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荀悲痛,心間大半塊地方轟然倒塌。看小說到
京城的天也變得陰沉沉,黑雲壓過,是要下雷陣雨了。
楚荀不知道自己出了多久的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宮。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明覺殿裡,外面開始落下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而眼前圍了許多人。
宋閣老、點燈女、臨仙王、紅寒貧、狄老将軍、狄木陽、太後娘娘、梅大公子、梅六公子、謝芸、小鏡子、朱裡……連被禁足冷宮的宸王都出來了。
“你們這樣圍着朕,朕有些氣悶。”
衆人散開,依舊緊緊盯着楚荀,生怕他做傻事。
宋閣老作為代表,開口勸解:“皇上啊,據這位紅公子所言,小燈的船是在海霧中迷失了航向,除了小燈,狄四娘子和她未婚夫也在船上,如果小燈是故意要逃開你,沒道理要帶上那兩個麻煩包。”
遭來狄老将軍一記冷怒的眼神,他女兒和準女婿也丢了,老頭子你怎麼講話的?!
不提還好,宋閣老這話宛如一根刺,猛地在楚荀心口紮了一下,一抽一抽疼起來。楚荀單手拽緊兇口的衣服,兇口皺了一圈的紋路。
心糾。
楚荀壓抑着兇中的波濤洶湧,沉聲道:“雖然大海浩渺,卻也總有盡頭,派人去找。必須把梅千燈給朕找回來。”他尋到人群中的紅寒貧,指着他,“你是梅千燈看中的人,一定有過人之處,可有什麼要說的?”
紅寒貧行禮,緩緩說:“我從小生活在海上,目睹過無數船隻夭折于大海,皇後娘娘此番經曆的那片海霧,十分詭異,我隻在傳說中聽聞過。”要是紅寒貧遇到過,估計現在也沒法站在楚荀面前。
楚荀冷靜異常,又平靜追問:“是什麼傳聞?”
“月圓之夜升騰的海霧會發生時空扭曲,它聯結着鬼神世界,但有海怪看守入口,海怪會吞噬誤闖海霧的船隻将它變成幽靈船。如果僥幸躲過海怪,或許能登仙。”
“呵。”楚荀冷笑,“荒謬。”
紅寒貧也是不信的,可是當渺小的人類面對自然無窮的力量時候,總想要一些超神的自我安慰。
“母後,你們都先回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楚荀一發話,太後娘娘領頭帶着衆人起身,皺着眉頭很擔心兒子:“千燈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過幾天就找回來了。荀兒要保重龍體,你是這大楚的皇帝,你還肩負這天下的責任。”可說到最後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母後說得對。”楚荀回答的很敷衍,頭一轉,又望着某處開始出神。
一群人從殿内慢慢退出來,心情都很壓抑。梅千燈突然在海上失蹤一事,不僅是楚荀悲痛欲絕,梅家上下也難以接受,實在太過突然,狄家亦是丢失了女兒和準女婿,沒有人說話,明覺殿死氣沉沉。
片刻之後。
殿内,筆直端坐的楚荀顫了顫身子,兇中一陣抽搐,嘔出一口鮮皿。
豆大的雨滴伴着電閃雷鳴,将整個皇宮籠罩在風雨交加中。
宋閣老、點燈女和臨仙王圍成一桌,宋閣老直搖頭:“這樣不行,小燈要是回不來,皇上心傷,能把自己折騰死。”
點燈女挺心疼梅千燈,這孩子年紀青青根正苗紅,怎麼就老是遇着坎坷。“那又能如何,你去與天鬥?海那麼大那麼深,要找一艘船堪比大海撈針。”
臨仙王是所有人裡最不在乎的一個,他和梅千燈本就接觸不多,何況這自戀大王隻在意自己。這時,他悠悠接口:“突然之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給皇上個念想。”
“怎麼給?”宋閣老和點燈女望着臨仙王。
臨仙王起身,又要去楚荀。“你們别跟來,看本王的吧。”自戀大王就是這麼自信。
臨仙王再次來到楚荀的寝殿,一國之君死氣沉沉躺在龍床上,眼神呆滞盯着天花闆,臉色蒼白,一臉生無可戀。
“沒想到皇上是個如此悲觀之人。”
楚荀撇過頭看臨仙王一眼,沒說話。楚荀腦子裡已經腦補了一百種梅千燈不小心闖進海霧中所遭遇到的不測。他使勁讓腦子去想梅千燈如何戰勝困難平安歸來,然,又控制不住會給梅千燈想一百種不同的死法。
臨仙王自顧自說:“本王先祖曾是大楚開國謀士,見多識廣,家有書籍提過大楚與婆曳海域中有一處島嶼,因位置特殊,受天氣和潮汐影響,終年不能讓人靠近。隻有在每年夏至之前的月圓之夜,水流變化,方可進入。”
楚荀從床上坐起來,“你是說梅千燈可能被困在某個海島上了?”
“正是,那海島的入口一年開一次,時間極短,本王估計皇後那艘船是被困島上,能不能脫困就要看皇後造化了。”
楚荀忙把紅寒貧叫來,讓他畫了标記梅千燈失蹤位置的航海圖,派人日夜在那片海域蹲守。
臨仙王還順手從桌子旁養着的一棵盆栽上,摘了幾片葉子遞給楚荀,“哎,本王這驚世的樣貌和本事,勉強算得上半仙,今日難得出手,有緣給你算一卦吧?”
“……”
他讓楚荀默念着心中所求之事,把九片葉子分了三次扔。
那葉子雜亂無章散落在桌子上,臨仙王認真掐算一陣。
“這是個上簽,有悲有喜,有散有聚。卦上說是先苦後甜,終能得寶,可能還有意外之喜。”
楚荀翻了個白眼,“你是他們派來安慰朕的吧?”
“算是吧,但本王這等仙人,不屑于閉着眼睛說瞎話。皇上你要是信本王,就放寬了心等一年,一年以後必能得償所願,失而複得。”
楚荀神情變幻,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忽明忽暗,看着臨仙王的樣子有些動搖。“此話當真?”臨仙王的這一番信誓旦旦,無疑是楚荀的救命稻草。
臨仙王點頭,撿起一枚葉子摸了摸,補充:“這幾片葉子别丢,若明日此時還是如新摘下的一般脆嫩飽滿,便是說明這卦所占之人生機勃勃。”這位大王的護手霜都沾在了葉子上,那護手霜盡是美容養顔的精華,葉子放三天也不會蔫兒。
天真的楚荀信了他的邪。
居然認真把葉子包在手絹裡,放在了床頭。
臨仙王告辭時,楚荀的精神好了許多。
等第二天楚荀起來,看到床頭的葉子依舊嫩綠新鮮,楚荀跟個三歲的孩子一樣傻笑。
衆人總在楚荀身邊打轉,明裡暗裡防着他突然想不開,一切看似平靜,可大家都覺得皇上和從前不大一樣了。他好像少了很多情緒,不會與人生氣,宋閣老、點燈女還有宸王變了法子怼他,楚荀都一笑置之。而他的笑很空洞,敷衍,還不如不笑。
楚荀變成了一個無趣又沉靜的木頭美男子。
每天問得最多的話就是,“小鏡子,今天幾号了?”
第二年快入夏之際,皇宮内外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楚荀把已經是大将軍的紅寒貧喊來,紅寒貧昨夜剛當了爹,容光煥發,心情十分好。楚荀咧開嘴,第一聲就是:“哥。”
紅寒貧虎軀一震,後退三步。
“皇上,您這樣折煞臣了。”
楚荀難得神采奕奕:“你是皇後給朕找的手足,當之無愧。”
“皇上有何吩咐,不妨直說。”
“朕想……”
“不行。”
楚荀瞪眼,你剛還讓朕直說,怎麼翻臉就不認人!
紅寒貧從來就不怕皇帝,闆着臉說:“皇上要是想讓臣帶你出海,那還是别說了,臣辭官也不會帶你去的。”
“……”
沉默一陣,楚荀換了個态度,“還有半個月就是一年之期,可有什麼準備?”
紅寒貧道:“臣讓部下每日都在那片海域巡守,東面某處确實發現有些奇怪,船一旦靠近就會稍微偏離航道。若不仔細辨認,不易發現這種偏差。”
“差之毫厘,失之千裡。”那一點點無法修正的偏差,便是一年的等待。
“皇上放心,臣今天下午就出發,連夜趕往碼頭,明日就親自出海,一定把皇後娘娘找回來。”
楚荀也不多說,讓紅寒貧走了。結果第二天,紅寒貧的船将将駛離碼頭,宮裡亂成一鍋粥,皇上不見了!
楚荀被點燈女喬裝打扮,變成了一個小兵,正混在紅寒貧的船上。點燈女幫楚荀打點好這些,便和臨仙王一起回了臨仙山。宋閣老私以為,一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萬一皇上沒如臨仙王當時占蔔所言如願找回梅千燈,一發狂先把臨仙王這個神棍給殺了解恨……
臨仙王又不傻,在京城被好吃好喝供着一年,是時候腳底抹油跑路了。
“诶,你,去下面踩船。”有個不長眼的小兵推推楚荀。
楚荀一點沒脾氣,去了船艙。十幾個小兵正在聽着指揮劃槳,最後面空了位子,專門要人踩踏闆,推動齒輪。楚荀坐過去,賣力踩起來。
他想早點到達那個地方,那個最有可能找到梅千燈的地方。
紅寒貧在三天以後收到飛鴿傳書,讓他找找皇上是不是在船上。紅寒貧這才把默默無聞踩了三天船的一國之君從船艙裡請了出來。
“皇上!”
楚荀攤手,你們能拿朕如何?
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楚荀立于船頭,望着馬上就要圓了的月亮出神。
紅寒貧走過來,告訴他:“皇後娘娘就是在這附近消失的。”
“紅将軍,朕最近在想一件事情。”
“嗯?”
“等朕把梅千燈找回來,一定要真的以朕之姓,冠她之名。”
“……”
“梅皇後,沒皇後,不好,不好!”
“……”
月圓那夜,海上沒有起霧。
從海上看頭頂的月亮,似乎更圓更亮。
紅寒貧帶了十艘船出海,卻不敢貿然行動。
楚荀出奇的平靜,問紅寒貧:“海水可有什麼異常?”
紅寒貧早就命人丢了一串特制的浮球去海裡,下面士兵來報說,海水流向和流速起了變化。
“皇上待在這艘船上,臣親自領一隊人開小船去探路。”
楚荀隻望着海水出神,“行,你去吧。”
紅寒貧心裡不安,楚荀這樣太好說話了。
“皇上,臣問一個該死的問題,如果今日闖不進這奇怪的海域,找不到皇後娘娘,皇上是不是會跳海尋短見?”
楚荀淡淡一笑:“紅将軍你想多了,朕還肩負天下。如果今年等不到她,或許明年她會回來,明年也等不到,還有後年。朕拿朕這輩子慢慢等她,一直等到奈何橋邊。”
紅寒貧這才放心讓人備小船去了。小船栓了一根極長的繩子,把整個甲闆都蓋滿,那是最後一道保險。楚荀又喊住他:“你老婆孩子還在家裡等你,若這繩子放盡了你還沒有任何發現,就立即回來。”
“臣遵命。”
楚荀站在甲闆上,目送紅寒貧的小船越劃越遠。
他忽然想起那首詩,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還有了自己給自己打趣的心情,朕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名留青史的情癡皇帝?如此一想,楚荀徑自笑了。
時間與流水一同逝去,月亮西沉,天邊魚肚白。
甲闆上的繩子早就放盡了。
楚荀身上有披着一夜的寒露,略帶疲倦的聲音吩咐船上的人:“把繩子拉回來吧。”
“皇上……”士兵以為,将軍還不肯放棄搜尋,反倒是皇上放棄了。
“無妨。”
衆人聽令,一起往回收繩子,收了好半天。楚荀默默看日出,紅光從東方升起,有個視線的錯覺裡,仿佛是這船上的繩子在拉着太陽升起來。
小船在晨光中被拉回來。
船上卻是空空如也。
楚荀臉色煞白,抿嘴不語。
沒人敢說話。
紅寒貧是做了十足的準備才出發的,若是遇到一百種可能的危險,他有一百零一種自救的辦法。可現如今,在楚荀眼前的是一艘空船,沒有任何的破損和異樣,隻有船上的人憑空消失。
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神?
楚荀腦海中浮現出婆曳玉清若對着紅寒貧時憤憤不平的面孔,此番回去若是告訴玉清若,她那個蠻不講理的強盜丈夫也失蹤了,玉清若是會高興還是難過?會不會恨他這個發号施令的皇帝?
“皇上,快看――!”
有個眼尖的士兵打破死寂,指着遠方的太陽。
太陽已經躍出地平線,那紅火之中有個小黑點。
于是,所有人屏息靜氣盯着那個點。
看着它一點一點慢慢放大。
是艘船。
是艘破舊的船。
是艘穿越了時光斑駁重新歸來的船。
“把船開過去。”楚荀激動地渾身微微顫抖。
已經能看到那船的甲闆上站着好些人。那些人影中,可有那個使他魂牽夢萦的人?
楚荀忍不住,隔着老遠就吼:“梅――千――燈――”
撕心裂肺地吼:“梅――千――燈――”
“梅――千――燈――”
“我在――”
宛如天籁。
楚荀在甲闆上來回走動,一臉等不急。如果他會變身,此刻就是一條忠犬,遠遠看到了主人在回來了,就使勁搖着尾巴上蹿下跳。恨不得像哮天犬一樣飛過去。
終于,久别的人近在咫尺。
梅千燈一身男裝,歸來仍像個少年。
含笑靜靜望着楚荀,楚荀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
楚荀要跳船去對面找梅千燈,屁股撅了一半,腿還沒擡起來。
隻見梅千燈腳尖一點地,輕輕松松換到了楚荀身邊。
“皇上,我回來了。”
楚荀立即要撲過去抱她。
不料,被梅千燈懷裡的東西膈住了。
他這時才發現,梅千燈懷裡居然抱了個嬰兒。
那襁褓之中的嬰兒正睜大了眼睛看楚荀。
楚荀皺眉:“張虎寶和狄四娘動作倒是快,失蹤一年,親還沒成,孩子倒是生好了,本事挺大啊。”
梅千燈含笑。
楚荀不滿:“你抱着這奶娃娃作甚?”
“皇上。”
“嗯?”
“這是你兒子。”
什麼?
什麼??
什麼???
楚荀一臉震驚。
梅千燈湊到他耳邊和她說悄悄話。“那天晚上,我不是在你酒裡下了香香公主給的眉藥嗎……”
楚荀的嘴一直沒合上,一開始是驚,轉而又變成了喜,笑得合不攏嘴。
“朕剛就在想,張虎寶和狄四娘怎麼可能生出這麼可愛的孩子。是朕的兒子啊!朕本事好大!一槍就中!”
梅千燈在他兇口捶了一拳,還要不要臉了?
喜當爹啊!
……
“媳婦,你有給咱兒子取名字嗎?”
“沒,我喊他一一。”
“是不是生第二個就喊二二?”
“恩。”
“那這個兒子就叫楚一年吧!”
“哇――”楚一年大哭,爹媽取名字都太随便,不能忍。
……
“媳婦,你這一年是怎麼過的?”
“當時船不受控制,自己飄到了一個小島上,我們天天研究怎麼出去。還好紅大當家找來了,人手不夠,他喊船上的人都換船過來幫我們開船。就等你們把他的船往回拉,我們好跟在後面找到路出去。”
“這紅寒貧也真是的,好歹留個人在小船上,朕看見空船那一瞬間,都想跳海了。”
……
“皇上。”
“嗯?”
“那島上其實很美,像仙境。”
“你不想朕,想那破島做什麼?!”
“等我們以後老了,去那島上隐居如何?”
“不用等到我們老時,回去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教導楚一年,然後一等他弱冠,朕就把天下這個攤子丢給他。我們去遊山玩水。”
“好啊。”
“哇――”楚一年哭得要斷氣,才好重新投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陪伴,下本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