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武藝出衆的騎軍是誰?”
邊民尚武,尤甚中原。突然瞧見關東聯軍中竄出一個以一人之力扭轉戰局的戰将,一衆涼州武人都來了精神——這世上沒有太多東西令這些見慣皿腥的感到興奮,除了女人和男人。美麗的女人和英勇的男人。
“他叫張飛,土生土長的幽州人,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到中原來。”司州才是中原,其他地方大多屬于邊地。馬越輕輕說着,回首看了看身邊衆将說道:“如果今後需要兩兵對陣,諸位若武藝不敵呂奉先者,見到這個人便暫避鋒芒吧。”
“馬将軍見過奉先的勇武?”張遼不解地對馬越問着,他認識馬越,但不知道馬越居然見識過呂布天下無雙的武力,并如此推崇。
馬越輕輕地笑了一下,對張遼擺手說道:“我未曾見過奉先兄出手,但我見過你……見過你張文遠出衆的武藝,呂奉先強于你,便可與張飛一戰。”
“多謝将軍贊賞呂某。”董卓身旁的呂布拱手,嘴角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喜意,不過斟酌片刻又擡頭對馬越問道:“但将軍這麼說,那黑袍将領難道在座諸位都敵不過他嗎?”
此言一出,一衆凉并勇人紛紛側目,大多方才驚訝于呂布的武藝在馬越心中的地位,這一刻又覺得有些氣不過,翹首等待馬越給個說法。不過董卓沒有一點詫異的意思,隻是皺着眉頭說道:“三郎,張飛這個名字董某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幽州,幽州……你們是不是師兄弟?聽梁老大人提過!”
“師兄弟?”
“别這麼看着我,是書法,大概是先生在幽州時收入門下的吧,我并不知道。”馬越看着軍陣中左沖右突的黑影,心中暗自對呂布這張講話不過腦子的嘴感到責怪。琢磨片刻他擡頭說道:“九年前,馬某久經戰陣,尚有勇武;張翼德身力未足,未經大戰,堪堪能與某家打個平手……現在沒可比的機會了,馬某決不會與他對決。”
這話聽在各人心中各有所想,有人在追憶九年前馬越破黃巾斬張梁的威風,有人則是覺得馬越這些年懈怠了武藝,更有人在想張飛是個什麼模樣。
但馬越根本沒有給他們追問的機會,而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初時,馬某不過一邊地惡少年,不立威,不立命。曹孟德有意将馬某引至袁紹身旁做一幫閑,四世三公嘛,孟德兄是要幫我這我知道的。畢竟在洛陽那個地方,袁氏門生故吏的身份做什麼事都來得容易些。可惜馬某不懂什麼阿谀奉承,因此錯失良機,在洛陽處處碰壁。你們知道我第一次見到袁紹時,是什麼樣子嗎?”
衆人皆不語,洛陽……袁紹……朝廷,這些名字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遠到了根本無法想象。他們沒有馬越的好運氣,見不到皇宮貴苑中的荷花池,不知道成群的宮女穿着開裆褲跑來跑去是什麼樣的景象。所以馬越在涼州的老兄弟總是安于現狀,滿腦子的小富即安,缺了那麼一點兒上進心。
上進心從哪裡來?
你見過太多太多的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生活,千金寶馬的缰繩放在掌中,驷馬高車想坐就坐。享不盡的世間美食,受不完的榮華富貴……可這些都不是你的。
不是你的就總有一天會沒有,隻要刀柄還在别人手裡,這刀子想劈下去就劈下去,想入鞘也就必須入鞘。
馬越就是這麼一個人,完全不同于他的兄弟們,他登過這個時代天下最華貴的皇宮,見識過完全生殺予奪的大權……但那都不是他的。
“我這麼一個人啊,身高九尺,執筆能安民跨馬即破陣的一個人啊!”馬越少有的帶着驕傲誇贊自己,但在場的凉并權貴每一個人覺得是吹牛,輝煌的戰績與傳遍天下的名頭擺在那裡,哪怕他們一個個再心高氣傲也不得不承認。但是接着,他們就看到馬越臉上一樣少有得帶着些許恨意,“就我這麼一個人,你們知道袁紹是什麼樣子嗎?他根本沒看到我。或者說看到了,眼睛裡沒有我這個人一樣,與他的朋友們飲宴照舊,甚至除了問我的名字之外沒有再多一句對話。我永遠都能記得那個下午,在洛陽北方的城外高山小亭上,袁氏公子與他那些名傳州郡的高朋們飲酒,我便隻是尴尬地坐在那裡。”
“呵!”衆将默不作聲,他們無法想象高高在上的馬越也曾有低到塵埃裡的一天,倒是董卓拍拍馬越的肩膀,帶着釋懷的笑意說道:“三郎啊三郎,你說袁本初那小子現在要有多後悔,若他能再禮賢下士一點,或許如今天下就安定了。”
“哈哈!将軍說的是啊。”凉并猛将們哄然大笑,若袁紹與馬越兩個手握權勢的男人同心同德,這天下還有誰敢造反?還有誰敢假借官職行割據之事?
馬越看了一眼董卓爽朗大笑,眼神中有很深的意味一閃而逝。
‘仲兄啊,你可知道,這天下若無我,你是個什麼模樣?’
火燒洛陽,宣戰天下,兵敗虎牢,遷都長安,身首異處。
馬越無法想象董卓這顆碩大地頭顱單單落到地上是個什麼模樣,想到這些讓他有些開心,哪怕天下還是沒能安定,至少他改變了一些事情,改變了身邊兄弟一個又一個的命運。
似乎,也改變了天下的命運。
馬越将目光望向遠處模糊的洛陽城頭,他知道袁紹一定在那個地方和自己一樣高高地觀戰,看着下面的戰場。
戰局一點一點在傾斜,馬越歪頭對馬騰說道:“兄長,看來漁翁之利是坐收不了了,這樣,勞你再跑一趟,率五千兵甲給洛西的黑山軍搗搗亂。”
“我也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行,咱們凉并武人也要撈些戰功!”馬騰聞言起身,身後一衆涼州武人各個相随。“将軍等着,不出三日,西邊必有捷報傳回。”
馬越點頭,将目光從兄長出征的身影上轉移到洛陽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城阙,久久不發一言。
袁紹,我回來了。
……
白日的戰鬥,黑山軍一敗塗地,在戰場上留下了一地屍首。
關東聯軍在陳王劉寵的率領下打了非常漂亮的打勝仗,随後營地向前壓上五裡,更加逼近黑山軍的大營。黑山軍固守營壘不出,似乎除了死守大營再無什麼可以實行的破敵之法。
“将軍,難道我等再無他法了?”
黑山軍大營中,一衆黑山武将把張燕團團圍在中間,白日的戰場上黑山軍被射得憋屈,無數兄弟袍澤飲恨戰場,而關東聯軍的傷亡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弓弩太重要了,一衆黑山兄弟紛紛問計令張燕感到焦頭爛額,他的部下是黑山軍,又不是馬越手底下覆甲率高的驚人的覆甲軍,拿什麼來阻擋關東聯軍的弩車大陣?
“如果在沒有辦法,咱們隻能撤退了。”話雖這麼說,張燕心裡卻又有許多的不甘,多少袍澤兄弟葬身司州,就這麼沒有一點戰果地回去?他不願意。“如果咱們不能在正面戰場上擊潰他們,那就趁夜襲擊吧,夜襲,你們覺得如何?”
黑山軍的實力不差,隻是運氣差了些。
如果對手不是天下強兵,黑山軍不會輸,哪怕輸也不會輸的這麼慘。如果是在冀州山地作戰,哪怕再精銳的對手恐怕都會在他們面前折戟。這也是他們能面對冀州軍隊連環圍剿下仍舊在黑山中打下根基的原因。可偏偏,一直以來與他們作戰的不是公孫瓒的幽州輕弓騎,就是馬越的涼州覆甲軍……這是代表着當今天下武備騎兵發展到極緻的兩支精銳部隊。
黑山軍自去年開始的作戰對手,最差最差,關東諸侯聯軍中又出了陳王劉寵這個财大氣粗的一類,戰車弓弩大陣這種出衆的手筆,且不說上面假設的強弩,單單數百架戰車放在春秋戰國,那便是一個千乘之國才有的武備兵力啊。
盡管說來不過中等國家的兵力,何況是古時中等國家的兵力……但黑山軍如今的武備,又比春秋戰國時割據地方的中等國家強上多少呢?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張燕在面前鋪開了劣質的地圖,标明關東諸侯聯軍所駐防的地方之後指着說道:“周渠帥,夜襲由你指揮,無論動用多少兵馬,務必在不吸引敵軍注意的情況下将其大營合圍,之後于天色将明時遣少數兵馬突入營中放火,燒毀敵軍戰車。當大火燃起,全軍自敵軍大營各地殺入,僅留下東面一個缺口,讓敵軍潰散。”
被張燕點到名字時,周倉正一個人盤腿坐在帳門口就着一塊石頭磨刀,與其餘心思慌亂的黑山将領不同。周倉默不作聲地飲酒、磨刀,就這麼簡單的動作循環往複。
當聽到命令,周倉的眼睛亮了起來,帶着滿身的酒氣目光兇狠,腳步卻非常穩當,将環刀收入鞘中,拱手在門外說道:“諾!”
白日的戰鬥,曾救下周倉性命的裴元紹與楊鳳一同督帥騎兵沖向敵軍大纛,楊鳳被一個膚色黝黑的步卒從戰馬上扯了下來一刀砍死,聽說那人是兖州牧曹操麾下先鋒大将樂進。裴元紹更是被那個名叫張飛的黑袍武将一矛刺死。
平原相劉備部下,張飛張翼德……周倉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名字。
今夜,隻有鮮皿才能償還命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