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銀色的牝鹿
午夜赫敏來換班時,外面下起了雪。哈利的夢境混亂而不安:納吉尼遊進遊出,先是鑽過一個巨大的、有裂縫的戒指,然後又鑽過一個聖誕玫瑰花環。他一次次驚恐地醒來,相信剛才有人在遠處叫他的名字,把風吹打帳篷的聲音想象成腳步聲或說話聲。
終于,他在黑暗中爬起來,走到赫敏身邊。她正蜷縮在帳篷口,借着魔杖的光亮看《魔法史》。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着,聽到他提議早點收拾東西轉移,她欣然同意。
“是得換個更隐蔽的地方。”她贊同道,一邊哆嗦着在睡衣上加了一件運動衫,“我總覺得聽到有人在外面走動,有一兩次還好像看到了人影。”
正在穿套頭衫的哈利停了下來,看了看桌上靜悄悄的、紋絲不動的窺鏡。
“我相信是幻覺,”赫敏說,顯得有點緊張,“黑暗中的雪,容易讓人的眼睛産生錯覺……但也許我們應該在隐形衣下面幻影移形,以防萬一,對嗎?”
半小時後,帳篷收好了,哈利帶着魂器,赫敏抓着串珠小包,一同幻影移形。熟悉的窒息感吞沒了他們,哈利的雙腳離開了雪地,然後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好像是一片覆滿落葉的凍土。
“我們在哪兒?”他問,一邊打量着這片陌生的林子。赫敏已經打開串珠小包,開始把帳篷杆抽出來。
“迪安森林,”她說,“我來這兒露營過一次,跟爸爸媽媽一起。”
這兒冷得夠嗆,樹木也是銀裝素裹,但至少能擋風。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帳篷裡,蜷在赫敏擅長營造的那些明亮的藍色火苗旁邊取暖。這些火苗非常有用,可以舀起來放在瓶子裡随身攜帶。哈利覺得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短暫但嚴重的疾病後在休養康複,赫敏的關懷強化了這種感覺。下午天空中又飄起雪花,連他們所在的這片有遮擋的空地也撒上了一層晶粉。
哈利兩夜沒怎麼睡覺,感官似乎更加警覺了。戈德裡克山谷的死裡逃生是那麼驚險,伏地魔似乎比以前更近,威脅更大了。夜幕再次降臨,哈利拒絕讓赫敏放哨,叫她去睡覺。
哈利搬了個舊墊子坐到帳篷口,穿着他所有的毛衣,還是冷得直打哆嗦。黑暗越來越濃,濃得幾乎無法穿透。他正要取出活點地圖看一會兒金妮的黑點,這才想起今天是聖誕節,她應該在陋居。
在大森林中,每個細微的動靜似乎都被放大了。哈利知道林子裡一定有許多動物,但他希望它們都保持安靜,免得他把它們無害的奔跑和蹑行聲與其他預示危險的聲音混在一起。他想起多年前鬥篷在枯葉上滑動的聲音,馬上覺得又聽到了似的,趕緊抖擻精神。防護魔法這麼多星期來一直有效,現在怎麼會不靈呢?然而他甩不掉一種感覺:今晚似乎有些異常。
哈利幾次猛然坐起,脖子僵硬發痛,因為他不知不覺歪靠在帳篷壁上睡着了。夜色更加深沉,那是一種天鵝絨般的濃黑,他仿佛懸在幻影移形和幻影顯形之間的境界。他正要把一隻手舉到面前,試試能否看到五指時,奇事發生了。
一點明亮的銀光出現在他的正前方,在樹林間穿行。不知道光源是什麼,但它的移動無聲無息,那銀光簡直就像在向他飄來。
他跳了起來,舉起赫敏的魔杖,聲音在嗓子裡凍結了。他眯起眼睛,因為那銀光已非常耀眼,前面的樹叢都成了漆黑的剪影,而那東西還在靠近……
然後那光源從一棵橡樹後面飄了出來,是一頭銀白色的牝鹿,月光般皎潔明亮,優雅地輕踏地面,依然無聲無息,細軟的白雪上沒有留下絲毫蹄印。它朝他走來,高昂着美麗的頭,大眼睛,長睫毛。
哈利盯着這個靈物,心中充滿驚訝,不是因為它的奇異,而是因為它那無法解釋的熟悉和親切。他覺得自己一直在等它,隻是一度忘記了,現在才想起他們的約會。他想喊赫敏的沖動剛才還如此強烈,可現在一下子消失了。他知道,并可以用生命打賭,它是來找他的,是專門來找他的。
他們對視了良久,然後它轉身離去。
“不,”他說,嗓子因為長時間不用而沙啞了,“回來!”
牝鹿繼續從容不迫地在樹林中穿行,很快,明亮的身體便印上了粗黑樹幹的條紋。在緊張顫栗的一秒鐘裡,哈利猶豫着,警鐘輕輕敲響:它可能是一個詭計,一個誘餌。但是本能,不可抗拒的本能,告訴他這不是黑魔法。他追了上去。
雪在哈利腳下嘎吱作響,但牝鹿無聲無息地在林中穿行,因為它隻是光。它領着他往森林裡越走越深。哈利走得很快,相信等牝鹿停下時,會讓他好好走近它的,然後它還會說話,那聲音将說出他需要知道的東西。
終于,牝鹿停了下來,再次把美麗的頭轉向哈利。哈利急忙奔過去,一個問題在他心中燃燒,但正當他張嘴要問時,它消失了。
盡管黑暗已将它整個吞沒,但它那明亮的形象仍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垂下眼簾時,那形象變得更加明亮,讓他辨不清方向。現在,恐懼襲上了他的心頭:本來它的存在意味着安全。
“熒光閃爍!”他輕聲說,杖尖發出亮光。
牝鹿的形象随着哈利的每一次眨眼而漸漸消失。他站在那兒,聽着森林裡的各種聲音,遠處樹枝折斷的聲音,夜雪輕柔的沙沙聲。他會受到襲擊嗎?它會不會把他引進一個埋伏圈?好像有人站在魔杖照不到的地方看着他,是他的想象嗎?
哈利把魔杖舉高了一些,沒有人朝他沖過來,沒有綠光從樹後射出。那牝鹿為什麼把他帶到這兒來呢?
什麼東西在魔杖的熒光中一閃,哈利猛然轉身,原來隻是一個結了冰的小池塘。他舉高魔杖細看,破裂的黑色表面閃閃發光。
他小心地走上前俯視,冰面映出他變形的影子和魔杖的光線。但那厚厚的、朦胧的灰色冰蓋下還有一個東西在閃亮,一個銀色的大十字……
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他在池塘邊跪了下來,将魔杖傾斜,讓光線盡可能照到池底。深紅色的光芒一閃……是一把劍,柄上的紅寶石閃閃發光……格蘭芬多的寶劍躺在森林中的池底。
他幾乎停止了呼吸,低頭盯着它。這怎麼可能呢?它怎麼會躺在森林中的池塘裡,離他們宿營的地方這麼近?是什麼未知的魔法把赫敏吸引到這裡的嗎?或者牝鹿是守衛這個池塘的(他覺得它像守護神)?或者寶劍是在他們來了之後才特意被放進池塘的?要是這樣,想把寶劍交給哈利的人又是誰呢?他再次用魔杖指着周圍的樹叢,搜索着一個人影或一隻閃爍的眼睛,但沒有發現任何人。不過,一絲新添的恐懼攙雜到興奮中,他把注意力轉到了靜靜躺在冰下池底的那把寶劍上。
他用魔杖指着銀色的劍身,輕聲念道:“寶劍飛來!”
寶劍一動不動,他并沒指望它飛來。要是那麼容易的話,寶劍就會躺在地上等他來撿,而不會在結冰的池塘深處了。他開始繞着圓形冰面走動,努力回憶着上次寶劍自動落到他手中的情形,當時他處境危急,正在求救。
“救救我。”他輕聲說,但寶劍還是躺在池底,冷冰冰地紋絲不動。
哈利問自己(又開始走動),上次他拿到寶劍之後鄧布利多是怎麼說的?“隻有真正的格蘭芬多人,才能把它從帽子裡抽出來。”什麼是格蘭芬多人特有的品質呢?哈利腦子裡有個小聲音答道:他們的膽識、氣魄和俠義,使格蘭芬多出類拔萃。
哈利停住腳步,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呼出的水霧迅速在寒冷的空氣中消散了。他知道該幹什麼,如果要坦白承認,他從看到寶劍躺在冰下的那一刻起就料到是這樣了。
他又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林子,但現在已确信沒有人會來襲擊他。要是有人想襲擊他的話,在他獨自穿過森林時就可以下手,在他察看池塘時也有許多機會。此刻拖延的唯一原因是,要做的事情太不愉快了。
哈利開始用不聽使喚的手脫去一層層衣服。這裡面有什麼“俠義”嗎,他郁悶地想,除非沒叫赫敏替他來做也能算作俠義。
脫衣服時不知何處有一隻貓頭鷹叫了起來,他心痛地想起了海德薇。他現在瑟瑟發抖,牙齒格格打戰,但他還是繼續脫着,直到隻剩下内衣内褲,光腳站在雪地上。他把裝着自己的魔杖、媽媽的信、小天狼星的鏡子碎片和舊飛賊的袋子放到衣服堆上,然後用赫敏的魔杖指着冰面。
“四分五裂。”
一聲爆響像子彈劃破寂靜:冰面裂開了,灰黑的大冰塊在水面上随波晃動。哈利判斷,水并不深,但要拿到寶劍,他必須完全沒入水中。
想得再多也不會使面前的任務變得容易,也不會讓水變暖。哈利走到池塘邊,把赫敏的魔杖放在地上,仍讓它亮着。然後,他竭力不去想自己會有多冷,也不去想自己很快會哆嗦成什麼樣子,一下跳了進去。
他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尖叫抗議,肺裡的空氣似乎都凍結了,刺骨的冰水沒到了肩膀。他幾乎無法呼吸,渾身哆嗦得那麼厲害,水都晃得打到了岸上。他用麻木的雙腳尋找劍身,隻想潛下去一次。
哈利喘息着、哆嗦着,一秒一秒地推遲着全身浸沒的那一刻。最後他對自己說不做不行了,便鼓起全部勇氣潛入了水中。
鑽心透髓的冷,像火一樣煎熬着他。腦子都似乎凍僵了,他在黑暗的冰水中潛到池底,伸出雙臂摸索寶劍。手指抓到了劍柄,他把它往上拔。
忽然,一個東西箍緊了他的脖子。他想到了水草,盡管下潛時他并沒碰到什麼東西。他擡起沒拿寶劍的那隻手想把它扯掉,發現不是水草:魂器的鍊子收緊了,正在慢慢勒住他的氣管。
哈利拼命踢蹬,想把自己推上水面,卻隻是撞到了池塘的石壁上。他撲打着,呼吸困難,用力扒住越勒越緊的鍊子,但凍僵的手指扒不開它。他腦子裡開始冒出金星,想着,要淹死了,沒希望了,已經無能為力了,抱住他的這雙手臂一定是死神的……
他蘇醒過來,咳嗽着,幹嘔着,渾身濕透了,從來沒有這麼冷過。不遠處,另一個人在喘氣,咳嗽,搖搖晃晃地走動。又是赫敏及時趕到了,就像大蛇襲來時那樣……然而聽起來不像她,聽那低沉的咳嗽聲,那沉重的腳步……
哈利沒有力氣擡起頭看看救他的是誰。他能做的隻是将顫抖的手舉到喉嚨口,摸一摸剛才挂墜盒緊緊勒進他肉裡的地方。挂墜盒沒了:有人幫他割斷了。這時,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你——你——你有病啊?”
也隻有聽到這個聲音的震驚能夠讓哈利有力氣爬起來。他劇烈地哆嗦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的面前站着羅恩,穿着衣服,但像個落湯雞,頭發貼在臉上,一手拿着格蘭芬多的寶劍,一手握着被割斷的金鍊子,魂器還挂在上面。
“真見鬼,”羅恩喘着氣舉起魂器,它在截短的鍊子上蕩來蕩去,有點像模仿催眠術表演,“你跳下去時怎麼沒把這東西摘下來?”
哈利無法回答。與羅恩重新出現相比,銀色的牝鹿已無關緊要,真的無關緊要。他真不敢相信。他冷得瑟瑟發抖,抓起仍然擱在水邊的那堆衣服,一邊一件接一件地套到頭上,一邊盯着羅恩,有些擔心每次一看不見他就會消失。但他應該是真的:他剛才跳進池塘救了自己的命。
“是——是你?”哈利終于說道,牙齒格格打架,聲音因為剛才差點被勒死而比平時微弱。
“嗯。”羅恩說,顯得有點慌亂。
“你——你召出了那頭牝鹿?”
“什麼?不是,當然不是!我以為是你呢!”
“我的守護神是牡鹿。”
“哦,對了,我是覺着長得不大一樣,沒有角。”
哈利把海格送的皮袋子挂到脖子上,套上最後一件毛衣,彎腰撿起赫敏的魔杖,重新看着羅恩。
“你怎麼會在這兒?”
顯然,羅恩希望這個問題晚一點提出,或根本不提出。
“嗯,我——你知道——我回來了,如果——”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如果你們還要我的話。”
一陣沉默,羅恩出走的話題似乎像一道牆擋在兩人之間。但他在這兒,他回來了,他剛剛救了哈利的命。
羅恩低頭看看手裡的東西,一時似乎很驚訝。
“哦,對了,我把它撈出來了。”他不必要地說,一邊把寶劍舉給哈利檢查,“你就是為這個跳下去的,是吧?”
“是,”哈利說,“但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說來話長。”羅恩說,“我找了你們好幾個小時,這森林真大,是不是?我正想在樹底下睡一覺等天亮再說,就看到了那頭鹿跑了過來,你在後面跟着。”
“你沒看到别人?”
“沒有,”羅恩說,“我——”
他猶豫了,望着幾米外兩棵挨在一起的樹。
“——我好像是看到那邊有東西在動,但我正在往池塘邊跑,因為你跳下去了,沒有上來,所以我不想繞道——嘿!”
哈利已經往羅恩指的地方奔去。兩棵橡樹長得緊挨在一起,在眼睛那麼高的地方有個僅幾英寸的空隙,是個可以偷窺而不被發現的好地方。但樹根周圍沒有雪,哈利沒看見腳印。他走回原地,羅恩站在那兒等着,仍然握着寶劍和魂器。
“那兒有東西嗎?”羅恩問。
“沒有。”
“寶劍怎麼會在池塘裡呢?”
“肯定是召出守護神的那位把它放進去的。”
兩人看着精美的銀劍,嵌着紅寶石的劍柄在赫敏魔杖的熒光中微微閃亮。
“你覺得這把是真的嗎?”羅恩問。
“有個辦法知道,是不是?”哈利說。
魂器仍在羅恩手中晃蕩,挂墜盒微微顫動。哈利知道裡面的東西又焦躁不安了,它剛才感到寶劍就在近旁,便試圖勒死哈利,不讓他拿到寶劍。現在不是長談的時候,應該馬上徹底摧毀挂墜盒。哈利高舉着赫敏的魔杖環顧四周,找到了地方:在一棵懸鈴木的樹蔭下,有一塊平坦的大石頭。
“跟我來。”他率先走過去,拂去石上的積雪,伸手拿過魂器。但當羅恩把寶劍也遞過去時,哈利搖了搖頭。
“不,應該你來做。”
“我?”羅恩驚愕地說,“為什麼?”
“因為是你把寶劍從池塘裡撈上來的。我想應該由你來。”
他不是大方或謙讓。就像剛才知道牝鹿是無害的一樣,他确信必須由羅恩來使這把劍。鄧布利多至少教哈利認識到某些類型的魔法,認識到某些行為有不可估量的神力。
“我來打開它,”哈利說,“你來刺。一打開就刺,行嗎?因為裡面的東西會反抗的,日記中的裡德爾就想殺死我。”
“你怎麼打開呢?”羅恩神情驚恐地問。
“我來叫它打開,用蛇佬腔。”哈利說,這答案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他覺得好像内心深處一直就知道:也許是最近遭遇納吉尼才讓他意識到的。他看着那蛇形的“S”,由閃閃發光的綠寶石嵌成,很容易把它想象成一條小蛇,盤在冰冷的石頭上。
“不!”羅恩說,“不,别打開它!真的!”
“為什麼?”哈利問,“我們快除掉這該死的東西,已經好幾個月——”
“我不行,哈利,真的——你來吧——”
“可是為什麼?”
“因為這東西對我有害!”羅恩望着石頭上的挂墜盒,直往後退,“我對付不了它!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哈利,但這玩意兒對我的影響比對你和赫敏要大,它讓我産生了一些念頭,那些念頭我原來也有,但它使一切變得更糟。我無法解釋,每當把它拿下來,我就會清醒過來,可是然後我又得戴上這該死的東西——我不行,哈利!”
他已經拖着寶劍退到遠處,連連搖頭。
“你能做到,”哈利說,“你行的!你剛才撈上了寶劍,我知道應該由你來用它。拜托,除掉它吧,羅恩。”
聽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一種激勵,羅恩咽了口唾沫,走回大石頭跟前,長長的鼻子仍然呼吸粗重。
“告訴我什麼時候。”他低沉沙啞地說。
“數到三,”哈利低頭看着挂墜盒,眯起眼睛盯住字母“S”,想象着一條蛇,而此時挂墜盒裡的東西像籠中的蟑螂一樣在窸窣作響。幾乎很容易可憐它,隻是哈利脖子上的傷痕還在火辣辣地痛。
“一……二……三……開。”
最後一個詞是一聲嘶嘶的咆哮,挂墜盒的小金蓋咔哒一聲彈開了。
兩扇小玻璃窗後各有一隻活的眼睛在眨動,黑亮有神,像湯姆·裡德爾的眼球變成紅色、瞳孔變成一條線之前。
“刺啊!”哈利說,一邊把挂墜盒牢牢地按在石頭上。
羅恩用顫抖的雙手舉起寶劍,劍尖懸在兩隻瘋狂轉動的眼睛上面。哈利緊緊地抓着挂墜盒,做好準備,已經想象着鮮皿從空了的小窗裡噴出來。
這時一個聲音從魂器中嘶嘶響起。
“我看到了你的心,它是我的。”
“别聽它的!”哈利厲聲說,“快刺!
“我看到了你的夢想,羅恩·韋斯萊,我也看到了你的恐懼。你渴望的都可能發生,但你懼怕的也都可能發生……”
“快刺!”哈利高喊,樹林中響着回聲。劍尖顫抖着,羅恩盯着裡德爾的眼睛。
“一直最不受寵愛,媽媽偏愛女兒……最不受寵愛,現在那女孩又傾心于你的朋友……總是屈居第二,永遠相形見绌……”
“羅恩,趕快刺它!”哈利吼道,他能感到挂墜盒在他手中顫動,很害怕會發生什麼。羅恩把寶劍舉得更高,裡德爾的眼睛變紅了。
從挂墜盒的兩扇小窗裡,從那對眼睛裡,冒出了兩個怪誕的肥皂泡似的東西,是哈利和赫敏的腦袋,離奇地變了形。
羅恩驚叫一聲,倒退幾步,兩個人形從挂墜盒裡升起,兇部,腰部,雙腿,最後像兩棵同根的樹一樣站在挂墜盒裡,在羅恩和真哈利上方搖擺。哈利已經把手從挂墜盒上縮回,因為它突然變得熾熱無比。
“羅恩!”他喊道,但現在裡德爾-哈利用伏地魔的聲音說起話來,羅恩像被催眠了一般盯着那張面孔。
“幹嗎回來?沒有你我們更好,更快樂,很高興你不在……我們嘲笑你的愚蠢、你的懦弱、你的自以為是——”
“自以為是!”裡德爾-赫敏重複道,她比真赫敏漂亮,但很可怕:她在羅恩面前搖擺着,高笑着。羅恩似乎驚恐萬分但又無法動彈,寶劍無力地垂在身邊。“誰會看你啊,站在哈利·波特旁邊,誰會看你一眼?跟‘救世之星’比起來,你做過什麼?跟‘大難不死的男孩’比起來,你算什麼?”
“羅恩,刺它,刺它!”哈利大喊,但羅恩沒有動,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映出裡德爾-哈利和裡德爾-赫敏,他們的頭發像火焰一般旋舞,眼睛發着紅光,聲音升高成邪惡的二重唱。
“你媽媽承認過,”裡德爾-哈利譏諷地說,裡德爾-赫敏大聲嘲笑,“她更喜歡要我當兒子,她很願意交換……”
“誰不更喜歡他呢,哪個女人會選擇你呢?跟他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裡德爾-赫敏輕唱道,她身子變得像蛇一樣長,纏住裡德爾-哈利,與他緊緊擁抱,嘴唇相接。
在他們前面的地上,羅恩的臉上充滿痛苦,他高高地舉着寶劍,手臂在發抖。
“刺呀,羅恩!”哈利叫道。
羅恩朝他望了望,哈利覺得他看到羅恩眼裡有一絲紅色。
“羅恩——?”
劍光一閃,寶劍突然刺出,哈利縱身閃開,金屬聲當的一響,接着是一聲長長的尖叫。哈利急速轉身,在雪上滑了一下,舉起魔杖準備自衛,但并沒有東西要抵擋。
他自己和赫敏的恐怖幻影不見了,隻有羅恩站在那兒,無力地提着寶劍,低頭看着石頭上挂墜盒的碎片。
哈利慢慢走回他身邊,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羅恩呼吸粗重,眼睛一點也不紅,還是原來那樣的藍色,還有點濕潤。
哈利假裝沒看見,彎腰撿起破碎的魂器。羅恩把兩扇小窗的玻璃都刺破了,裡德爾的眼睛沒有了,挂墜盒的彩色絲綢内襯冒出縷縷輕煙。活在魂器中的那個東西消失了,折磨羅恩是它的最後一個行為。
寶劍當啷一聲從羅恩手裡掉下,他跪倒在地,抱着腦袋。他在發抖,哈利知道那不是因為寒冷。哈利把破挂墜盒塞進口袋,跪到羅恩身邊,謹慎地把一隻手放到他的肩上。沒有被甩掉,他覺得是個好兆頭。
“你走後,”他低聲說,暗自慶幸羅恩的臉被擋住了,“她哭了一個星期,也許更長,隻是她不想讓我看見。有好些個夜晚,我們都不說話。你不在……”
他說不下去了,現在羅恩回來了,哈利才完全意識到,對他們來說,沒有他是多大的缺憾。
“她就像我的姐妹,”他繼續說,“我像愛姐妹一樣愛她,我相信她對我也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我以為你知道。”
羅恩沒有回答,而是扭過臉去,響亮地用衣袖擦了擦鼻子。哈利起身走向幾米外羅恩的那隻巨大背包,那是羅恩奔向池塘去救他時丢下的。哈利把它扛到背上,走回羅恩身邊。羅恩也爬了起來,眼睛充皿,但還平靜。
“對不起,”他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離開。我知道我是個——是個——”
他在黑暗中環顧四周,仿佛希望一個足夠惡毒的詞會飛撲下來認領他。
“你今晚差不多都補償了,”哈利說,“撈出寶劍,消滅魂器,還救了我的命。”
“聽起來比我本人偉大得多。”羅恩嘟囔道。
“這樣的事聽起來總是比實際偉大得多,”哈利說,“我這些年一直想告訴你這一點。”
兩人同時走上前,抱在一起,哈利抓着羅恩背上仍然潮濕的衣服。
“現在,”他們分開之後哈利說,“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帳篷了。”
找到帳篷并不難。雖然跟着牝鹿在黑森林裡走的路似乎很長,但有羅恩在身邊,回去時用的時間短得令人驚訝。哈利迫不及待地要叫醒赫敏。他興奮地走進帳篷,羅恩有點遲疑地跟在後面。
與池塘和森林裡比起來,這裡暖和極了。唯一的光源是那些藍鈴花般的火苗,它還在地上的一隻碗裡閃閃發光。赫敏蜷在毯子裡睡得正香,哈利叫了好幾遍她才醒過來。
“赫敏!”
她動了一下,迅速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發。
“怎麼啦,哈利?你沒事吧?”
“沒事,一切都好,不隻是好,是棒極了,這兒有個人。”
“你說什麼?誰——?”
她看到了提着劍站在那兒、往破地毯上滴水的羅恩。哈利退到角落的陰影中,取下羅恩的背包,努力與帳篷的帆布牆融為一體。
赫敏下了床,夢遊似的朝羅恩走去,眼睛盯着他蒼白的面孔。她停在他面前,嘴唇微張,雙眼圓睜。羅恩抱着希望無力地笑了一下,半張開手臂。
赫敏往前一沖,開始痛打他身上每一寸她夠得到的地方。
“哎喲——嗷——放開!幹嗎——?赫敏——嗷!”
“你這個——大——混蛋——羅恩——韋斯萊!”
她每說一個詞都加上一拳。羅恩護着腦袋往後躲,赫敏緊追向前。
“你——爬回——來了?——這麼多——這麼多——星期——之後——哦,我的魔杖呢?”
她好像要把它從哈利手裡奪過去,哈利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盔甲護身!”
無形的堅壁立時将羅恩和赫敏隔開了,沖力把她撞得仰面摔倒。她吐着嘴裡的頭發,又跳了起來。
“赫敏!”哈利說,“冷靜——”
“我不會冷靜!”她尖叫着。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控,簡直像瘋了一樣。
“把魔杖還給我!還給我!”
“赫敏,請你——”
“别來指揮我,哈利·波特!”她厲聲喊道,“我警告你!快還給我!還有你!”
她控訴地狠狠指着羅恩,像詛咒一般,哈利覺得不能怪羅恩連退了幾步。
“我跑出去追你!我喊你!哀求你回來!”
“我知道,”羅恩說,“赫敏,對不起,我真的——”
“哦,你對不起!”
她大笑起來,那是一種尖利的、歇斯底裡的聲音。羅恩求助地看看哈利,但哈利隻是苦着臉表示無可奈何。
“你過了這麼多星期才回來——這麼多星期——你以為說一聲對不起就沒事了?”
“那我還能說什麼?”羅恩喊道,哈利很高興羅恩開始反抗了。
“哦,我不知道!”赫敏高叫道,帶着辛辣的諷刺,“絞盡你的腦汁吧,羅恩,那隻需要兩秒鐘——”
“赫敏,”哈利插嘴道,他認為這是很不厚道的攻擊,“他剛才救了我的——”
“我不管!”她尖叫道,“我不管他做了什麼!這麼多星期,我們說不定都死了——”
“我知道你們沒死!”羅恩吼了起來,第一次壓過了她的聲音,并且隔着鐵甲咒盡可能靠上前,“《預言家日報》上成天講哈利,廣播裡也是,他們到處找你,好多謠言和荒謬的故事,我知道你們要是死了我馬上就會聽說的,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怎麼過的?”
她的聲音現在是如此之尖,很快就隻有蝙蝠才能聽見了。但她已經氣憤到了一時說不出話的程度,羅恩抓住了機會。
“我一幻影移形就想回來,可是我落在了一群搜捕隊員中間,赫敏,根本走不掉!”
“一群什麼?”哈利問道。赫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緊緊抱着胳膊,交叉着雙腿,看樣子幾年都不會松開。
"搜捕隊員,”羅恩說,“到處都是,一幫想靠搜捕麻瓜出身的巫師和純皿統的叛徒賺金子的家夥。每抓一個人魔法部都有賞。我獨自一人,看上去又像上學的年齡,他們可興奮了,以為我是逃出來的麻瓜出身的人。我趕緊好說歹說,才沒有被拖進魔法部。”
“你是怎麼對他們說的?”
“我說我是斯坦·桑帕克,我能想到的第一個人。”
“他們相信了?”
“那幫人不怎麼聰明。有一個肯定有巨怪皿統,身上那味兒……”
羅恩瞥了一眼赫敏,顯然希望這個小幽默能使她情緒緩和一些,但她仍然四肢緊緊地纏結在一起,表情像石闆一塊。
“總之,他們為我是不是斯坦而争吵了起來,說實在的真有點可憐。但他們畢竟是五個對我一個,還搶走了我的魔杖。後來有兩個人打了起來,趁其他人分神的時候,我一拳打在抓我的那人肚子上,奪過他的魔杖,對拿我魔杖的家夥使了個繳械咒,就幻影移形了。我做得不大好,又分體了——”羅恩舉起右手,少了兩個指甲。赫敏冷冷地揚起眉毛。“——顯形的地方離你們好遠。等我回到原來的河邊時……你們已經走了。”
“哎呀,多麼驚心動魄的故事,”赫敏用她想傷害别人時慣用的那種高傲語氣說,“你一定吓壞了吧。而我們去了戈德裡克山谷。讓我想想,那兒發生了什麼,哈利?哦,對了,神秘人的蛇蹿了出來,差點把我們咬死,然後神秘人親自趕到,隻差一秒就抓住我們了。”
“什麼?”羅恩張大了嘴巴,望望赫敏又望望哈利,但哈利沒有睬他。
“想想看丢了指甲,哈利!這真襯出我們遭的罪多麼渺小,是不是?”
“赫敏,”哈利低聲說,“羅恩剛才救了我的命。”
她好像沒聽見。
“不過,我倒想知道一點,”她說,眼睛盯着羅恩頭頂上一英尺的地方,“你今晚是怎麼找到我們的?這很重要。知道了這個,可以保證我們不會再有我們不想見到的人來打攪。”
羅恩瞪着她,然後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
“這個。”
為了看到他拿出的東西,她不得不看了羅恩一眼。
“熄燈器?”她問,驚訝得忘記了擺出冷漠、兇狠的樣子。
“它不隻是能點燈熄燈,”羅恩說,“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那一次而不是在其他時候,因為我自從離開之後一直都想回來呀。可那天我在聽廣播,是聖誕節的一大早,我聽到……我聽到了你。”
他看着赫敏。
“你在廣播裡聽到了我?”她不相信地問。
“不,我聽到你在我的口袋裡。你的聲音,”他又舉起熄燈器,“是從這個裡面發出來的。”
“我究竟在說什麼?”赫敏問,語調介于懷疑和好奇之間。
“我的名字,‘羅恩’。你說到……什麼魔杖……”
赫敏臉色變得赤紅,哈利想起來了:那是羅恩走後他們第一次說出他的名字。赫敏在說修複哈利的魔杖時提到了他。
“于是我把它拿了出來,”羅恩看着熄燈器繼續說,“它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但我很确定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所以就摁了一下,我屋裡的燈熄了,但另一個燈出現在窗外。”
羅恩舉手指向前方,眼睛盯着哈利和赫敏都看不見的東西。
“那是一個光球,好像在搏動,藍瑩瑩的,就像門鑰匙周圍的那種光,你們知道吧?”
“嗯。”哈利、赫敏一起不由自主地說。
“我知道這就是了,”羅恩說,“于是趕緊收拾東西,背上背包走進了花園。”
“那個小光球停在空中等着我,我出來後它上下浮動着飄了一段,我跟着它走到小屋後面,然後它……嗯,它飄進了我的身體裡。”
“什麼?”哈利認為自己沒聽清。
“它向我飄了過來,”羅恩用食指演示着說,“一直飄到我兇口,然後——它就進去了。在這兒,”他指着心髒附近的一點,“我能感覺到它,熱乎乎的。它一進入我體内,我就知道該做什麼了,它會帶我去我必須去的地方。于是我幻影移形,來到了一個山坡上,到處都是雪……”
“我們去過那兒,”哈利說,“在那兒待了兩夜,第二夜我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走動、呼喊!”
“嗯,那應該就是我。”羅恩說,“至少,你們的防護咒是有效的,因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你們。但我相信你們就在附近,所以最後就鑽進了睡袋,等你們哪一個出現。我想你們收帳篷時總會現身的。”
“不一定,”赫敏說,“為了更加保險,我們都是在隐形衣下幻影移形。而且我們走得很早,因為正如哈利說的,我們聽到有人在周圍東碰西撞。”
“我在那座山上待了一整天,”羅恩說,“一直希望你們會出現。但天黑時,我知道大概錯過了,就又摁了一下熄燈器,藍光出現了,又飄進了我的體内,我幻影移形到了這片林子裡。還是看不到你們,我隻能希望你們哪一個會出現——哈利出現了。哦,顯然,我先看到了那頭牝鹿。”
“你看到了什麼?”赫敏尖聲問。
他們倆講述了剛才的奇遇。随着銀色的牝鹿和池底寶劍故事的展開,赫敏皺着眉頭來回看着他們倆,專心得都忘了纏緊四肢。
“但它一定是個守護神!”她說,“你們沒看見是誰把它召出來的嗎?沒看見有人嗎?它把你們領到了寶劍那裡!難以置信!那後來呢?”
羅恩講了自己看到哈利跳進池塘,想等他上來,然後意識到出了問題,急忙跳下去救上哈利,又回去撈出那把劍。他一直講到打開挂墜盒,然後就猶豫了,于是哈利插了進來。
——羅恩用寶劍刺穿了它。”
“然後……然後它就死了?就這樣?”她輕聲問。
“哦,它——它尖叫來着。”哈利瞥了瞥羅恩說,“給。”
他把挂墜盒丢到她膝上,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細細查看着被刺破的小窗口。
斷定終于安全了,哈利一揮赫敏的魔杖解除了鐵甲咒,又轉向羅恩。
“你剛才說,你從搜捕隊那兒逃走時還賺了根魔杖?”
“什麼?”正在看赫敏檢查挂墜盒的羅恩說,“哦——是啊。”
他扯開背包的一個扣帶,從袋子裡抽出了一根短而黑的魔杖。“這兒呢。我想有根備用總是好的。”
“你說得對,”哈利伸出手說,“我的斷了。”
“你開玩笑吧?”羅恩說,但這時赫敏站起身,他又惶恐不安起來。
赫敏把被征服的魂器放進了串珠小包,爬回自己的床上,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羅恩把新魔杖遞給了哈利。
“幾乎是你能希望的最好情況了,我想。”哈利悄聲道。
“是啊,”羅恩說,“還不算最糟,還記得她放出來啄我的那些鳥嗎?”
“我還沒有排除這個可能。”赫敏悶悶的聲音從毯子下傳來,但哈利看到羅恩露出了一絲微笑,從背包裡抽出了他的暗紫紅色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