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在長安城外迎接新任司隸校尉張溫時,還沒等到張溫,卻見到了三個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的人。
彭式回來了,帶着兩個馬越從未見過的年輕人。
“主公,我回來了。”
“河東裴徽,攜二弟拜見京兆尹。”
“阿仲,辛苦了。”馬越回禮,眼神放在二人身上便難以挪開。裴徽看上去年紀比裴潛稍小一點也是二十三五歲的模樣,不像裴潛那樣看上去貴氣逼人。一身素色罩袍眉間透着絲絲銳氣,面容上卻是低眉順眼的。看上去有一種矛盾感,卻并不令人厭惡反而有一種想要了解他的沖動。後面少年就要小上不少了,還尚未加冠。一雙眼睛像極了裴莺兒,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
突然間看到似曾相識的面容,巨大難過穿過心頭重開封塵記憶的銅門,奔湧而出。
馬越看着他們二人很久,方才将拱着的手落下,不言片語眼底便起了一層霧氣,閉眼一息之間回首擺臂,寬大的袖袍指引着城中京兆府的方向,裴徽再向馬越看去,那眼底的一絲柔情轉瞬之間便已被隐藏起來,換上了飽含熱烈卻不是矜持的臉龐。
“二位不必多禮,即為一族為何生疏,阿仲,先帶二位公子入府休息。”馬越深吸了口氣有些抱歉地說道:“職位在身,司隸校尉即将至京兆春巡,恐怕冷落二位,君皓萬分抱歉。”
裴徽不以為意地搖頭,帶着裴绾跟彭式向着城中走去。
待二人離開了,馬越坐在城門口柳樹下,這才閉上了眼睛。
隻是匆匆一眼,他便知道,這兩個人,是裴茂生子中的庶出二子與四子。
裴莺兒,也是裴氏庶出。
他們一個是莺兒的親哥哥,一個是親弟弟。
嫡出的裴潛與裴莺兒盡管同父,但二人面容其實沒有多大相似,對馬越伸出援手的二裴卻是不同。
若非親身經曆裴莺兒的事情,初次見到與裴莺兒眉眼極其相似的裴绾他恍然覺得五年前沖冠一怒的原因隻是一場噩夢。
這是……莺兒的兄弟,親兄弟。
杜畿與孫偉站在柳樹旁,看着樹下的馬越滿面衰敗,杜畿轉頭對孫偉小聲問道:“府君這是怎麼了?”
孫偉搖頭,他去年才跟随馬越,之前的事情他都不了解,當然不知道馬越心頭的難過,甚至說根本猜不到。搖着頭對這個不認識的京兆功曹微微聳肩,一言不發。
杜畿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孫毅,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個京兆尹身邊的人怎麼都看起來比自己還難相處?
馬越藏在官袍寬大袖子中的雙手無意識地在袍子上蹭了蹭,像是滿手的汗水一般。
往事曆曆在目,馬越從未忘記隴縣刺史府數年前充滿了旖旎的夜晚對月長歌,也從忘記他唯一一次抱起裴莺兒時滿眼的鮮紅與皿液黏在手上粘膩的感覺。
不知彰山荒墳的那棵槐樹是否亭亭如蓋,他也沒忘記,莺兒說他是個英雄,他便立誓要做這天地間的大英雄。
大英雄。
夫英雄者,有淩雲之壯志,吞山河之勢,納九州之量,包四海之兇襟,肩扛正義,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懸!
可這個時代又曾饒恕過誰呢?
他不知道自己離英雄的距離還有多遠,盡管他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情,但還差的太遠,遠到幾乎一眨眼便找不到方向。
他需要做的更好,更大的權勢,更多的助手,才能去做更多的大事。
他要掌兵,結更多的豪傑為他所用,隻有這樣他才能在将來成功地獄董太後結盟,于天崩之日扶植小皇子即位。從龍之功,足夠他權傾天下,足夠他去行改革,去匡扶天下,也許他就能阻止即将到來的三國兵災。他的理想不僅如此,他想匡扶天下,他想為賞識他的劉宏造出個真正的中興之世,他甚至有些私欲希望能夠改變這個普通人一樣的皇帝死後的谥号!他的心裡埋藏了太久,他見過優秀的制度,他知道更優秀的技術,哪怕不是全部也可以讓他去猜想,去實踐。他還想擴一擴這漢家疆土……曾經這些事情遙不可及,三尺微命去哪裡想這些?
直至如今,他終于能夠與那些門閥貴胄并駕齊驅,可他卻連難過也不能了,在這個地方,他是具名朝野的勇将,他是剛正廉潔的朝廷重臣,朝臣的風議、鄉間的童謠,有許多都與他有關,太多的詞語與這位邊地勇将扯上關系,其中有好有壞,他不在乎。但他不敢讓這些詞語中有一個‘脆弱’!
扶小皇子,便注定與大将軍站在對立面,洛陽中無數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稍有差池便落到死無葬身之地。
奪谪,這種事情,從來不是普通人能夠參與的,曆朝曆代,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傑都死在野心與二子之下。
他知道一條捷徑,對于上一世的曆史,他忘記了許多,但他記得漢帝劉宏在
馬越以為,這不是野心。
可誰知道,究竟是一心為民,還是欲望的種子已經在心中生根發芽難以遏制呢?
……
“京兆尹馬越拜見司隸校尉。”
郡中哨騎在五裡外見到了司隸校尉張溫的車駕急忙奔馬回報,接下來楊黨等長安三長都跟在馬越身後等待着張溫,自有聽命于楊黨的哨騎奔馬來往各縣傳出消息。
司隸校尉春巡,對這個司隸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司隸校尉這個官職曾被曆史上的董卓稱作‘雄職’,張溫曾任太尉,掌天下兵馬的三公,無上的榮耀征戰結束後調職司隸校尉便已經能夠說明劉宏對于司隸校尉的重視。
簡單來說,将司隸比作州的話,司隸校尉便擁有州刺史的所有職權,并且還要遠超刺史。
比二千石的官秩。屬官有從事、假佐等。又率領有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隸所組成的武裝隊伍,是京師和京城周邊地方的秘密監察官。任職這多為功勳卓著或皇帝親信,不畏權貴,戰績不凡,權勢強大遠遠勝過了明代的東西廠和錦衣衛。
如果能夠得到張溫的幫助,肅清京兆尹應當就能容易更多。
他不知道劉宏什麼時候立八校尉,但他知道,做京兆尹的時間越長,越會錯失良機!
然而,在張溫面色矜持地點頭開口時,他便感到晴天霹靂一般。朝廷肱骨是,老太尉張溫的口音竟是與那何苗一般,他是何屠子的鄉黨,南陽人!
“馬君皓不必多禮,不必休息了,跟在老夫後面,巡視京兆!”
馬越的心,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