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場博弈悄然拉開了序幕。
楊守文的密折以六百裡加急送至武則天的案頭之上,也讓朝堂上的氣氛頓時緊張。
堂堂密使,居然在金城遭遇襲擊?
身為朝廷命官的金城縣令,被人謀害不說,連金城縣尉也與賊人勾結,甚至在事發之後,滿門被賊人殺害……這分明就是在打朝廷的臉,打武則天的臉,而且是啪啪作響。
太嚣張了!太猖狂了……
本來,狄仁傑過世之後,武則天已很少過問朝堂政務。
可是在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不禁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命大理寺徹查此事。同時,奉宸府也出動了密探,在洛陽城中橫行。在張易之兄弟的指示下,把神都鬧得是雞犬不甯。
“自國老故去,朕常反思,以往是否過于剛強。
可是現在看來,非是朕剛強,而是有一些人總想無事生非,想要攪動朝堂的動蕩。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查!給朕查個清楚。朕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興風作浪,想要壞了朕的江山。任何人膽敢阻止,皆以同案論處,絕不留情。”
武則天這道旨意一出,頓時人心惶惶。
特别是那些已經被張易之兄弟折騰的苦不堪言的朝臣,更是欲哭無淚。整個洛陽城,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武則天登基時展現的鐵皿手段,許多人至今還記憶猶新。這一次,雖然沒有了周傑、來俊臣、侯思止之類的酷吏,但張氏兄弟的手段卻不遑多讓,甚至更加可怕。
來俊臣這些人說穿了,是奉旨行事,或有私心,卻還識得大體。
可張易之兄弟卻不一樣,他們更多時候是借機斂财,并且貪得無厭。打着武則天的名号,奉宸府的爪牙們傾巢而出,敲詐勒索無所不為,手段之殘忍猶甚于酷吏。
一時間,神都談‘二張’而色變,所有人都變得謹言慎行。
随後,武則天又發出第二道旨意,召巴州刺史明琰返還洛陽,出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短短數日裡,朝堂上人事變動頻繁。
一些昨日還在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的朝臣,一夜之間發配的發配,入獄的入獄……令人感歎物是人非。
鳳閣侍郎姚崇被迫辭官,張柬之出任鸾台侍郎,張悅則被委任鳳閣侍郎。
同時,原蘭州刺史被就地罷免,押送回神都,并州長史魏元忠,則暫領蘭州刺史一職,徹查金城一案。在這一系列的人事變動中,有一些人留意到,一個名叫呂程志的人,被派往金城,暫領金城縣令一職。同時離開洛陽的,還有去年的武進士仆固乙李。武則天下旨新設麗水軍,駐紮金城關。而仆固乙李,就是麗水軍軍使。
仆固乙李,大家還熟悉一些,是九姓鐵勒之中的金微山仆固部落,送來洛陽的人質。
去年,他參加了恩科,并奪得三甲。
隻是這三甲中,武狀元楊守文如今出家了,另一個武探花武崇訓則在外面曆練了半年後返回洛陽,如今是左衛将軍。相比之下,武榜眼的仆固乙李就顯得默默無聞,沒有什麼人關注。但這裡是洛陽,隻要有心就能查到,仆固乙李和楊守文頗有交情。
随後,呂程志的身份也被揭開,居然是楊承烈身邊的書記。
人們都知道,武則天頗為看重楊家父子。可是卻沒有想到,會如此的看着這對父子。
仆固乙李也就罷了,畢竟是武榜眼,還說得過去。
但呂程志算什麼?不過是楊承烈身前的一個書記,幕僚,如今竟做到了一縣父母官。
這對于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而言,無疑是一個重大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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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風雲變幻。
楊守文并不知道,因為他的事情,洛陽已經鬧翻了天。
事實上,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會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任他洪水滔天,關他何事?
不過,他還是可以感受到一些緊張的氣氛。
特别是當他抵達華陰縣的時候,遇到了奉楊承烈之命,率部前來接應楊守文的張九齡、楊從義一行人。
夫蒙靈察見此情況,就向楊守文告辭。
他此次主要是為了保護楊守文返回洛陽,既然洛陽派來了人馬接應,他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楊守文也表達了感激之情,并請夫蒙靈察代他向夫蒙令卿道謝。畢竟,夫蒙令卿原本并沒有發兵保護他的責任,可是卻主動派了兒子過來,終究是一場緣分。
“九郎,家中可還好嗎?”
一晃,也有大半年沒有見到張九齡了,楊守文在見到這位未來的大唐名相時,也是非常高興。
張九齡表字子壽,不過熟悉的人,還是喜歡喚他九郎。
聽了楊守文的問話,他頓時苦笑起來。
“還能怎樣,烏煙瘴氣。
青之你人雖不在洛陽,卻把個洛陽鬧得天翻地覆。這次金城的案子,令陛下大發雷霆之怒,下旨要徹查……不過,依我看這件事也查不清楚,或者說無人敢查清楚。”
“哦?”
張九齡壓低聲音道:“牽連太深了!”
他沒有把話說明,楊守文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不過,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最後的結果會如何。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恭喜你。”
“什麼事?”
“前些日子,弘農楊氏派人到洛陽,與楊公商議歸宗之事。
聽楊公的意思,已經商議的差不太多,估計明年清明前後,你就可以正式回歸弘農楊氏。”
明秀一旁聽了,頓時眼睛一亮,連忙道喜。
可楊守文卻不知喜從何來,一臉平靜。
對于弘農楊氏,他沒什麼歸屬感。說實話,他父子能夠走到今天,和弘農楊家也沒有太大關系。能不能歸宗?在他看來并不重要。隻不過,這是祖父楊大方的遺願。
若能歸宗自然好,以後也能有個依靠;如果不能歸宗,他也不在乎,無非是一個出身罷了。
“既然如此,咱們就歇息一晚,明日早點動身。”
楊守文話鋒一轉,便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他确實有點想家了,想父母,想桃花峪,還有那翠雲山上的某個人……
隻是,正應了那句話,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楊守文越是歸心似箭,這老天就越是不作美。當晚,一場大雪忽至。據張九齡說,這場雪是今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清晨醒來,隻見寒風呼号,狂風卷裹着鵝毛大的雪花飄落,天地都變得混淪起來。
放眼望去,白皚皚一片。
楊守文從台階上下來,發現積雪已經沒了小腿。
這麼大的雪,肯定沒有辦法上路。就算是強行上路,估計也走不得太多的路程!
無奈之下,他們隻好在鹿橋驿安頓下來,等待風雪止息。
這場号稱是久視元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足足持續了三天。
三天裡,雪忽而大,忽而小,卻接連不斷。有時候,清晨看上去好像已經停下來,可是等收拾好行囊準備啟程時,風雪忽倏而至,使得楊守文又不得不更改行程。
好在,楊守文性子綿柔,而明秀又是個随遇而安的家夥。加之江南少有如此豪雪,以至于明秀顯得有些興奮,于是買來了酒水,整日裡拉着楊守文和張九齡飲酒賞雪。
對此,楊守文也頗感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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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終于止息。
驕陽當空,一掃數日來的陰霾,令人精神為之振奮。
楊守文一行人,終于再次啟程,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歸途。其實,鹿橋驿距離洛陽已經不算太遠,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也許用不得一天就能抵達。可是現在,因為這場大雪的緣故,使得楊守文等人行進速度非常緩慢,整整走了兩日,才過了慈澗,抵達千金堡。
雪後,方晴。
雄偉的洛陽城在一片白皚皚的雪景中,更顯巍峨壯麗之色。
楊守文勒住馬,眺望城廓,突然間大聲喊道:“我回來了!”
空曠的原野上空,回蕩着楊守文的聲音:回來了,回來了……雖然不過是大半年,可是對楊守文而言,這次再來到洛陽城的時候,感懷卻完全不一樣。去年,他從長洲返回,還隻是一個征事郎。而現在,他知道這洛陽城裡,除了父母兄弟之外,還有一個牽挂他的人。
大半年來的出生入死,使得楊守文一直都精神緊繃。
現在,到了洛陽城,他一下子就放松了,而一路奔波的勞累,也好像消失無影無蹤。
“走吧,咱們進城。”
楊守文說着話,催馬向前。
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也變得熱鬧起來。
耳聽着熟悉的官話,眼見着繁華的景象,楊守文的話也漸漸變得多起來……
他時而和張九齡說笑,時而又和明秀打趣,衆人在不知不覺中,便來到了洛陽城外。
由于洛陽城西沒有城門,所以楊守文等人要進城,必須繞到北門方可。
而洛陽北門共有三座,其中龍光門連接圓壁城,直通皇城,故而長年關閉;而徽安門由于大雪的緣故,也沒有開啟。要想入城,他們必須經由安喜門才可以。隻是這安喜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長的人龍,當楊守文等人抵達時,一眼望不到隊伍盡頭。
“怎麼回事?”
楊守文不禁詫異詢問。
張九齡苦笑道:“還不是因為那件事,如今洛陽城進出盤查非常嚴格,所以就變成了這樣子。”
這一路上,張九齡向楊守文講解過洛陽的情況。
楊守文知道洛陽如今盤查非常嚴密,隻是沒有想到,會嚴密到了這種地步。
“看這樣子,陛下是動了真怒。”
“倒也說不得是陛下的原因,而是……”
張九齡正向楊守文解釋着,忽聽得前方傳來了一陣哭喊聲。
一隊身穿黑衣,耀武揚威的人攔住了一個車隊,似乎是要強行進行搜查。若隻是搜查也就罷了,這些人把車上的貨物翻得亂七八糟不說,還登上車輛,要車上的女眷下車。
一個女人大聲斥責這些黑衣人,卻見那為首的黑衣人,一巴掌就把那女人打倒在地。
“爾一賤人,也敢在爺爺面前指手畫腳?”
說着,他擡腳就要踹那女人,不想從車裡跑出一個小丫頭,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喊道:“不要打我阿娘。”
“小賤人,找死!”
黑衣人一個不妨,險些摔倒。
一旁的同伴,則大聲恥笑,似乎是說他丢了奉宸府的臉面。
那黑衣人勃然大怒,伸手就抓住那小丫頭的頭發,擡手一巴掌,打得小丫頭一個趔趄便倒在地上,半張臉頓時腫了起來。不過,他似乎仍不肯罷休,上前還要毆打。
先前被他打倒的女人見此情況,連忙撲過去,護着女娃,更連連道歉。
黑衣人卻不願罷手,厲聲喝道:“我現在懷疑爾等與反賊勾結,來人,給我把他們全都拿下。”
身後的黑衣人齊聲呐喊,就要一擁而上。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弓弦顫響,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唰的沒入雪地之中。
箭羽晃動,緊跟着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爾等那個敢越過此箭,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忙扭頭看去。
隻見一隊騎軍盔明甲亮,簇擁着幾個僧人立馬大道中央。
為首的僧人,身披黑色貂皮大袍,手持弓箭,正冷冷看着他們。
“我等奉宸府所屬,奉張奉宸之命捉拿反賊,爾等休要自誤。”
黑衣人眼見僧人氣度不凡,于是高聲喊喝。他們這些日子來橫行洛陽,雖然嚣張跋扈,卻也是有眼色的。所以,他連忙亮出了身份,想要把那僧人給吓退。畢竟,這一招非常有用。如今這洛陽城裡,二張氣焰熏天,誰又敢不賣奉宸府的面子。
哪知那僧人聞聽,卻冷笑起來。
“張奉宸?
我隻聽說過奉宸衛,卻不知道什麼張奉宸。至于那奉宸府,不過一群跳梁小醜,也敢在此張狂?我再說一遍,哪個敢越過箭矢,休怪我手下無情。”
這家夥是誰?直恁嚣張?
奉宸府的爪牙見狀,也是勃然大怒。
其中一個黑衣人更不信邪似地道:“老子就是要過去,你奈我何?”
說着話,他擡腳就邁過了箭矢。
說時遲,那時快,馬上的僧人突然擡手。一支利矢離弦射出,快如閃電,噗的正中那黑衣人的面門之上。黑衣人的臉上,猶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一頭便倒在地上。
刹那間,偌大安喜門外的官道上,鴉雀無聲。
僧人看着那些黑衣人,厲聲喝道:“陛下讓張易之追查金城案的同謀,卻不是讓你們在此騷擾平民百姓。普天之下,皆為陛下子民,爾等卻狐假虎威,敗壞陛下聲名,與反賊又有什麼區别?”
他怒目圓睜,怒視黑衣人。
“我乃楊守文,别人怕他張易之兄弟,我卻不怕!
以前朝中有狄國老可以震懾那些魑魅魍魉,如今國老故去,我不敢自比國老,但也要維護陛下聲名。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真以為仗着張易之兄弟就能為所欲為嗎?
如果滿朝文武不敢管,那我來管……
來人,給我把這些敗壞了陛下名聲的逆賊全部拿下,誰敢反抗,給我就地格殺勿論。”
明秀在楊守文的身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而張九齡先是一怔,旋即好像明白了什麼,也不禁輕輕點頭。
至于封常清等人,雖有些困惑,但也知道楊守文不會無的放矢。伴随着他一聲令下,身後的騎軍齊聲呐喊,縱馬便沖向了黑衣人。此事,那些平民百姓已經躲到了旁邊,興奮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而黑衣人則亂了手腳,紛紛拔出刀劍,裝腔作勢。
“青之,手下留情。”
一匹快馬從城中飛馳而來,馬上的人隔老遠就大聲喊叫。
楊守文卻恍若未聞,厲聲喝道:“我說過了,誰敢反抗,格殺勿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