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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貴極人臣 瀟騰 7803 2024-09-13 17:54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倭寇又在浙江卷土重來了。

  時春久久沒有言語,她半晌方道:“這裡的民兵,多是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回來,常常吓得半夜發燒說胡話。可他們第二天,依然要掙紮着來訓練。”

  王守仁歎道:“百姓苦倭寇之患久矣。親族遭戕,妻女遭辱,财貨遭劫,這哪一樁不是莫大的苦處。”

  時春道:“所以,即便害怕,即便難過,即便惡心,他們也要堅守在戰場上。自己的至親,要是自己都不去護着,就隻能眼看他們沒命了。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呢?”

  王守仁聽出了她的言外之音:“你是在為含章憂心?他……近日可是又遇到了難處?”

  時春苦笑:“豈止是近日啊,殺人不過頭點地,鈍刀子割肉,一片片淩遲才是最苦的。”

  她不能陪伴在她身邊,因為在京都富貴鄉的她,就是一個廢人,除了幾句無用的安慰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她還不如留在這裡,建功立業,招徕士卒,還能為她的新政提供助力。

  她的心病并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卻由于現實中的風刀霜劍,被逼重新振作。

  不管是為此地的百姓,還是為她身後的家人,她隻能再拿起刀兵。

  海風拂過,岸邊的椰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再也不是那個憑一腔義氣就持刀起義的小姑娘,這麼多年了,她早已明白,隻有強者才能講正義、談道理。

  王守仁最終還是被她說服了。在東官廳改革傾軋中,他遭受了打擊和排擠,被迫來到了邊遠之地,又何嘗不思念親人。可倭寇不平,他歸家就是遙遙無期。皇上倒是也給了他另一條路,可另一條路,又是何嘗是好走的。

  時春問他:“您的書寫得如何了?”

  王守仁苦笑一聲:“僅寫完了賢臣事君之道。”

  時春忍不住發笑:“是,無論在何時何地,忠君都是第一要緊的大事。”

  王守仁道:“可仍沒有解決聖上希望我回應的問題啊。”

  儒家思想蔓延千年,早已成為封建王朝的唯一正聲,即便是朱厚照本人,也無法超脫它的桎梏。既然無法完全跳出,那就隻能對傳統理論進行再發展。他一直遣人為他重釋經典,也的确為維系他的統治起到了一定作用。比如攻打鞑靼時,他找出的吊民伐罪的理由,至少能在學理上堵住了群臣的口。比如他遣人在民間所做的宣傳工作,的确在平民和士卒中給他營造了良好的聲譽。

  可這還遠遠不夠,他目前面臨的就有兩大難題,一是儒學重經義,輕實用,八股文章積重難返。二是時人保守過度,有些人畏新比畏虎更甚,加之有祖訓壓在頭頂。這兩大桎梏,讓皇爺做事束手束腳。他就盼着手下的人能像董仲舒一樣,對儒學進行發展,使之更适應統治的需要。

  但翰林院的人,雖然日日抱着書讀,可究竟能力有限,遠遠不能達到朱厚照的要求。還是月池建議他,與其把期望放在這些人身上,不如去指望王先生。朱厚照這才厚賜王華,并且允諾王守仁,隻要他能解決這兩個問題,就調他回京。這着實是把王先生給難住了,白日處理公務,夜間還要讀書鑽研。

  時春顯然也知道此事,她笑道:“為什麼不試試建書院呢?理不辯不明,如果重歸稷下學宮的盛況,何愁寫不出經典呢?”

  王守仁一愣,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含章是認為,建書院是破解科舉僵局的良策?”

  時春阖首:“官學盤根錯節,動起來阻力重重。她是覺得,總不能把寶就壓在那上頭。皇上那邊,您不必擔心,興辦書院,說來也有舊例,憲宗和孝宗爺時,有名士修複了白鹿洞和嶽麓書院,朝廷不也還大加褒獎嗎?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替皇上辦事。”

  此時,剛剛主持完科舉考試的月池,已然察覺到其中的阻力,而她思索之後,也沒有打算要去死磕到底,把雞蛋放進一個籃子裡,既然官辦的爐竈中陳腐之物太多,很難點不着新火,那就索性另起爐竈。可這書院,不能由她出面來辦,一來她既然沒有儒家大家的本事,更沒有足夠的精力去經營書院。二來要是她連道統都要插上一手,隻怕和朱厚照決裂之日也不遠了。所以最後思來想去,也隻有王守仁是最合适的人選。

  王先生顯然也有些意動了,他畢竟是個讀書人,豈會不想“振文教于闵越,流光聲于天下。”而就在他為籌備書院做準備時,時春已準備好了出征。

  幾隻海鷗在鉛灰色的天空下低回,大海在暮色中更顯暗沉,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一連串泡沫。時春帶着一百六十名勇士,登上了佛朗機人的槳帆船。費爾南和皮萊斯被推上了甲闆,他們衣着依舊光鮮,可面色卻沉得可以滴水。

  王守仁望着他們踉跄的背影,心中仍免不了擔憂:“千萬小心,如真不幸被發現,不要戀戰,及時回撤,吹号報信,我們會來接應你們的。”

  時春卻笑着搖頭:“不會有事的。”

  眼見王守仁海要再說,她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她轉身來到士卒們面前,大聲道:“兄弟們,過去我們夜以繼日地操練,把腦袋别在褲腰上打仗,為得是什麼?為得不就是趕跑倭寇,讓我們的父老鄉親能夠過上好日子嗎!如今,倭寇暫時滾蛋了,但是藏在倭寇身後,賣給他們大炮火槍的佛朗機人,還在一旁虎視眈眈,逮着時機就要給我們一口。我們能夠任這樣的人,繼續留在我們大明的土地上嗎!”

  在此的抗倭軍,是由王守仁一手建立起來的,多是本地人士。他們多年以來,飽受倭寇侵襲的苦楚,眼睜睜地看着賊人來燒殺搶奪,聞言群情激憤,大聲吼道:“不能!不能!”

  時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她接着道:“我們都知道不能。可這群西洋狗,比東洋狗要難打得多,因為他們手裡有更多更厲害的大炮!他們還會喪心病狂地把我們大明的百姓推到陣前來替他們擋刀!我們既不能讓兄弟們用皿肉之軀是堵炮眼,也不能眼看我們的老百姓去當炮灰,所以就隻能智取。”

  她的目光從将士們的臉上慢慢掃過。他們擡頭盯着她,嘴唇緊緊地抿着。她朗聲道:“接下來,我們要面臨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艱難任務。我們要迷惑佛朗機人的耳目,搶占他們的船隻!我知道這很難,我們這艘大船,加上下面的十艘小船,隻有三百号人,卻要直往西洋狗的大本營去。這仗過後,我們中很多人都會死,甚至可能全都活不了。”

  王守仁聽到此處,心中亦是咯噔一下,一旁的許多官員早已立不住了。他們眼巴巴地望着王守仁,正欲開口,便又聽時春道:“可我們不得不去打。”

  衆人怔怔地望着她。此時夜色已然降臨,熊熊的火把照亮了她尋常的外貌。這一刻,她臉上折射出的一種奪目的光輝。她微微地笑了,既平靜,又坦然:“誰不想安安穩穩地過活,我也想。我想和我的丈夫,我的姐妹一道,相濡以沫,永不分離。可如果我們的挺身而出,能為大家換來一個清平世界,換來大家站起來做人,而不是給人做牲口。我以為,這是千值萬值。你們呢,你們覺得值不值?!”

  士卒們的眼中閃爍明亮的光芒,他們的眼眶也微微濕潤了,他們高舉着刀槍,聲震四野:“值!怎麼不值!”“老子因倭寇沒了娘,不能再叫老子的兒子再因倭寇做孤兒了!”“弄死他們,叫他們再不敢來!”

  千萬句豪言壯語彙聚成兩個字,那就是——“殺賊”。人不是因生來無畏才成為英雄,而是因戰勝畏懼才永垂不朽。

  士氣已經十分高昂,出征就在眼前。随行而來的官員實在是忍不住了。有的人一個勁地催逼王守仁:“王總督,真的就讓她這麼去了?”“時淑人的身份畢竟不一般,萬一真的出了事,李侍郎那邊怎麼交代啊!”

  還有人的追着船叫道:“時将軍還請三思啊,下官知道您一心為國,可您這樣做太冒險了!”“您的身份貴重,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時春聽着下面的聲音,隐隐覺得好笑。她真沒想到,時至今日,她也變得金貴起來了。她環顧四周,随行的将官正打量她的神色。他們既怕她去,更怕她走。她大笑一聲:“拿筆來。”

  底下人眼看船越開越遠,正鬧作一團時,忽然聽到箭矢破空聲。他們大吃一驚,還以為是敵襲,回過神後才發現,是一枝綁了布條的箭正插在沙灘上。

  船上遙遙傳來聲音:“以此為憑。”

  那位追船的人,小心翼翼地拔出箭來,遞給王守仁。王守仁展開一看,其上隻有一句話——“如遭不幸生緣絕,莫憂莫悲,猶記君恩,不許轉世斷前塵。”

  王守仁一歎,這是給李越留下的。他擡頭一看,孤帆遠影,早已湮沒在沉沉海霧之中了。

  時春一行人趁着夜色和霧色,加速往屯門島駛去。屯門本是大明的領土,佛朗機人來到東方之後,為了方便貿易往來,便占據了屯門,在島上修建軍事要塞,俨然是将其當作了一個中轉站。

  他們憑借着指南針辨别方向,三個時辰後就隐隐約約看到了島嶼的影子。島上的人顯然也發覺了他們。時春等人眼睜睜地看着船上的堡壘處亮起了火把。真到了直面對手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免有些緊張。時春鎮定地下令:“别慌,按照之前說的,點起火把,吹響号角。”

  在古代缺乏便捷的通信技術,水面通信就隻能依靠一些原始手段,白天風清氣朗時,依靠旗語通訊,晚上視覺受蒙蔽時,則是靠燈火懸挂的位置和聲音高低來辨别情況。費爾南和皮萊斯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打出來那一連串正确的信号,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時春斜睨了他們一眼,也不想想,他們既然能策反那麼多人,豈會摸不清這些。皮萊斯也在這時,被逼上了船頭,對着船上的人招手。

  岸上的人看到這信号對上了,又通過望遠鏡看到了自己人的身影,明顯松了一口氣,吹響号角給他們指明方向。畢竟這段時間廣州的官員們給他們營造的都是能繼續通商的假象,他們得到的太多了,怎麼會想到這群漢人會突然翻臉。

  但也有人心存猶疑,提出要不要派人去船上确認之後,再讓他們靠岸。主事的佛朗機人西芒·佩雷玆聽到手下人陳述的理由之後,也是動作一僵,他這才從适才那種放松中回過神來。他們之前的确收到了費爾南的傳信,說他們會選擇再和明廷官員接洽幾次,如果還是不能觐見大明的皇帝,那麼他們會選擇離開止損。可為什麼會是在這樣一個大霧天,連夜趕回?他們難道是想借霧遮蔽些什麼嗎?

  站在堡壘上的西芒望着船影,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焦急地下令:“讓他們停住,等我們的人上船核驗。”

  可還不待他們将命令發出去,船上又出現異動了。整齊而悠揚的聖歌,在船上響起,隔水傳來。佛朗機人極度笃信基督教,他們四處航海,也是為了傳播主的福音。

  西芒聽到這熟悉的曲調,也摸不着頭腦,他們難道是為了接下來的諸聖節趕回來?可這明明還有四天啊。堡壘上的人也開始拿不準。有的人堅持還是要去查驗,而有些人則因剛剛的多疑而大聲嘲笑:“上帝啊,你們居然真的懷疑這是假的。可他們冒充一艘船有什麼用。”

  就在他們遲疑不決的時候,槳帆船正在借着風力和人力,飛速向前。所有的士卒們拼命搖着船橹,他們的臉漲得通紅,可卻不敢有絲毫的停歇,到了這個時候,時間就是生命!

  時春舉着千裡鏡,默默地看着估算着他們到岸邊的距離。快了,快了,還有一點就要進入射程了。将士們早就吹燃了火折子,放在了引線上。他們屏住呼吸,就等時春一聲令下。時春卻遲遲沒有發聲,她想近一點,再近一點,終于堡壘就在他們眼前了。

  她深吸一口氣,吼道:“放!對準炮台射!”

  一聲剛落,引線便被點燃。岸上的人還沒回過神,就聽見一聲巨響。炮彈飛射出去,生生将炮台轟開了一個口子。而他們還在逼近,成堆的炮彈,如不要錢一般對着堡壘疾射過去。一團團火光在空中炸響,劃破了夜晚的甯靜。在密集的火力攻勢下,要塞邊的佛朗機人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轟死不少。他們瞪大了雙眼,在地動山搖中失去了性命,他們實在想不到,眼前這群人嘴裡唱着聖歌,送來的卻是死亡。

  時春還在下令讓大船逼近,他們必須壓制住岸上的火力,才能為搶占戰艦争取時間。可佛朗機戰艦上的駐軍,也并非是擺設。他們在發現不對後,亦開始用火炮還擊。明軍船的四周炸起了沖天的水柱。幸好有濃霧的遮蔽,他們一時瞄不準。隻要稍不留神,他們就會被包圍擊中。可沒有一個人說要後撤,時春面部早已被硝煙熏得漆黑一片,她道:“堅持下去,援軍馬上就到了!”

  明軍開始兩面放炮,開始用霰彈炮的“橫掃”。而就在炮火橫飛的時候,潛藏在霧下的十艘輕型戰船,正悄悄連分割包圍佛朗機人的戰艦,接着就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接舷戰。

  将士們分為三波,各有分工,一部分人往船上投擲毒彈,惡臭的黃煙蔓延開來。船上的佛朗機人嗅到了毒氣,連忙屏住呼吸,可這哪裡能忍得住呢。随着身體上的不适如潮水一般襲來,他們再也按捺不住了慌亂了。

  趁此時機,将士們把火統别在腰間,把鋼刀咬在齒間,将手中的長繩抛向佛朗機人的船舷,鐵鈎深深紮進船體,他們則沿着船體迅速攀爬。船上立刻響起了喊殺聲、槍擊聲、兵刃撞擊聲。

  戰艦上的火炮攻勢即刻減弱了。時春當機立斷:“朝他們沖過去,準備跳幫!”

  所有人都被她的命令驚呆了。就連她身邊的副官都勸道:“這太冒險了,一旦船被擊中,我們不要緊,可您的安危不容有失啊。”

  時春早已将火統别在身上:“西北那艘船上的人不多,已經劃不動船了。從船尾逼近,避開炮火直襲。快去開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違令者斬!”

  她的聲音堅定有力,衆人聞訊一震,咬牙朝那艘戰艦沖了過去。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舉起跳闆,跳闆上的鐵尖在船頭猛得一撐,他就從随着跳闆躍了過去,穩穩地立在對方的船尾上。

  将士們拿起火統和大刀,如風一樣從搖晃的跳闆上沖過去。而時春則拿起标槍,對着旁邊的敵軍擲過去。她的氣力準頭皆佳,一下就将他戳了一個透心涼。那個人眼睛瞪得很大,兇口的皿汩汩淌下,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接着身子一歪,就栽進了海底,再也不見蹤影。

  時春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她又開始殺人,就像戳魚那樣容易。可她下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将士們,他們臉上、身上俱是敵人的鮮皿。瀕死的佛朗機人爆發出極大的潛力,他們直接沖了上來,拿着火器掃射。最先跳上船的士卒早已用光了彈藥,他們的身上驟然綻開皿花,接着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波濤上的身影和大漠中的人重疊在了一起。時春目眦欲裂,她再沒有半點猶疑,大喊道:“殺啊!”

  他們投擲的火箭火罐如星雨一樣落下。他們終于占領了一艘船,更加不懼敵軍火炮的攻勢。而在就這時,援軍也到了。王守仁率領四十艘戰船沖鋒,朦胧的海霧中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喊殺聲,就連冰冷的海水也為之震蕩。

  佛朗機人是徹底面如土色,他們想逃,可哪裡還逃得了呢?去路早已被堵住了。

  經過一天的激戰,明軍大獲全勝,生擒斬殺佛朗機人數百人,繳獲了四艘漿帆船,還有這上面殺傷力巨大的佛朗機統!有了這個,大明的火器發展可以更上一層樓。

  消息傳回閩越後,百姓一片歡騰,他們載歌載舞,狂飲高歌,慶祝這可以載入史冊的勝利。而受了輕傷的時春,在海葬了自己手上的将士後,就不願再出門了。

  王守仁來探望她,眼見她恹恹的樣子亦是一歎:“那天看到你那個樣子,險些驚飛了我們的魂。”

  時春勉強扯了扯嘴角:“什麼樣?不成人樣?”

  王守仁一笑,可不是不成人樣麼,渾身是皿,早已殺紅了眼。他道:“今晚有慶功宴,大家特來邀你,你可想出席?”

  時春呆呆地望着上空,陽光下的灰塵在飛舞旋轉,她半晌方道:“還是算了,我形容不整,就不去了。”

  王守仁眼看她,又拿起巾帕擦手。她的手幹幹淨淨,上面沒有半點髒污,可她卻擦得那麼用力,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有皿滴落一樣。

  王先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過些時日就會好了,他們都被趕跑了,我們不會再打仗了。”

  勝利的狂歡過後,就揭開了商市的帷幕。商人的耳朵最靈的,海内外的富商巨賈們早就齊聚在廣州和泉州兩港,開展海上貿易。此刻的王守仁和時春,是真的以為他們憑借這麼多人的犧牲和努力,已經徹底根除了倭寇之患。廣袤的大海,能給整個大明帶來無窮的财富,為李越的新政提供堅實的後盾。

  可讓時春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她就接到月池的緊急信件,讓她去梅龍找舒芬。這一趟過後,月池的身份徹底暴露。時春沒有一刻不想入京去,可是月池早已叮囑過,除非有她的親筆書信,否則絕不可擅離職守。

  時春比誰都清楚,憑她手中的兵力,如果就這麼貿貿然趕回去,對局勢起不到任何的助力,反而會給那個人拿捏阿越,提供另一個把柄。她隻能在這裡,眼巴巴等着京裡的消息,那麼軟弱,那麼無力。她有時真的想不通,她們已經那麼努力了,可為什麼,結局還是這樣?

  直到月池在宮中醒來後,及時遣人傳信後,她才從極度的焦灼中掙脫出來。李越的秘密,終于徹底暴露了,他們到底還是會在一起。時春在收到消息的那一晚,獨自來到了海灘上,即便到了深夜,海上的商船還在搬運貨物。

  遠處燈火明亮,頭頂繁星燦爛,而她卻孤零零地坐在棕榈樹下。她身上傷還沒好,大夫不準她喝酒。街上人人都認識她,她甚至連一口酒都買不到,到了最後,隻能悄悄去地窖裡偷來一壺。她打開封口才聞出來,是荔枝酒。

  她素不喜甜食,卻還是皺着眉,慢慢飲了下去,酒水甘甜如蜜,喝在嘴裡卻是一片苦澀。她默默地喝完了酒,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裡。她盯着黝黑的房頂,扯了扯嘴角,日子總還要過下去,大家都活着,不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嗎?

  她向京中遞了奏本,想申請回家過年,誰知,她沒有等到朱厚照的朱批禦準,反而等來了浙江那邊的消息。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倭寇又在浙江卷土重來了。

  這裡的賊寇,裝備着新型火器,來勢洶洶,殺傷官軍無數,朝野為之一驚。原本打算在浙江明州開設的商市,也隻能被緊急叫停。交往京都的奏報,寫得是萬分嚴峻,但是對于這波倭寇從何而來,哪裡這麼厲害的火器,卻是寫得撲朔迷離。甚至有人暗指,王守仁和時春是在謊報軍功,他們根本就沒有立下那麼多大功。

  這時,中央就不可能毫無動靜了。吏部派遣派一員參政去巡視海道兼理倉糧。司禮監也差人去任浙江市舶司的主管太監。吏部派的人是嚴嵩,而司禮監派的人則是佛保。

  佛保真是打破頭都想不到,這麼一個差事是怎麼落到他頭上的。司禮監給他的官方理由是,他通曉多國語言,一定能夠辦好這個差。

  佛保:“……”一提起這個理由,他就不由想起那天李越走時,問他的那個問題。

  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他那天撞破了皇爺和李越的“奸情”,所以李越要把他排擠出宮。可他沒有對他們之間的事表示半分不滿啊,你們要搞就搞呗,你想怎麼壓皇爺就怎麼壓皇爺,隻要他自己樂在其中就好了。我們哪敢說半個不字。

  他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備了厚禮,去找他的幹爹兼伯樂劉瑾求情。老劉當然不能直說,這一來考較他的悟性,二來考較他的耐性。他選擇直截了當揭了佛保的短處:“你當初和江彬好得穿一條褲子,是打量着大家都不知道?”

  佛保的臉一下白得如蠟一般,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劉瑾擺擺手:“你自去吧,也不要太灰心,外放未必是壞事,關鍵要看你在地方,能不能做出什麼明堂了。”

  佛保這廂垂頭喪氣,而另一廂的嚴嵩卻覺時來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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