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秋風,馬越再度踏上北方的土地。
他離開洛陽太久了,想念極了玄武街上的青石大道,銮鈴與馬蹄的踢踏聲中,他回來了,回到了這座久違的繁華城池。
城外堆積如山的名貴巨木與帶着花紋的岩石,讓馬越摸不清楚這是要幹嘛,看樣子是洛陽城内又有什麼土木工程在建,不過有些木頭已經因為雨淋日曬而腐壞,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遠遠地外城廓中一片民生向榮的景象,洛陽的十萬戶人口中五成都居于這二十裡見方的城外,剩下的四成半則居于近郊的鄉亭之中,真正住在内城的,不足半成。
入了外城,裡面便是第二層的内城,内城有十二道城門,它才是真正的洛陽城,達官貴人的宅邸都在這裡面,宮城,也在裡面。
“君皓,我第一次來洛陽,這皇城,城牆也太,太高了!”
彭式愣頭愣腦地牽馬走在馬越後頭,仰望着高大的城阙,突然想起自己還帶着弓箭,急忙一邊下弦一面問道:“君皓,我這弓箭去了弦還能帶嗎?”
“沒事,有我……”随口說出一句,他驷車庶長的爵位在身,說彭式是自己的随從估計也不會有人真來盤查。
可是轉眼,馬越便站在城門口在身上上下摸索,他的爵印被祖郎搶走了,绶帶也被他賣了。
妥了,他現在是個黑戶了。
城門卒狐疑地盯着馬越,這個疤面大塊頭帶着一個疤面小塊頭站在城門口對自己上下其手是怎麼回事?
“诶,你是何人,可有戶籍?”
守門小将長戈橫在面前,馬越根本沒想到自己到了家門口還能被攔下,偏偏他愣是沒有通關文牒,這一路上走水路也沒遇到盤查,唉。
“這位兄弟,我在路上糟了亂匪,爵印與文牒都被搶去,勞煩放我入城,自有家仆将戶籍送過來。”
馬越說的挺好,也挺像那麼回事兒,他實話實說是問心無愧。
“滿口大話!”那把守城門的小将可不這麼覺得,一招手便将周圍七八個兵卒都招到身邊,長戈指着馬越喝問道:“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你這幅模樣哪裡來的家仆?還遇上了賊人,我看你就是賊人吧!”
“我?”馬越上下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雖不名貴,可也還算整潔吧。馬越皺着眉頭說道:“某家姓馬名越字君皓,涼州隴縣人,驷車庶長爵,曾任長水……”
那守門小将聽着馬越自報家門便笑了起來,馬越說的越多他臉上的笑意越厲害,待到馬越說道官職,他猛然開口喝止道:“任北軍長水校尉是吧,你說這些誰不知道啊,馬将軍的名字是你能冒領的嗎?這天下哪個賊人能劫得了勇冠三軍的馬将軍?那是萬軍之中取張梁首級的勇将,是你一介小小庶民能枉領的?”
馬越跟着彭式都愣住了,彭式看了看馬越,沒弄清是什麼情況,馬越擺了擺手,也不跟這個言語之間極為推崇自己的小夥子生氣,隻是說道:“你是北軍中人,你沒見過我?”
守門小将一愣,他确實是北軍的,不光他是北軍的,所有守城的軍卒都是北軍的,可他确實沒見過馬越,他隻是個小小屯長,前番北軍出征也沒能追随,他沒見過馬越。
“您……真是馬将軍?”
“沒見過也沒關系……城門這一塊是京畿輔都尉負責的吧。”馬越擺着手笑了,問道:“你的上官是紀都尉還是淳于都尉?他們見過我,你可以遣人去問問,馬越是不是長我這個樣子,洛陽城裡這般長相的隻怕隻有我馬越一個人。”
“啊?哦,好,您等等。”那守城小将不敢貿貿然将馬越放進去,他還擔心馬越是唬弄他的,卻又不敢再出言不遜,急忙派人去找他的上官聞訊。
“回去,不用去了。”
小卒領了命令還沒跑兩步。中氣十足的一句趾,從城樓上順着馬道高氣昂地走下身着羽林裝束的一騎,肩膀上的青幡上書一字,西。
那騎頓馬于城門口,翻身下馬拜道:“西園中使裴若,見過姑父。”
“裴若?”馬越一愣,西園中使是個什麼職位,馬越不知道,不過面前這個年輕人稱自己為姑父,于是問道:“你是裴氏子孫?”
那守門小将對西園中使這個稱呼看起來非常重視,一幹城卒急忙下拜,裴若卻理都不理,隻是拱手對馬越笑着說道:“按輩分算您是我姑夫,祖父為開國公,家父裴毅,在下是嫡子。”
裴若這麼一說,馬越就知道他是哪一支了,裴莺兒是裴茂小女,裴氏的開國公隻有一個,裴茂的兄長,莺兒的大伯,并州刺史度遼将軍裴晔的長子裴羲,不過裴羲的子嗣隻有一個,後來便病逝了。留下兩個孫子,長子便應該是這個裴若了。
這些事情都是從前梁鹄講給他的,他也隻是匆忙一聽,現在這個裴若一提他是有些印象,便輕輕點頭問道:“你見過我?”
裴若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說道:“您年前在西苑除甲下拜時就是小侄為您提領的甲胄,隻是當時陛下在側,不敢相認,望姑父諒解。”
“邊走邊說。”馬越點頭,對那守城小将笑着問道:“現在,我能入城了吧?”
“能,能,您當然能入城。”那小将偷偷看了馬越一眼,覺得馬越與傳言中那個人物有許多不像,眼看着馬越要走了,這小将望着馬越的背影壯着膽子喊出一聲:“馬将軍,下次打仗您記得帶我啊,我叫陳仲!”
聽到他的喊聲,馬越一笑,沒有轉頭的擺擺手,牽着馬匹帶着彭式入城。
“阿若,還是叫你小若,沒有問題吧。”馬越象征性地問了一聲,随後說道:“方才我聽你自稱‘西園中使’,那是個什麼職位?”
三人一邊走,裴若在馬越身後笑道:“姑父,這并非是什麼職位,僅僅是一種稱呼罷了,今年年初南宮雲台失火,陛下下诏個州府郡縣征發修宮錢,後來靈台殿、樂成殿、嘉德殿、樂城門又燃起大火,燒了半個月才熄滅,十常侍便勸陛下從地方再征收巨木岩石,我們這些個西園騎便成了跑腿的,來往各地征發物資,各地多有尊敬,便稱作西園中使。”
馬越點了點頭,大概明白過來了,無非就是火燒了宮殿他們下去收東西罷了,無可厚非。
“對了,你說你是征發物資,你今天去城門那邊做什麼?府門前面怎麼也是西園騎?”
南北兩宮便占去内城大半,入了内城沿着禦道走上片刻便能見到梁府,而梁府門前,正有着四名西園郎在府門口肅立。
“等您啊,洛陽十二道城門都有西苑郎等您,是蹇黃門下的令,要我們等到您回來後通知他,府門則是在姑父與阿翁走了之後陛下派下來看家護院的,蹇黃門說府上沒男人了,要小心看護。”
蹇碩這麼做,馬越也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感受,按說他應該覺得感激,可心裡偏偏覺得不太舒服。而且這個裴若,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侄子,他也不是很喜歡。
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獻媚沒骨氣。
“行,那你去回報蹇黃門吧,就說我馬越回來了!”
說着,馬越推開了他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