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侯乾捏碎茶杯的那一刻,一陣細微的抽氣聲突然傳入耳朵。
門外有人。
影衛此次回宮複命是湊巧,夏侯乾正在偏殿等着杜月芷,來不及找其他隐蔽的地方,便在偏殿進行。雖然外面布下了侍衛嚴控,但畢竟是偏殿,防不住漏網之魚。
夏侯乾與影衛對視一眼,聲音是從一個小側窗邊傳進來的,仔細看還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半顆頭,戴冠,鬼鬼祟祟地探着,這會兒還沒驚動人,十有八|九是他的十三弟。夏侯乾歎氣,擡了擡下巴,影衛會意。悄悄走到窗前,沉氣,猛地推開窗戶,一個鹞子翻身飛出去,那人影立刻逃竄。
“站住!”
外面噼裡啪啦一陣亂響,緊接着傳來掙紮的聲音,引來前面守門的侍衛,很快抓住了夏侯慈,将他帶了進來。夏侯慈垂頭喪氣地站在房間中央,看見夏侯乾腳下的碎瓷片已被打掃幹淨,右手擱在椅子扶手上,一個宮女正跪着為他包紮。
夏侯乾斜靠在椅子上,左手另端了一杯茶,茶煙袅袅,熱氣氤氲。他颔首,眼睛半垂,硬朗□□的鼻梁在臉上打出一道側影,倒有些深不可測。他不說話,單坐在那裡,威嚴之氣迎面撲來,就已經足夠讓人倍感壓力。
“九哥——”夏侯慈谄笑着走到他旁邊,揮手讓宮女退下,自己幫九哥包紮起來。
夏侯乾撩起眼皮,斥道:“越來越不上道,怎麼還學會偷聽了?”
“我正要回來跟你禀告二哥的事,正好你在裡面說話,我沒躲開,就,就……”就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二哥的事怎麼處理的?”夏侯乾又問。
“我送二哥回去沒一會兒,二哥就醒了。我趕緊承認錯誤,說我玩蹴鞠,不小心撞到他。二哥臉色有點難看,問我月芷姐姐去哪兒了,又問我有沒有其他人看到他們。我當然不會把九哥供出去,就胡亂搪塞了他。反正他沒看到九哥,旁邊人都被他屏退,我想怎麼胡扯都行。最後二哥似乎頭疼的厲害,沒空理我,我就走了。”
夏侯乾“嗯”了一聲。看來二皇兄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來找芷兒麻煩了。不過,若說二皇兄與芷兒之間的淵源,還是個謎。影衛調查芷兒的身世裡面,并沒有二皇兄這一段,他們該是從未認識過,為何芷兒一碰到他就會犯心痛症呢?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費神。
夏侯慈還以為九哥正在思索如何懲罰他,當下有些緊張:“九哥,我知道偷聽不對,可我也是關心月芷姐姐。你可别罰我罰得太狠,要不然,我就告訴月芷姐姐,說你調查她。”
夏侯乾眼睛一擡,黑眸射出冷冽的光:“你敢!”
夏侯慈打了個哆嗦:“九哥——”
見夏侯慈露出害怕的神色,夏侯乾知道自己有些過了,當下便緩和了臉色,拍了拍夏侯慈的肩膀,将他拉了起來:“十三弟,我不罰你。但這件事不許跟芷兒提一個字,知道嗎?”
“哦。”夏侯慈楞楞地點點頭。
夏侯乾又問他剛才有沒有被影衛傷到,有沒有哪裡痛。見九哥關心自己,夏侯慈抿抿唇,這才恢複了點原來的樣子。他們雖然非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感情自然要比其他皇子濃厚些。夏侯慈以前的性格是比較乖戾的,經過夏侯乾和杜月芷的引導,漸漸好了許多,像個正常的皇子。夏侯乾也自然不像小時候那樣處處護着他,反而嚴厲了許多,不過夏侯慈私底下也知道,九哥對他嚴厲也是為了他好,正是把他當正常人,他才能快速成長。
夏侯乾手也被包紮得差不多了,他站起來,寬大的袖子落下來,遮住了手。
時間也不早了,他也該去看看芷兒。不知為何,雖然她此刻就在宮中,可他心中還是很不踏實,一時見不到她,就心驚肉跳的。
夏侯慈見他往外走,連忙跟上去,好了傷疤忘了疼:“九哥,月芷姐姐身世雖然複雜,不過她既然是嫡女,咱們不如就幫她恢複身份,以後就沒人敢欺負她了……也不對,她是那個被賜死的公主的女兒,不能被父皇發現。要不然,不然……你趕緊把月芷姐姐娶回來,跟我們在一處,就不會受委屈了。”
夏侯乾站定,夏侯慈腳步停不住,一下子撞在九哥背上,鼻梁被撞,一股淚意沖上眼眶,夏侯慈捂着鼻子,眼淚汪汪的。隻見九哥轉過身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指:“多話。”
夏侯慈真的有點不明白了。
他覺得自己沒說錯啊,反正也是要娶的,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系呢?,這麼簡單的道理,九哥不會不知道吧。
除非……九哥沒有月芷姐姐厲害,不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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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暖香浮動,又有清甜的果子香,頗為醉人。
杜月芷正要走出時,聽到菱妃在背後叫她們等等,便返身輕輕道:“娘娘有何吩咐?”
隻見菱妃的眼睛飛快從福媽媽臉上滑過,道:“沒什麼,隻是讓你别走遠了,待會兒再過來與我說說話。”
杜月芷自然捕捉到了這一眼,但是福媽媽姿态平靜,倒顯得奇怪。杜月芷也沒猜出何故,緩緩屈身:“是。”帶着人去了。
因走得慢,隻聽麗妃笑道:“姐姐還真是離不開這孩子,想是心中也很中意她。老九如今還未娶親,連側妃也沒納,姐姐該不會是與我有同樣的想法吧。若果真如此,老五與老九之間可要好好競争一番了。”
杜月芷臉一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衆将她與夏侯乾放在一處說。心中倒有些别樣的滋味,腳步不停,快步走出。
菱妃見杜月芷出去了,方才道:“妹妹說笑了。皇子們有自己的緣法,隻要能覓得好姻緣,不管是誰我都高興。”說罷,便說倒茶,卻拿了一個果子在手裡。
菱妃心神不甯的樣子,自然落在麗妃眼中,不過麗妃以為菱妃是在為老九的婚事擔憂,并不知道,她三分為此,七分,是為看到了一個故人而心潮起伏。
菱妃看到福媽媽,隻覺得福媽媽雖然樣貌衰老得厲害,但她不會認錯的,這就是當年随洛河陪嫁過來的老仆。原來她還活着。菱妃心中一喜,有許多話想問她,隻是礙于麗妃在場,不好怎麼表露罷了。
杜月芷出去後,問道:“福媽媽,您與菱妃娘娘可認識?”
福媽媽置若罔聞,遠遠看着這皇宮一溜兒光可鑒人的屋脊,琉璃磚瓦,被陽光一照,晴彩輝煌,恢宏禦制,猶如身處仙宮,壯闊明亮,萬年永存。菱妃娘娘也沒有大變,依然溫柔可親,甚至比當年的模樣還要美麗高貴。而她,已是頭發花白,容貌衰老,垂垂老妪。若是公主還在,看見這裡一切未變,唯有她的老仆變了,會不會感覺有點傷心呢……
杜月芷握住福媽媽的手,隻覺得瘦的可憐。她心中沒來由的酸澀:“福媽媽,您别傷心了,以後我不讓您進宮了就是。”
“姑娘說什麼傻話,我并不是傷心,隻是感歎。菱妃娘娘看起來很喜歡你,可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緣分……”
一個宮女從後面趕來:“杜小姐,我們娘娘說,請您身邊的這位媽媽前去一叙。”
既然是菱妃下令,杜月芷也不好違抗:“是。”
福媽媽在她手上輕輕一捏:“老奴去了。”
福媽媽走後,杜月芷在台階上站了許久,琳琅輕聲問道:“姑娘,我們現在去哪兒?去找十三殿下嗎?”
杜月芷看着那一排排美麗的屋脊:“我也不知道。”
琳琅訝異。
忽聽有人在背後道:“芷兒。”
“月芷姐姐!”聲音歡快。
回身去看,隻見夏侯乾和夏侯慈正走過來,兩人臉上都挂着笑意。杜月芷不由得也笑了,心中的郁悶一掃而空:“九殿下,十三殿下,你們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是母親讓你出來的嗎?”
杜月芷想起麗妃娘娘的話,那些關于姻緣的話再一次浮上心頭。不過她沒有告訴夏侯乾,口中道:“是。菱妃娘娘怕我悶,讓我出來走走。”
“母親真是這麼說的?”
夏侯乾沉沉地看進她的眼睛。
知母莫若子,夏侯乾知道母親不會在麗妃在場的時候,單單讓芷兒出來,這豈不是引人側目嗎?而麗妃肯放人,就更加奇怪了。要知道這一次芷兒進宮,還是順了麗妃的邀請。麗妃也想探查芷兒令父皇震驚的理由,沒通過父皇,而是通過太後下的旨,才将芷兒請了來。
定是她們說了什麼不适的話,才會令母親臨時讓芷兒出來。
芷兒也一如既往的,慣性的,隐瞞了他。
大約感覺到夏侯乾的不悅和……怪怪的情緒……杜月芷很識時務地轉移危機,連忙補充道:“其實菱妃娘娘原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原本兩位娘娘在讨論您的婚事,我在裡面不方便,菱妃娘娘才讓我出來走走的。”
“我的婚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杜月芷覺得夏侯乾在那一瞬間有點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