折騰了好一番,杜月芷回到府中,神情恍惚,歪身躺在床上,隻說再不去宮中了,引得一衆丫鬟疑慮,生怕姑娘在宮中吃了虧,忙忙去禀告了老太君。老太君本就恐她被懷帝看到,又聽得丫鬟回話,更加不安,忙命人叫福媽媽和琳琅過來,細細問着。
福媽媽并不知杜月芷與夏侯乾這一段,而琳琅雖然親眼看見姑娘與九殿下鬧矛盾,卻也無法體會個中含義,更不可能告訴老太君。老太君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急又氣,晚飯都吃不下,隻嚷頭疼,一屋子的人都慌了。
晚上杜懷胤夫婦過來問安,聽說以後,杜懷胤寬慰了老太君幾句。柳琚君笑道:“夫君是三姑娘的哥哥,正好晚上有空,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免得老太君擔心。”
老太君道:“你們小夫妻正經過自己的日子,大晚上的又折騰。左不過明日芷丫頭要過來的,早一時知道晚一時知道又有什麼打緊,别打擾了你們休息才是。你們現在最大的事,就是早生貴子,讓我早早抱上孫子,這就夠了。其他的,不用你們操心。”
他二人閨房裡的事,老太君知道的不多,隻道是夫妻二人都很安靜,不吵架,也不鬥氣,顯見是一對和睦的夫妻。老太君倒也喜歡,日日派人送去補湯,明裡暗裡催着他二人生子嗣,好讓杜府再借着喜氣熱鬧熱鬧。
柳琚君臉一紅,看向杜懷胤,眼角眉梢帶了淡淡的羞怯之意。
其實杜懷胤不常與她溫存,宿在她房裡的日子不多。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她覺得比起開始熱情似火後來冷淡如冰,還不如就這樣不溫不火,他沒有眠花宿柳,且日日回府過夜,隻要能看見他,這便夠了。反正今晚他還是要宿在書房的——黃昏時,他的小厮過來要了一套換洗被褥,她打發丫鬟送去了——既然他晚上不回房,讓他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也好過她睹影思人。
看見柳琚君臉紅,低頭用帕子點了點鼻尖,害羞又調皮的笑意從唇邊蕩漾開來,杜懷胤心裡泛起一道異樣的感覺。
他的妻子是大家閨秀,大約是被寵愛着長大,除了與生俱來的矜持穩重,還總帶着幾分少女的嬌憨與天真,冷落她,她就自己呆着,不抱怨,也不告狀;偶爾與她溫存,她像是得了獎賞的小狗,又蹭又鬧,次日再不理會她,她也習慣了似的,恢複了往日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委屈的樣子。
或許她委屈,隻是他裝作不知道。因為在他離開之後,他派去的人會看着她喝下避子的湯藥。
孩子……他已經失去過一個,實在沒有心思再去傷害另一個。
那湯藥于身體無害,隻是時間久了,難免令他生出愧疚之心。
畢竟她還那麼年輕……
現在這感覺稍縱即逝,杜懷胤請完安,便往荷花洞子來了。
他連日忙于職務,對自己的妹妹難免疏于照顧,若月芷果真在宮中受了委屈,他便要設法為她讨回來,不能讓她白白吃這虧。
等到了荷花洞子,丫鬟各忙各的,見到他紛紛請安,杜懷胤擺擺手,叫琳琅過來:“今日月芷在宮中,究竟遇到了誰?”
琳琅起先不肯說,忽而轉念一想,九殿下與三姑娘的事大少爺還不知道,若有大少爺的幫忙,指不定就能度過這次危機,将來兩人的婚事,也少不了大少爺出力,現在不正是告訴他的一個好機會嗎?
她打定主意,便跪下道:“奴婢鬥膽告訴大少爺一個秘密,還望大少爺保密,不要告訴别人。”
杜懷胤挑了挑眉:“這麼神秘?”揮手屏退衆人:“你說。”
琳琅手心有些冒汗,吸了一口氣,道:“其實,三姑娘有一個心上人,是如今的九皇子……”
杜懷胤進到房中,看見妹妹和衣而卧,旁邊桌子上還放着一碗沒動的粥。周圍也沒有丫鬟守着,怕是叫退了。
杜懷胤站在原地消化了下琳琅的話,這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隻聽妹妹閉着眼睛悶悶道:“琳琅,我吃不下,拿走吧,也别叫人來煩我,我自己一個人呆着也很好。”
看來琳琅說的話是真的,隻有為情所困的人,才會這般無精打采,杜懷胤笑道:“連我也不能煩你嗎?”
杜月芷聽到哥哥的聲音,一下子睜開眼,隻見哥哥含笑看着自己,杜月芷慢慢起身,不好意思地問道:“哥哥,你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我?”
“聽說你進了宮,鬧了好大一場脾氣,連老太君都驚動了。所以我來看看我這一向冷靜自持的妹妹,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竟然生這麼大氣。”
“沒有什麼大事,是我一時乏了……明兒就去向老太君請罪。”
杜懷胤坐在床邊,仍是很溫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真是這樣?連我也不肯說?”
兄妹二人從不藏私,杜月芷在哥哥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猶豫與苦惱。她咬緊下唇,一時之間,心事全部湧了過來,像洪水一樣洗刷着她的一切,她快要撐不住了。可她不能露怯,她一定能想出辦法,抵抗九殿下給予的緻命一擊……
忽而一隻溫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腦袋,靠在寬厚的肩膀上,緊接着,她聽到兄長溫厚的聲音從兇腔中傳來:“好了,别苦惱了,跟我說說,你與那九皇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哥哥……”
杜月芷吃了一驚,要擡頭,卻被杜懷胤壓了下去,力氣有點大,怪疼的:“為兄現在心裡有些不爽快,你長話短說,就不要跟我客套了。”接着又忍不住咬牙切齒道:“怪道三皇子逼宮那年,你送信給我,随信帶着一罐特别的糖,被九皇子一眼看見,找借口拿走了,我隻道他認識這糖,卻沒猜到這糖是他送給你的,真是糊塗。”
杜月芷靠着哥哥的肩膀,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哥哥,這樣的小事你怎麼還記着啊?那時我跟他吵架了,随手就送出去了……”
“是九皇子當時的神情很奇怪,所以我才記着。早知你們吵架,把糖扔了都不給他。”
“他是皇子。”
“皇子怎麼了?在我眼裡,這世上最尊貴的人都配不上你。你這麼好,别說他區區一個皇子,如今還未封王便想娶你,得到我杜家的擁護,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杜懷胤冷哼一聲。
“哥哥……你說到哪裡去了……”杜月芷臉上飛起紅暈:“誰說他要娶我了?”
“嗯?難道你現在愁悶的事,不是這個原因?那又是為何?菱妃娘娘不同意?又或者是為了母親的緣故……”想到這裡,杜懷胤濃眉一擰:“别擔心,你若真看上了那九皇子,為兄,為兄再不同意,也會幫你的。”
杜月芷一笑,自家的哥哥未免太沒有立場了。但也正是沒有立場,所以她才感覺到哥哥對自己滿腔的愛護之意。靜靜想了一會兒,她終于決定說出困擾自己的事:“哥哥,倘若,倘若他要我……坦誠相待,不再隐瞞秘密……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說得很慢,也很遲疑。
“你有什麼秘密?”杜懷胤問。
杜月芷抿了抿唇。
杜懷胤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我也糊塗了,居然問你這樣的話。不過你的這個問題卻是傻的。月芷,假若你二人是兩情相悅,他又愛你甚多,你何不告訴他你的秘密呢?一則免了二人心生嫌隙,二則,你也可少些負擔。這世上若有人能傾聽你内心的聲音,哪怕身處逆境,也甘之如饴。”
他見妹妹不吭聲,又繼續道:“一句俗話說的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那九皇子倒也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在朝中對杜家也頗多協助,看來我們也是借了你的光。其實他本可以向我直說你的事,或者向杜府提親,但他似乎不願因為這事讓你受到無名的傷害,所以隐瞞到如今。以他身份,能做到這個地步,實在難得。我在太子手下做事時,曾看見過太子辱他,他無動于衷,想來内心極為強大堅韌,将來必成大器。這樣的人,便是知曉了你的一切,隻會愛你疼你更甚,再不然,還有為兄在呢,為兄會看着他欺負你嗎?”
說得杜月芷滿臉桃花,真不知從何回應,半晌,歎了一口氣,緩緩道:“哥哥,不是這個呢。我是怕,我的秘密,給他帶去無謂的災禍。”
杜懷胤一愣,待看清妹妹的臉色,确實不是開玩笑。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的妹妹還真是一個讓人語塞的高手。
他心中了然,又是氣又是笑:“你,唉,那今晚我算是白說了一場。”
杜月芷不解,一雙洗着水銀的眼睛泛着清澈的光,一望到底。
“既然你不是怕他傷害你,而是怕你傷害他,這便是喜歡極深了。你既喜歡他極深,那麼這些煩惱純屬庸人自擾。我的傻妹妹,那九皇子竟能到現在才提出要你坦誠相待,實在是令人佩服至極。幸好我是你的兄長,不會被你氣到吐皿,隻是你這胡思亂想的毛病從此改了吧,不然……”
“不然怎樣?”杜月芷緊張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杜懷胤在她腦袋上敲了一個暴栗子:“不然誰娶你誰就别想有好日子過了。”
啊,不會吧?!
這可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