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烈縮回身子,示意楊守文代他監視外面。
他在地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然後道:“當初我本打算帶你回老家弘農,可是你阿翁卻不同意。他找了你叔公,正好族裡憑餘蔭求來了一個縣尉的職位。隻是由于昌平遠離京畿,我那族弟不願意來,于是你阿翁就讓我頂替出缺。
昌平苦寒,又地處偏荒,不過遠離京畿,就算咱家的大仇人,也休想找到咱們……”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楊承烈出身弘農楊氏,那可是關中豪門。
若論曆史,恐怕不遜色五姓七宗,甚至還要久遠。
遠的不說,近的隻說隋朝開國九老之一的楊素,就出身于弘農楊氏。而楊氏族人中,更不泛皇親貴族。就比如楊素孫女,後來還嫁給了李淵,隻是聲名不顯。
總之,弘農楊氏人才不少。
距離楊守文最近的,莫過于那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
楊承烈正因為是出身于這樣一個豪門家族,才能夠得以順利的迎娶了楊守文的母親。
這個,叫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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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陳子昂的出身……
“不過,當初你阿翁讓我接手這昌平縣尉的時候,就已經說好,與楊家劃清關系。”
楊承烈靠着柴垛,露出怅然表情。
“兕子,若将來你能出人頭地,定要記得重歸家族,也算是全了你阿翁心中遺憾。”
楊守文心裡一怔,扭頭看向楊承烈。
在這個親族觀念濃重的時代,與家族劃清關系,絕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越發肯定,當年他老爹得罪的仇人是武氏家族的成員。
若非如此,爺爺楊大方又怎可能為了這小小的昌平縣尉,甘願與楊家劃清關系呢?
那,絕對是一個連楊家都不願得罪的對手!
這年頭,能夠讓一個關中豪門都要退避三舍的對手,除了武氏還能有什麼人?武曌心狠手辣,而且登基之後,不但對李唐舊臣大加屠戮,對以五姓七宗為首的豪門貴胄,同樣是極盡打壓。在武則天執政的時期,門閥實力可謂是被削弱了太多。
楊守文還想再問,卻突然間神色一凝。
“阿爹,來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烏雲散去,一輪皎月重又出現在夜空中。
靜谧的禅院在清冷的月光裡,更透出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息。
一個人影從禅房裡出來,悄然來到大雄寶殿的門外。月光照在大雄寶殿門外的廣場上,距離雖然有些遠,但不管是楊守文還是楊承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陳子昂!
那位在後世享有文名的才子,此刻卻鬼鬼祟祟站在大雄寶殿的門外。他向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輕輕推開了大殿的門,高擡腳,請邁步走進大殿裡,然後關上大門。
緊跟着,大雄寶殿内有燭光跳動,如同鬼火……
楊守文向楊承烈看去,卻見楊承烈正扭過頭朝他看來。
父子兩人相視,不約而同的笑了。
“阿爹,怎麼辦?”
楊承烈搖搖頭,“當什麼都不知道……從現在開始,這件事你我都不要再去插手。”
“啊?”
楊守文還想告訴楊承烈,他已經拿到了那個東西。
可沒想到……
楊承烈壓低聲音道:“兕子,我知道你聰明,可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如果伯玉沒有出現,我一定會嚴查到底。但現在,伯玉牽扯其中,咱父子最好别再管了。
想起來,還是縣尊厲害。
你别看他比我小,但恐怕是早就猜到了什麼,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這案子壓着。”
楊守文不傻,雖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可是聽楊承烈這麼一說,頓時清醒了!
拾遺,也就是後世所稱的言官。
唐代進谏使命,是有門下省和中書省共同擔當。門下省設給事中,中書省則有右谏議大夫。除此之外,唐代還創立了補阙和拾遺兩個職務,均為谏官,正八品。
官職不大,但卻很重要。
陳子昂才名滿天下,又是從京都而來。
他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獠子的事情,親自跑來這荒郊野嶺,說明事情一定是很重要。
這種事,牽扯到了神都洛陽,牽扯到了朝堂,那就一定不簡單。
以陳子昂的名氣,居然來做這種事情……想想就知道,那油紙包裡的東西關系重大。牽扯到了朝堂上的事情,楊承烈可不敢碰觸。這種事弄不好就會得罪某一方勢力!要知道,如今在昌平縣城裡,就有至少三股勢力,在暗地裡進行較量。
假獠子和陳子昂,應該是一夥人;殺死假獠子的兇手,以及襲擊縣衙的刺客,是另一夥人。還有那些來曆不明的神秘人……盧永成現在很可能是那些刺客背後的主使!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些神秘人的來曆,想必會更加可怕,來頭不小。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種種機巧,楊守文突然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看老爹,眼中露出一抹無奈之色。
沒錯,這種事情,絕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可以參與。若冒然參與進去,且不說得罪了人,就算沒有得罪人,萬一他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也是死路一條。
嗯,的确是不該再追查下去!
就在這時,大雄寶殿的門開了。
陳子昂從裡面走出來,向周圍又看了一眼,便輕手輕腳,折回禅房。
楊守文起身想要走出去,卻被楊承烈一把拉住。他正準備開口,卻聽到遠處禅房的門再次響起,緊跟着就看到陳子昂走出來,站在門廊上左顧右盼,好半天才返回房間。
楊守文吓得,額頭冒冷汗。
“看到沒有?”楊承烈壓低聲音道:“那小子可是幹過毀琴求名的事情,小心眼多了去。哼,不過想騙我?想當初老子我陪着他返回梓州,他是什麼人我還能不清楚嗎?想騙我……”
楊承烈冷笑兩聲,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他不會就此罷手。
明天他肯定會繼續找你和二郎打探消息……你這小子,我倒是不擔心。可二郎……有機會,你就想辦法告訴他,咱們沒有找到什麼證據,縣衙裡的不過是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