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囡一下子瞪圓了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紅燒肉?!”
吃貨果然好哄。
周芸芸伸手在周三囡含着糖塊鼓脹脹的臉頰上戳一戳:“天天吃紅燒肉總會膩的,到時候咱們将各色肉菜輪流做一遍,連着一兩個月都不帶重樣的。其實,真要吃痛快了,都不用做得太精細。切一大盆的鹵豬肉,塊塊都是方方正正的,有小孩兒拳頭那麼大,上頭皆是一寸多的肥膘,濃油醬赤的,配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鹹菜筍絲湯,旁邊擱一小碟糖蒜,再來幾個白面大饅頭,吃起來别提有多痛快了。”
“嘶……”周芸芸每多描述一句,周三囡嘴裡的口水就多分泌一點。尤其聽到有小孩兒拳頭那麼大的肉,哈喇子直接嘀嗒下來了。别說周三囡了,周家上下都開始吞口水了。
二伯娘掏出帕子塞給她閨女,示意三囡把哈喇子擦一擦,别太丢人了,又道:“這年景,能嘗肉味就極好了,來年……來年要是真種不下糧食,日子可怎麼過呢?咱們這一大家子人總不能真靠胖喵養着罷?”
鄉下人飯量大,二伯娘擔心的也不無道理,光靠胖喵想要養活這十幾二十口人,明顯就是不切實際的。
當下,周芸芸接口道:“大青山那麼大,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還怕餓着?等一開春,遍地都是野菜,樹上全是野果子。等一下雨,各色菌菇跟瘋了似的猛長,随便在樹下轉悠一圈,就能采到一大筐。到時候,切一塊肉,配上大把的野菜、菌菇,那滋味兒别提有多好了。”
其他人都忙着咽口水呢,周大金傻不愣登的蹦出一句:“那要是不下雨呢?”
周家阿爹一個沒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所有人都瞪眼過來死盯着周大金,要是不下雨,那明年豈不就是大旱年?
“下不下雨一樣都有好吃的。等一開春,咱們上山去采香椿,可以腌着吃、炒着吃、做扣肉、包餃子。對了,山核桃也很棒,可以當零嘴兒吃,也能做核桃肉,再不然多采一些,回頭炒好了拿到鎮上當幹貨賣,多少也是個進項。”
先前格外凝重的氣氛也略微緩和了一些,人嘛,不怕日子過得有多艱難,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尤其來年開春土地十有八|九不會化凍,鄉下莊稼人家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一畝三分地嗎?在此之前,一想到來年的窘境,他們就不由的犯愁起來。
可如今仔細想想,其實也沒那麼艱難。
比起旁人家,周家的底子要厚實太多了,口糧是夠吃的,緊一緊熬到來年秋收也勉強可以。到時候,山上化凍了,胖喵進山打獵時,周家幾個男丁也可以跟着進山,打不了大的獵物,野雞野鴨總歸可以罷?再不然,往山上挖幾個陷阱,說不準也能收獲點兒小獵物。再一個,家裡也不會真的閑下來,一開春就可以再度養雞鴨,豬也無妨,沒糧食就吃豬草,最多就是肉長得慢一些。
周家阿奶也道:“老話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人還能給尿憋死?咱們如今隻瞧着,要是開春土地真的不化凍,你們幾個就去鎮上打零工,哪怕當不要錢的學徒工也無妨,隻當給家裡省了口糧。”
周芸芸跟着附和:“是呀,路本就是人走出來的。就算來年年景不好,吃食買賣還是能做的。咱們不賣那些薄利的包子饅頭了,改做一些精貴的吃食。到時候,直接到大戶人家的院牆外頭擺攤,單是香味兒就能将人勾出來。左右富戶有糧倉,他們才不會餓着呢。正好,如今糧價漲了,佐料卻不會跟着漲。到時候,咱們所有的食材都從大青山上來,隻要費少許錢買點兒佐料就可以了。一本萬利的好生意呢!”
越到這個時候,吃食隻要夠精緻,可以切得更小塊賣得卻越貴,自然利潤也是成倍的。
“其實,就算開春不化凍也沒事兒。這種糧食得掐時候,可要是種蔬果呢?回頭,等天氣熱起來了,咱們種一些生長期短的蔬果,像青菜白菜這類的,正好可以填補大青山上缺少的那部分。”
如此這般說了好大一通,所有人壓在心裡的大石頭挪開了。周家大伯心心念念着他的竹編手藝,想着就算賣價便宜,數量一多也是個進項。大伯娘則盤算着跟着自家兒媳學了一年的繡活,雖說手藝不算太地道,可起碼也能繡些手帕香囊,多多少少也能添點兒錢……還有那周三囡,不知想到了甚麼,笑得見眉不見眼的。
壓在心裡的大石頭一挪開,一大家子人的精神氣兒立馬就不同了。
人是需要盼頭的。
有了盼頭,所有人仿佛都輕松了許多,再幹活兒時,也愈發的手腳麻利了。當然,這裡頭并不包括幾個小的,長輩們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管好自己,别添麻煩就成。
自然,周大金和周三囡還是由周芸芸來照顧。
周三囡倒是老樣子,整日裡隻知曉跟在周芸芸身後打轉,便是沒拿糖塊給她吃,她也照樣樂呵呵的。周大金則隻在最初高興了兩日很快就沉寂下去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周芸芸逮着他私下問了幾句,這才知曉原來他是想念阿娘了。
說真的,對此周芸芸完全沒法感同身受,其實整個周家對于周家阿娘的感觀都不好,甚至還覺得她命好,鬧得正是時候,趕在出事前就跑回娘家躲災去了,雖說挨餓受凍是免不了的,可比起可怕的狼災卻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可對于周大金來說,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作為打小最得阿娘疼寵的心肝寶兒,這是周大金自出生以來,頭一次跟阿娘分開那麼久。這要是擱在素日裡,問題或許并不大,可誰讓這段時日,村子裡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盡管他已經強作鎮定了,可到底沒法做到坦然以對。除了要擔心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狼群,他還要擔憂回了娘家的阿娘會不會挨餓受凍,以及……
“阿姐,你說阿奶會不會真的讓阿爹把阿娘休了?”
周大金兩眼含淚,拿手背一遍又一遍的揉着眼睛,滿臉的擔憂和傷心。
聽了這話周芸芸難得的沉默了。
她并非原主,對周家阿娘其實并沒有甚麼感情。更别說,她從原主處得到的記憶裡,也看不出對阿娘有多在意。也因此,她實在是沒法感同身受。再一個,她并非真正的孩童,自是明白縱然阿奶氣得再厲害,也絕對不會将阿娘休棄的。
絕不會!
即便是在現代,離異家庭出身的孩子都難保不會受人歧視。擱在古代,一聽說當娘的被休棄了,甭管你本身如何,都會被蓋上一個不怎麼好的戳。若是兒子,影響還不算特别大,可要是閨女的話,基本上就别想找到好人家了。
還有一點,周家阿爹尚不到而立之年,要是将阿娘休棄了勢必還會再娶。且不說再娶的婦人是好是壞,對于周芸芸姐弟倆都是有着極大影響的。哪怕阿奶再怎麼願意護着他們,總有顧不上的時候,到時候後娘要拿捏他們還不容易?
想到這裡,周芸芸擡眼看了看周大金,斬釘截鐵的道:“大金你不用擔心,阿爹絕對不會将阿娘休棄的。最遲等到開春,阿娘一定會回來的。”
“真的?”周大金面露踟蹰之色。
這些時日他真的不好過,眼看着大房二房兩個最小的都有親娘照看着,隻他沒有。雖說他有阿姐,可阿姐要同時照顧他和三囡,他心裡藏着話想單獨說給阿姐聽也找不到機會。又因着阿爹見天的往外頭跑,老在村子裡忙活,總是見不到人。他也想跟着一道兒去,偏生因着年歲小沒人帶,隻能留在堂屋裡整日發呆胡思亂想。
“當然是真的。”周芸芸思忖了片刻,又道,“我知曉你想念阿娘,可這會兒真的不是接她回來的好時候。一來,阿奶明顯想要給阿娘一個深刻的教訓,這才多少日子,要是去接她了,先前那些教訓不是白瞎了嗎?二來,你真的覺得阿娘現在回來好?杏花村離大青山有好長一段路,也許阿娘待在那裡會挨餓受凍,可她最起碼不用擔驚受怕呀!”
聽周芸芸這麼一說,周大金仔細一想,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嗎?村子裡亂成這般,便是周家這頭,也不能說完全就安心了。周家阿娘待在娘家是會受些委屈,可最起碼不用擔心狼害了。
這般想着,周大金隻掰着手指頭開始盤算還有多少時日才開春。開春多好,狼群不會再下山了,胖喵可以上山打獵了,阿娘也能從娘家回來了……
誰也不曾料到,就在周大金滿心滿眼盼着日子趕緊過去時,周家阿娘已經到了楊樹村的村口。
到了,又跑了。
說來也是湊巧,周家阿娘剛到村口時,恰好碰上張裡長派出去的人将屍首一一擡回來。其實雪崩的路段真心不算長,且這都有兩天工夫了,小心一點挖掘的話,多半還是能将屍首挖出來的。也因此,周家阿娘順利的看到了一具具屍首被擡進村子的壯觀景象。
隻一眼,她就被吓得不敢進村了。
雖說沒敢進村子,可周家阿娘還是拽住了個素日裡時常竄門子聊天的嬸子,急慌慌的追問了起來。這一問,自是愈發的恐懼起來。
聽說狼群下山了,聽說位于大青山山腳下的周家已經連着兩回遭遇狼襲了,聽說村子裡的老林家差不多被滅門了,聽說……
周家阿娘半點兒遲疑都沒有,捂着亂顫的心口,頭也不回的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