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并不知曉,曆史上若幹年後的某一天,他的老熟人衛觊将會對他的好兄弟、好朋友曹操說出一句他現在腦海中想的話語。︽頂點小說,
西方諸将,皆豎夫屈起,無雄天下意,苟安樂目前而已。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買賬。
他們兄弟皆起于微末,但現在不同了,他們有他。
涼州牧,美陽侯,馬君皓!
……
三郡太守在述職之後很快送來了所屬的官吏,馬越在州治開堂授課,甚至冒着鵝毛大雪領其人赴隴縣近畿實地繪圖,閑暇時期處理政事,無論是寒冬的衣襖還是開春的桑苗都足夠令馬越頭疼腦脹,再算上安置各地流民……回到涼州的馬越好似套上圓磨的驢子一般。
便是除夕,馬州牧仍不得閑,枯坐州治整整一日,接受來人的拜會之餘,讀了半篇《孫武子》,剩下的時間統統留給了鹽鐵令的統牍,一一對照,批改。
要想強兵壯馬,首先要解決的是糧食、軍備的問題,鹽鐵糧,便是重中之重。正因重要,馬越絲毫不敢放松,收到簡牍便一直呆在州治,就連三餐,都沒能離開幾案。
感到燈光漸暗,馬越停下筆望着窗外映入屋内的站立身影,馬越搖頭歎了口氣,擡頭說道:“文和,外面多冷,進來吧。”
窗外大雪呼嘯,西北朔風粗犷地像刀子,賈诩一介文士哪裡扛得住?
怎奈何窗上的剪影微微颔首,側着身子作揖,便聽到有些肅然的聲音說道:“州牧在州治批文治政,屬下守在外面就好。”
馬越低頭苦笑,起身問道:“如何,難道文和還要某将你從外面拉進來嗎?”
說着,馬越已經拉開了門,撲面而來的寒風激得他打了個冷顫,連語氣都變了,急切地說道:“快進來!”
賈诩已經凍的臉龐發紫,入門之後卻毫不見怪地拿起墨塊給馬越研磨起來,不過片刻,冰冷的硯台便便暖熱,墨汁一片。
“文和,不必如此,放下吧,這些東西我自己來就好。”馬越拿過硯台,給賈诩拿來一塊蒲團,一遍倒着溫湯一面對賈诩說道:“我這個人爛命一條天都不收,最不習慣别人伺候,不用客氣,坐吧。”
二十五載,二十五載,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二十五載?這二十五年他學會了征兵打仗,他知道舉盾沖鋒要弓着腰背,揮刀要撤步扭腰,騎馬腿不要夾的太緊……他習慣了太多太多,甚至習慣了他人對他的愛戴與尊敬。但他還是不懂如何能習慣生活在别人的照料下。
這些年,早已習慣了事事親為。
賈诩失笑,慢慢放下硯台,跪坐在幾案對面的蒲團上接過馬越遞來的溫湯。馬越說:“先喝了取暖,怎麼,除夕不與家人團聚,跑州治來了?”
“兄長家眷年後才過來,可能州牧這邊更需要在下。”賈诩喝了溫湯,臉色稍好了些,伸手在銅爐旁烤火,問道:“使君可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馬越擱了筆,搓着手說道:“你跟我說的事情我想過了,如果過幾日的婚禮他們真敢來,我或許就真該殺人了。有恃無恐才是大敵。”
賈诩點頭,望向馬越的眼神帶着幾分贊許,他說道:“不過即便來了,恐怕使君也不能殺,還是從長計議吧,失信于天下總是不好的。”
馬越向前挪了挪身子,對賈诩問道:“文和,你可有緩解涼州目前争端的方法?”
馬越這麼問,賈诩倒有幾分意外,他本以為馬越會開誠布公地問麾下所有人計策,如何收複涼州全境,卻不想馬越單獨問自己,如何停止涼州的戰争,讓賈诩出奇地驚訝。
很明顯,馬越并非他所想象的是那般窮兵黩武之人。
“董公與韓文約有舊,可使董公募兵面西駐防,派人與韓遂和談。宋氏小兒兇無大計,使君可兵指隴西,務必在春夏之交壓制二賊,并切斷其間及鮮卑的三方聯系。”賈诩說道:“如此一來,息戈可行。”
馬越沉吟,說和韓遂,威懾宋建倒是可行,不過切斷對方與鮮卑人的關系?馬越問道:“難道文和覺得二賊會勾結外族?”
“外族?誰是外族,枹罕人是外族還是羌人,亦或鮮卑人?”
聽到賈诩的反問,馬越笑了,涼州這塊神奇的土地啊,全他媽是外族了,哪裡還有勾結外族的那一回事兒。
“不錯,這事情可行,若能有一年休養生息之機,那便有反攻的可能了。”得了計劃,馬越心神開朗,命侍從取來酒菜,返身從牆上取下懸挂的十三州地圖鋪于腳下,将幾案挪開馬越盤腿坐在賈诩對面誠懇地問道:“敢問文和,對于天下大勢,經略涼州,可有妙計?”
賈诩看着這副地圖,手掌壓在其上,不動聲色地對馬越問道:“不知使君之志,不敢妄言。”
“我能有什麼志向,無非保境安民,匡正天下罷了。隻是天下紛亂,各地太守牧守各自為政,緻使皇權旁落,起兵勤王之先河一開,唯恐今後戰火不休,黎民百姓塗炭,民不聊生。”馬越說着,神色上也帶着幾分低迷,搖頭說道:“便是心懷大志,終究無力回天,涼州一隅尚且如此紛亂,若韓宋者尚不能敵,漢陽一郡亦不可統。前有豺狼後有虎,步履維艱。負了這九尺之軀男兒勇力,恨徒勞安坐堂中,談何志向!”
馬越說的神情激憤,恨恨地将拳頭擂于腳旁地上,最後卻像抽空了渾身力氣一般,抹了把臉,說道:“失态了,文和對涼州形勢,有何見解?”
賈诩抿着嘴,思慮片刻,對馬越說道:“目下涼州漢軍,可分三派,一為令兄所統之涼州舊部,草莽出身,好勇鬥狠各自劃地為治,漢軍萬騎皆歸其所統,其人征戰兇猛,但如今各有家資,心有牽挂,難複當年之勇,令兄便是憑借他們與韓遂拉鋸數年,兩相角力五五之數,也可稱之為涼州軍,兵力最強。”
馬越點頭,腦中心思旋轉,與賈诩有弑師之仇的馬玩就在其中,若賈诩以派别分類,那這些人都有危險。他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洗耳恭聽。”
“其二為董公,其麾下多威猛戰将,多為涼州出身,皆于本州有聲望,多武名。其麾下羌胡将領多目無法度,募兵亦可得萬衆,董公練兵之法,征戰之術,全涼州出其右者不過使君一人矣。可稱之為董氏兵馬,戰力次之。”
“涼州居末者,為使君。”使君為州牧,執掌軍政,麾下戰将頗多,在下管使君之将,如關、甘、徐、楊之衆,皆威武可戰之士。并與涼州軍為兄弟之親,與董氏兵馬亦多為友,可禦之征戰。但使君手中并無一兵一卒,所可用者不過雙十之數,若涼州有變,使君隻能咽下苦果。因此,倒是使君戰力最次了。”
賈诩的話就像一柄大錘,狠狠地砸在馬越的心房,一直以來,馬氏也好,董氏也好,他都将這些兵馬歸結于自己手中,但今天賈诩這麼一分析,他才終于明白,那些兵馬都并非是他的統屬。
兄弟之間,若連信任都沒有了,他又該拿什麼去收複失地?但是……賈诩的話,引導他腦海中有了一些不好的聯想。
“文和,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不會收攏他們的兵權,我信任他們,就像他們迎我還涼一般。”盡管有些可怕的想法留在心底,但至少現在還未能開花結果,馬越搖搖頭說道:“如今州域銀錢不夠,你可有聚金之法?”
“在下也并非請使君收歸兵權,一則并無必要,二則急于生變,但使君的确需要親募一支部下,數目不必太多,三千人足矣。一則四面混亂,使君亦方才回歸涼州近況不明,需緊握兵權,一來使人心安定,而來可将流民整編,減少州郡壓力。”
賈诩說的在理,馬越深知如今涼州是個什麼狀況,簡直就是中原天下的縮影,四方混戰不休連年攻伐,流民奔走乞活,盡管他已經派出人手收攏流民妥善安置,卻仍舊難以避免流民中精壯之士滿懷避難之心卻被收編為各路将軍部曲私兵。
換句話說,賈诩的意思就是,既然别人能收攏流民編制私兵,你這個州牧為何不這樣,何況你還手中無一兵一卒!
馬越點頭,便将此時按下不表,問道:“在大勢上,即便是積蓄力量,我等依舊無法同時三向開戰,你有什麼辦法?”
“鹽鐵糧錢,就像使君如今關注的這樣,有這四樣,便可強兵壯馬,趕至軍械。可先攻略宋建,安撫韓遂,同時挑撥兩家關系,最好便是令他二人相互攻伐,使君坐收漁翁之利。待到中原一亂,勤王鐵騎直下長安占關西奪取函谷關,南攻益州,北吞并州。坐看關中興亡,奉迎陛下而讨天下不靖,使君的宏願……”賈诩陰測測地笑了,輕聲說道:“方可成矣。”
看着目光灼灼的馬越,賈诩對自家之仇恨想的清清楚楚,要想除掉馬玩,必須借馬越之手。而如今馬玩有兵,馬越也快有兵了。他隻有八個字,便可定下大局。
兵戈在手,殺心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