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離心
老太醫來之前沒覺得盛王妃會如此嚴重,嚴重到超過了貴妃交待的那種嚴重。不過他還是實話實說。
“王妃宮寒,于子嗣上不利,又是年幼時候落下,傷了根本,平時還好,一旦有孕,恐母子不保。不僅宮寒,而且宮小,發育不全,難懷孕,即便懷孕,孩子生下來也不一定像正常的孩子……”有的女人類似的情況流産流到脫宮,生不如死,有的女人生出的孩子發育不全,被人當異類看待,殊不知其實是那孕育的宮殿坍塌損毀,其實又關孩子們什麼事呢。
王妃的母親隻覺眼前一黑就要摔倒,踉跄着返回屋裡,捶着床哭道:“你個死妮子,你咒誰不好,咒自己小産!”
王妃這才真正暈了過去。
林兆和看了内室一眼,拱手對太醫行禮:“有勞您了,還請給開個方子,讓她好生調養調養。”
老太醫雖然對這些内情一知半解的,但依據病人身體開方是他的本意,很快就寫好了方子,林兆和拿起一看,都是些疏肝健脾養皿調經的藥材,可見小産根本是無稽。
白總管奉了診金上了,林兆和點頭:“天晚了,命人駕車送太醫。”
屋裡的哭聲一陣高一陣低,他擡步就往外走。
白總管連忙上前低聲禀報:“适才随國公夫人……”到現在為止,這位夫人也沒發現她抓錯了人。
白總管隻覺得王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涼得吓人,連忙道:“成雲成風早先把王姨娘請到了柴房後頭的罩房。”話說完背後已經是冷汗淋淋。
成雲成風一走,阮娘就醒了,她擡手摸了摸脖子,有些腫痛,思緒卻飄到了随國公府。
她并不是随國公親生的孩子,隻是親生父母的模樣也早就模糊了,隻在記憶裡頭有個穿了火紅的騎馬裝的女子,笑的潇灑暢快。
随國公府姑娘們衆多,争鬥更多,阮娘的前身才學不算頂頂出衆的,容貌雖說是上乘,可也不算唯一,但随國公隻将她嬌養,且一點也算不得嚴厲,待遇更超過嫡女,吃住玩樂供應皆是上乘。這其中緣由,阮娘一知半解。她知道随國公想将她送入宮中做寵妃做皇後,卻不知随國公哪裡來的自信,自信到一味的嬌養,卻不教她宮中生存之道。
或許之前的阮娘是有這自信的,但現在的阮娘并沒有。
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門被人推開,有人朝裡張望道:“姨娘,王爺過來了,請姨娘出來吧。”
阮娘站起身,看了腳下的衣裳,微一猶豫,還是拾起來,卷成一團抱在懷裡。
夜風很冷,這團衣裳也很冷,不知是不是負負得正,心口處卻有一點暖意。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林兆和的聲音:“王姨娘莽撞沖撞了王妃,禁足在東苑,王妃需要靜養,府中衆人不許議論此事,更不許造謠生事,但有發現,直接杖斃。”
跳動的火把映襯着他暗沉的臉色。
不知誰說了一句:“王爺,王姨娘到了。”
林兆和擡頭望去,隻見阮娘垂着頭,身形單薄蕭瑟。
他的聲音不由的軟了兩分:“帶姨娘去東苑,無令不得出。”
可是顯然的,他的這種婉轉的體貼王姨娘并不待見。林兆和的話語一落,王姨娘就轉身往外走,自始至終沒有看王爺一眼。
東苑的人自早上出事就被拘在東苑不得外出,無人來抄檢,田媽媽的心定了不少,又想想日常裡頭王爺對王姨娘的寵愛,心中更是淡定。
因此一見阮娘回來,田媽媽就迎了上去,摸着她觸手冰涼,連忙喊人:“去把爐子上溫着的紅糖姜水拿過來。”
阮娘進了屋,更覺冰冷,茫然四顧,呆怔了好久才出聲:“秋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田媽媽小聲道:“姨娘先把姜湯喝了吧。”
阮娘看了她一眼,田媽媽抿了唇帶着阿蘭跟小楠退下了。
屋裡沒了其他人,秋紫就上前抓了阮娘的手,跪在地上小聲的啜泣了起來。
阮娘慢慢的道:“你認田媽媽為義母,我請白總管做媒人,你的婚事不會變的。你記得,一定要好好把持着家裡的錢,不要叫你男人納妾,男人有錢就變壞,你可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别被他哄幾句就信以為真……”
秋紫終是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阮娘遞了帕子給她,等她哭的聲小了,才接着道:“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做。”
秋紫連忙擦了淚:“請姨娘吩咐。”
阮娘把懷裡的衣裳給她,又脫下身上的外衣:“你把這兩件衣裳都洗了,收好了,我以後有用的時候跟你要。”
秋紫忙應了。
阮娘笑了笑,點頭道:“你去吧,我要歇一歇。”
秋紫戀戀不舍的出了門,回頭的時候正看見阮娘已經閉上眼睛,躺在了她往日靠着的迎枕上。
林兆和夤夜前來。
田媽媽本有些支撐不住,見了他立馬精神一振。
林兆和輕手輕腳的掀開簾子,見阮娘睡在炕上,又放下簾子出去,田媽媽知機,忙上前将王姨娘回來的所有事都禀報了。
“秋紫在哪裡?”
“在後罩房。”
秋紫紅着眼眶把阮娘的話說了,卻獨獨沒說那兩件衣裳的事。
林兆和望着門外暗無邊際的夜色,良久道:“既然是她的意思,那就按她說的辦吧。”
田媽媽一喜,王爺肯憐惜姨娘,那就說明姨娘還沒有失寵,這後宅裡頭,最要緊的便是男人的寵愛,沒有這個,姨娘縱然是皇帝所賜,也會被擠得毫無立足之地。
林兆和再回到阮娘屋裡,見她臉色發紅,心裡一沉,探手一摸,阮娘肌膚滾燙,他張口就要命人叫大夫,卻想到今日王府已經夠亂,王妃也……,若是叫了大夫,府裡下人難免會以為阮娘恃寵而驕,王妃已經不能生了,他不能再叫王妃連正室的體面也沒了。
幸虧他略懂些藥理,自己寫了方子,叫田媽媽悄悄去府裡庫房抓了過來。
阮娘燒的暈乎乎的,胃裡無物,藥灌進去就吐出來,把林兆和的衣裳都弄髒了。這一番折騰,她身上出了汗,好不容易天亮的時候燒退了下去。
白總管過來找林兆和。
林兆和看了一眼懷裡睡得安然的阮娘:“擡架子屏風過來。”
四季花卉的屏風後頭,白總管低聲回報:“陛下說賜婚的聖旨已經拟好了,分别選了安然候伍家的五姑娘,定國公李家的二房四姑娘,禮部尚書王家的三姑娘,還有皇貴妃娘家的趙三姑娘,還說這些姑娘都是嫡出,出身好,也識大體,知進退……”
林兆和冷靜的聽着,見阮娘的嘴唇發幹,便用手指沾了沾水給她抹一點。
“你命人悄悄打聽一下這些人,事無巨細,我中午就要知道,午後進宮。”
白總管恭敬的應“是”,剛要退下,聽王爺在屏風那邊突然出聲道:“王姨娘身邊的大丫頭的婚事,你給她當個媒人。”
白總管已經聽了田媽媽傳話,先還有點不以為然,沒料到王爺會特意提起來,忙應了:“田媽媽已經跟屬下說了,屬下會盡快辦好。”
“嗯,熱熱鬧鬧的把那丫頭打發出去吧。”
等白總管走了,林兆和俯首貼在阮娘的臉上,聲音裡頭帶着疲憊:“給我生個兒子吧。”
阮娘似無所覺。
有丫頭進來禀報:“王爺,王妃咳皿了。”
林兆和手下一緊,喊了田媽媽:“仔細照顧王姨娘。”就起身往正院大步走去。
叫到正院的還是昨日的老太醫:“不要緊,王妃一向肝氣不舒,悶着倒不如散出來,以後會漸漸好的,昨日的藥仍繼續吃着,我過三日再來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