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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寬很快被帶入王宮,所謂的大殿,也就是一間面積較大的平頂土石屋子,殿首高踞一人,應為拓跋氏之主,拓跋賀傉,在他身邊偏後位置,則是一名四十不到的婦人,與拓跋氏牧女不同,她的皮膚潔白而有光澤,容貌秀美中又帶有勃勃英姿,面容冷厲,不怒自威,想必是其母惟氏,是拓跋賀傉進代王位的關鍵人物,這二人倒還坐姿端正,中規中矩。
可是分列于左右的拓跋氏諸大人們則不敢恭維了,他們依照中原形制,每個人的面前都擺着條幾案,有的人盤膝而坐,弓腰駝背,雙手交叉握足,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摳起了腳巴,還有人居然屁股底下坐着個小馬紮,身體前傾,兩條胳膊擱在幾上,正探頭向外打量着呢。
要知道,留于北方未曾南下的大族皆以儒學傳家,最是講究行走坐姿,裴寬是最正宗的儒生,即便雲峰見着他這一:類人,也是不敢有絲毫失禮,生怕被背後恥笑,如今被裴寬見着這一幕,那還了得?“沐猴而冠”這四個大字,立時浮現在他的識海當中!
‘索頭畢竟是索頭!’裴寬心裡冷冷一笑,左手節杖一挺,右手國書高高托起,昂首邁步踏入大殿。
行至殿心,裴寬略一躬身,便道:“秦國使節裴寬。見過拓跋氏之主!”
殿中諸人均是微微色變。不稱國名而稱部族名。這是什麼意思?是瞧不起咱們嗎?“砰!”的一聲巨響,一名面相粗豪的大漢猛的一拍幾案,怒道:“大膽!代王當面,怎敢輕慢至此?”
裴寬眼睛一眯,打量過去,随口問道:“你是何人?”
這名漢子兇脯一挺,傲然道:“我乃代王幼弟,拓跋纥那!”
“哦?”裴寬輕笑道:“代王?代王怎不居于盛樂或是平城。為何反将族衆遷來這東木根山腳?裴某聽聞,盛樂為代國北都,後于舊平城基礎上建新城為南都,既為代王,理應居此二都才是!”
“你....”裴寬這話戳中了東木根城所有拓跋氏族人的痛腳,有都城不能入而來這蠻荒之地開辟新城,是他們心裡永遠的痛,拓跋纥那勃然大怒,伸手一指:“好大的狗膽!來人,架上油鍋烹了!”
裴寬卻是夷然不懼。浩然正氣猛的爆發,渾身上下現出了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
這令殿中的識貨者均是動容。他們明白,碰到厲害人物了,居于上首的惟氏擺了擺手:“好了,秦國使臣,你代表秦國不遠千裡而來,莫非便是為了羞辱我等?”
“嗯?”裴寬一怔,不由正視起了這個女人,在當時,拓跋部仍處于原始社會末期的部落酋長制,保留着濃厚的母系風俗,族酋傳承不是父子相繼,而是兄終弟及,弟報兄嫂,以母系為财産繼承象征,各部落相互通婚時,往往男子嫁到對方,女子一般都留在本部,雖經數百年的發展,拓跋部也在逐漸壯大,但除了拓跋本部,其餘支族仍沒有脫離母系之風。
具體到惟氏,她本是前酋長拓跋猗迤的正室,拓跋猗迤死後,傳位給親弟拓跋猗盧,及拓跋猗盧死于讨伐親子之戰,拓跋部大亂,經一番争鬥,拓跋郁律繼代王位,由于自已的孩子沒能成為代主,惟氏心有芥蒂,于是經五年時間的謀劃,于晉太興四年(公元321年),發動政變殺掉了拓跋郁律,立自己的兒子拓跋賀傉為代王,由此可見,這是個厲害而又強勢的女人,而羯趙,索性稱呼代國為女國。
裴寬再一躬身:“素聞惟夫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為女中英傑,裴某失敬了。”接着,手中絹冊前舉,又道:“裴某奉我大王之命,出使東木根城,帶來诏書一封!”
“呈上來!”惟氏向左右示意。
立刻有人從裴寬手中接過絹冊,平攤在惟氏面前的幾案上,整個過程中,拓跋賀傉不發一言,顯然他這個代王隻是個傀儡,大權盡操于他的母親之手。
惟氏不動聲色的看了起來,一字一句,顯得極為細心,好半天,突然面色一寒,冷哼道:“我代國為何要向你秦國稱臣?不錯,你秦國勢大,據地千裡、丁口衆多、披甲控弦之士數十萬,最近又于長安城下大破石虎,滅去劉曜,風頭一時無兩,但我代國遠在漠北,莫非你家大王還能引軍前來?”
惟氏微泛不悅,不過,裴寬卻能聽出,這話明顯底氣不足,當即毫不示弱的冷哼一聲:“數年前,我家大王既能于隆冬臘月僅率不足萬騎遠征車師前國,為何便來不得東木幹城?惟夫人英明果敢,裴某奉勸一句,還是莫要抱有僥幸之念為好。”
裴寬的話,威脅十足,席中諸人均是現出了怒容,尤其拓跋纥那又現出了暴走的迹象,惟氏卻是面色平靜,目光清澈,盯着裴寬,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裴寬又道:“如今拓跋部四分五裂,各部大人不聽号令,裴某臨行前,我家大王特意告之,若拓跋部之主誠心歸附,可助他平定拓跋氏諸部,為我秦國藩衛北疆!”
這話一出,殿内的嗡嗡聲響了起來,衆人紛紛交頭接耳,有的人竟現出了喜色,其實對于他們來說,降秦本不算什麼,中原王朝強大,異族稱臣并不覺得丢臉,畢竟他們自認為夷狄,而拓跋部原本就是晉室的屬臣,這代王還是愍帝封的呢。
惟氏的面色也稍有緩和,點點頭道:“如今晉室偏安江南一隅,秦國一路勢如破竹,已隐有中土正朔之相,既承上天诰命,秦王又是一番好意,我代國若是拒絕未免不近人情,隻是,歸順稱臣并無不妥,又何須去代王号?”
裴寬也曾思索過這個問題,既然存了誘殲拓跋部主力的心思,為何要費上手腳讓拓跋賀傉去掉王号呢?後來請教了他的父親裴松,這才明白,隻有在細節方面下工夫,一應規矩做的有模有樣,拓跋部才不會起疑,否則,若是這不計較,那不計較,碰上有心人難免會生出想法,這令他對雲峰心思之細膩不由肅然起敬。
暗暗歎贊了一番,裴寬抱着節杖拱了拱手:“現如今,秦王僅即了大王位,而你代主若仍為代王,又豈是為人臣子之道?惟夫人是個明白人,想來不須裴某過多解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