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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510 2024-09-13 17:54

  朕這個堂弟,行事的确過了頭。

  三法司齊聚的大廳中,氣氛無比凝重。自大明開國以來,還從未有親王世子被殺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都禦史張岐已是面無人色,他端着茶盅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以緻于五彩小蓋鐘都在作響,在死寂的大廳中,即便是這點兒聲音都顯得無比刺耳。張岐顯然被吓了一跳,他先是一哆嗦,滿滿當當的熱茶噗得一聲蕩出來,燙得他手上一紅。他的牙齒溢出了嘶嘶聲,又忙咬牙忍住,忙伸出另一隻手穩住茶碗。到把茶盅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時,他已是出了一腦門的汗,卻不由長舒一口氣。

  而另一方的大理寺卿周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端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放得無比緩慢,整個人如泥塑木雕一般,仿佛這樣就不用去直面朱厚照的怒火,去審查親王世子被殺的案子。

  戴珊和闵珪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了,見此情景,心下是既失望,又無奈。好在司法系統裡并不都是膽怯之人。監察禦史曹闵就勇于打破緘默,開口道:“二位上峰容禀,此事恐非三司會審能處置,不若上奏萬歲,請行九卿會審。”

  三法司平日也有分工,刑部對在京犯事的平民和官僚進行初審,大理寺對平民案件進行複核,都察院則對官員案件進行複核。如有重大案件,則由三司會審,但如有特大案件,三法司也感覺做不了主時,就會去請示皇帝,以九卿會審來裁決。所謂九卿會審,顧名思義是以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再加上大理寺卿、都禦史和通政使共同審理。

  這話一出,倒無意中合了周東和張岐的意,一旦人多了,他們擔得責任不也輕了嗎?這二人忙連連附和,一疊聲要去請旨。戴珊和闵珪對視一眼,心知這是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了。俞澤滿門被殺,自己也身受重傷,卻還能逃出生天,保住性命之後,居然還能混進汝王世子常去的象姑館,攜帶利刃刺殺世子。這背後要說沒人相助,殺了他們也不信。換而言之,這背後的水,深得可怕。

  周東和張岐是怕死,戴珊和闵珪雖不畏死,也不想直直撞上去找死,多拉幾個可靠的幫手,查明真相的機率也會大些。由此,幾人迅速達成了一緻,打算一齊進宮。

  按理說隻由三法司的長官進宮請旨便足夠了,然而到了臨上轎時,戴珊卻回頭道:“含章也同去吧。”

  衆人齊齊回頭,月池立在最末處,魂不守舍,面白如雪。

  戴珊叫了她好幾聲:“含章,含章?”

  月池這才在同僚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的表字。她忙斂容正色:“下官在。”

  戴珊心下猶疑,此案雖大,可也絕不至于把李越也吓破膽吧,這是怎麼了。戴珊面上不動聲色,溫聲道:“你随老夫一同入宮面聖。”

  月池眉心一跳,她躬身應道:“是。”

  她家中的轎夫一聽聲響就機靈地将她的那頂小轎擡過來,動作熟練地掀開轎門簾,恭恭敬敬道:“老爺,請上轎。”

  月池坐進了轎子裡,思緒也随着轎身的輕晃飄到了九天之外。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料了。俞家被滅門,俞澤失蹤時,她就知曉,是有人要害她,并把幕後主使鎖定到了東廠和劉瑾。于是,她先下手為強,在朱厚照那裡提前報備,讓他處置此事,封好劉瑾的嘴。朱厚照不僅杖責了劉瑾,還派出了錦衣衛,在亂葬崗帶回了俞澤的屍體。她心中既有自責、惋惜、哀恸,又有幾分可恥的放松,因為她明了,俞澤既死,這事就已了結了,再也沒有人會洩露出她查探田賦、鹽政的密事,她真正安全了。

  可汝王世子被俞澤刺殺而死的消息,如一道霹靂,将她剛剛歸于平靜的生活又撕得粉碎。是誰,劉瑾?可朱厚照已下了死命令,她若出事,劉瑾必會給她陪葬。以劉瑾的狡詐,豈會如此不智,铤而走險,還搭上一個親王世子,這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可若不是劉瑾,還會是誰?難不成是東廠和司禮監的大铛想來個一箭雙雕,既害了她,又嫁禍劉瑾?亦或是勳貴和嫉妒她的文臣,察覺了此事,想以汝王世子和她的命,來警示朱厚照收手?月池阖上雙眼,思索自己的敵人,可對爬得太高、太快的她來說,敵人太多,真是十根手指頭都數不完。

  正當她想得頭暈腦脹時,轎子卻停了下來,轎夫在外道:“老爺,到了。”

  月池深吸一口氣,她下了轎跟在上司們身後。并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像月池一樣,直入乾清宮東暖閣的,皇帝召見外臣一般是在武英殿。月池一入殿門,就知朱厚照已然發過一次火了。

  宮裡的規矩是不可愁眉苦臉,人人都要笑,小太監們盡管吓得要死,卻還得笑吟吟地迎上來,領着大臣們入内,隻是面上僵硬的笑意就像被漿糊刷上去似得,再配上他們驚恐的眼神,顯得是那麼的扭曲可怖。

  戴珊等人跪在地上,喊了一聲:“臣等叩見萬歲。”

  朱厚照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将手裡玉虎重重磕在桌上。玉碎之聲陡起,月池的心也随之一顫,随即,她就看到了一雙登龍靴朝她走來。朱厚照在她面前頓了一頓,又走到了戴珊等人面前。他問道:“那個合該千刀萬剮的殺才呢?”

  闵珪回過神是在問俞澤,他回道:“啟禀萬歲,俞澤正在被緊急押解入京的路上。”

  朱厚照道:“叫他們快!”

  闵珪應道:“臣遵旨。”

  朱厚照似是又想起了什麼,他朗聲道:“傳旨,命禮部差人代朕去好生撫恤皇叔,厚備堂弟的喪儀。”

  小黃門應聲,快步奔了出去。朱厚照坐回龍椅上,又沉着臉不語。周東和張岐等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先開口。戴珊暗歎一聲,道:“萬歲恕罪,老臣有要事啟奏萬歲。”

  朱厚照道:“說。”

  戴珊仰頭道:“世子被害一案茲事體大,老臣請旨,以九卿會審,共理此案。”

  九卿會審是慣例,戴珊完全沒覺這一建言有何問題,誰知卻被朱厚照打了回來。他轉動自己手上的青玉扳指,來了一句:“此事押後在議。”

  戴珊一愣,因為這一旨意和前一道的意思分明是相悖的,既然急急要押俞澤進京,為何不在京都備好審案事宜呢?他的嘴唇微動,開口道:“萬歲,可……”

  一語未盡,朱厚照就喝道:“朕說押後再議,你聽不懂嗎!”

  戴珊被斥得目瞪口呆,他可是教過朱厚照的,又是老臣,朱厚照雖然恣睢,但對先生們還會留幾分面子,這樣劈頭蓋臉地斥責,還是第一次。朱厚照罵完之後,似也覺有點抹不開臉,他歎了口氣道:“戴先生莫怪,朕實是……又驚又痛。”

  戴珊還能說什麼,當然是把責任攬在自個兒頭上,說自己不該明知皇上心情不好時還來打擾。闵珪扯了扯戴珊的袍袖,幾人又灰溜溜地告退。月池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這時也打算低頭退出去。誰知,她剛剛起身,就聽朱厚照道:“李越留下。”

  月池又在張岐和周東羨慕的眼神中跪回原位,她算是知道戴珊帶着她是為什麼了。她耳畔響起了細碎密集的腳步聲,這殿中的宮人和太監都在離去,緊接着,厚重的宮門在她身後嘎吱一聲關上。殿中陡然暗了下來。

  月池的心裡仿佛塞了一塊石頭,她和朱厚照獨處過多次,可從來沒有一次讓她這麼心驚膽戰。她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口,而朱厚照卻已走到了她面前,他蹲在她身前,盯着月池的目光如電一般,他問道:“是不是你?”

  月池第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她直到對上朱厚照的眼神,才像被針紮一樣清醒過來。他懷疑是她殺了汝王世子!她皺眉道:“您怎麼會這麼想?”

  朱厚照仍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把她的皮囊都剖開,瞧瞧她心的顔色。他說:“俞氏死了。”

  月池如遭重擊,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朱厚照,朱厚照繼續道:“是被朱厚烇淩虐而死。除了俞氏,他還以不同手法,殺了大概三百多個女子。朕這個堂弟,行事的确過了頭。可即使如此,他也是親王世子,不是什麼人都能動的,即便是你,也一樣。”

  月池呆呆地看着他,原來小潔也死了,是因為她的退縮不作為,她才被折磨至死的。

  月池的指尖微動,她想摸摸自己的臉頰,她記得那個甜如蜜糖的小姑娘還在這裡親了一下。她感覺眼中軟弱的鹽水馬上就要沁出眼眶,卻因求生的欲望生生忍了回去。她腦中飛快地劃過了師父、貞筠和時春的面容,她不能放縱自己的情緒,她要忍,她要忍!

  她的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手心,牙齒也已經咬破了舌尖,她在刺痛中鎮定下來,坦然地看向朱厚照:“臣縱然心痛,卻也不敢拿自己全家的命去冒險。”

  朱厚照把她的神色變換都看在眼底,他冷笑一聲:“心痛?”

  他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朕看未必吧。若朕再糊塗一點,有你初進京說得那一篇話,朕隻會把矛頭對準劉瑾,絲毫不會疑到你身上。如此,你就可一箭雙雕,既替自己的心上人報仇,又除了劉太監這個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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