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果真下了一場雨,空氣中彌漫着深深的寒意,紅燭搖曳,隐隐能聽到街巷深處傳來幾聲梆子響。偌大的沈府裡,不止璎珞一人沒有睡,恐怕今晚這府邸裡的每個人都是一個不眠夜吧。
天剛蒙蒙亮,隻見出去打水的翹兒一臉煞白颠颠撞撞的跑回來,帶回了一身寒氣,她看着璎珞結結巴巴的說道:“姑娘,水姨娘殁了!”
璎珞心中一驚,猛的從妝台前的凳子上站了起來,雖然這個結局她早就預料到了,可是竟沒想到會是如此的快,心中隻覺似大石壓着般的沉重,她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翹兒的眼圈也有些微微泛紅,雖然水姨娘與她們素昧平生,隻不過在沈府相處了短短幾個月,可是一個大活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就這麼平白無故的沒了,而且死的還那麼不光彩,一想到此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璎珞輕輕歎了一口氣,“她是怎麼去的?”
翹兒緊蹙着眉頭,義憤填膺的說道:“姑娘,這沈府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翹兒也是聽昨夜那邊守夜伺候的丫頭說的,據說昨日府裡的客人都送走了後,蘇姨娘故意領着沈璟去沈老爺跟前惡人先告狀,那沈璟裝出一副痛心疾首悔之不及的模樣說是水姨娘趁他酒醉故意勾引他,沈老爺聽完當時就勃然大怒,命人直接将水姨娘拖了去。可是不論水姨娘怎麼哭訴辯解賭咒發誓,那沈老爺都隻會相信自己兒子的一面之詞,再加上蘇姨娘在旁邊煽風點火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盛怒之下的沈老爺狠狠的在她肚子上一陣猛踹,沒過多久,水姨娘就失皿過多昏死了過去。直到今天清晨,掃院的婆子才在花園的池塘裡發現了早已氣絕的水姨娘。打撈上來後身上隻裹着一衾薄被下身滿是污皿的屍體早已泡的發白,但那一雙眼睛卻是死不瞑目,所有人用盡了法子都無法合上……”,說到這裡,翹兒的聲音已是越來越低,話音裡已隐隐有些哭意。
璎珞的眉頭忽地皺緊,眼睛裡有一絲異樣的情緒閃過。
對有些人來說,真相與否并不重要,就如水姨娘,她真勾引沈璟也好,冤屈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起沈家的希望、沈璟的前程來說,她注定會是一個犧牲品,最後她的下場隻能是連同她的秘密和罪孽一同沉在冰冷的池水中,在這世上徹底消亡,再不留一絲痕迹。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太陽升起之後,依舊是天下人人稱羨的探花郎,前途無量的朝堂新貴,貴女千金們的夢中情郎。想想都覺得諷刺的很呐!
“姑娘……我們要不要就此搬出去?”翹兒有些猶疑的問道。
璎珞眼眸澈澄如水,素來恬淡的神情變得有些格外冷漠,翹兒這一提醒,倒讓她重新思考起這件事情。
這些時日,她早已看透這沈家人的嘴臉,看似花團錦簇富貴盈門,可實際上一個個或自私或虛僞,實在是令人寒心不齒。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耗太多的精力與沈府這些人再做糾纏,看來,的确是該她就此離開的時候了。
三日之後,沈璟的朝廷任命下來了,從四品的内閣侍讀學士,求仁得仁,真是一朝春風得意。
沈府上下如今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水姨娘的死似乎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在蕩起一圈小小的漣漪後再不見一絲蹤影。
這一日,璎珞正在房中細細揣摩着手中新淘回的兵書,這是她從公主府裡回來後新得的一個愛好。從前隻覺得這些書晦澀難懂,離她的世界又很遙遠,可是讀的多了,卻越來越覺得有意思。細細想來,重生之後的樁樁件件,兇險禍福皆是難料,又何嘗不是一場艱難的持久戰役。
就在璎珞凝神沉思之際,翹兒推門而入,禀道:“姑娘,李姨娘來了。”
璎珞擡頭,将手中的書頁合了上,笑道:“請她進來吧。”
片刻後,隻見李姨娘一身素淡裙衫掀了簾子款款走了進來,看見璎珞笑容清淺的模樣,嘴角也不由得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姨娘,坐吧。”璎珞指着一旁的軟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翹兒,給李姨娘看茶。”
李姨娘垂眸淡淡一笑,嗯了一聲,便順勢坐了下。她不禁意的看到桌案上的書冊封面,微微一愣,擡眼問道:“沒想到璎兒小姐喜歡看這些?”
璎珞隻是微笑,“平時無事,随便看看罷了。”
李姨娘哦了一聲,便垂下頭不再說話。看着李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璎珞微微一笑,“李姨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言,看看璎兒能否為姨娘解惑。”
李姨娘蹙着眉頭,沉默了良久,待再看向璎珞時,眼底卻浸滿了冰封的寒意,“璎兒,對于沈家現如今的勢頭你怎麼看?”
璎珞神色平靜如水,隻是淡淡笑道:“沈璟是朝中新貴,天子青眼有加的探花郎,沈府又富貴潑天财源不斷,想來,沈家一族興旺顯赫之時已是不遠了。”
聽着璎珞這幾句話,李姨娘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似冰,隻覺得錐心刺骨,她眉頭輕輕抽搐,喃喃道:“為什麼總是好人遭殃惡人鴻運?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天理公義嗎?!”
璎珞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擡頭淡淡的望着她,神色複雜:“李姨娘,似與沈家有愁怨?”
李姨娘冷笑一聲,眉宇間的肅殺之意溢于言表,與平時端莊溫婉的她判若兩人,隻見她從牙縫裡冷冷的擠出一句:“豈止愁怨,我與沈檀春的仇不共戴天!”
“哦?”璎珞微微一怔,故作不解的歎道。
璎珞也不繼續追問,她自是明白,李姨娘此番來,怕是已經有些絕望了。沈府如今如日中天,她的仇她的怨離解開的那天好似越來越遙不可及。
“是他,害死我的楓哥!”李姨娘神色凜冽,一字一句的冷冷說道,說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笑一聲道:“你知道這沈府滿門的富貴是怎麼來的嗎?世人都以為是沈檀春經商頭腦活絡費盡心皿所以才打下的這一片家業,可是誰又會知道,這宅子裡裡外外的每一磚一瓦都沾着我楓哥的鮮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