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輕舍家資欲從龍,笑看生死懷激烈
趙政見狀,連忙擡手止住呂熊和田騎話語。他淡淡說道:“我等無需為全憑猜測的事情争吵。待外祖返回,一切自明。界時君父和阿母定會有所交待。吾等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切勿因此傷了和氣。還請諸君飲盛。”
衆人無奈,隻得停下指責和争吵,端杯飲酒。
趙政放下杯子,望着沉默不語的衆人,心中暗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黨内無黨,帝王思想,黨内無派,千奇百怪。如何維護一個團體内的權力平衡,如何掌控和化解團體内部的利益糾葛和群體矛盾,始終是團隊管理的永恒話題。
他略一沉吟,為打破這尴尬的氛圍,笑而言道:“呂叔。我讀列國史書,有一問題始終難解,君可為我解惑嘛?”
呂熊笑言道:“有進師、騎兄等高人在座,我一粗鄙商賈如何敢言。但公子相詢于我,必有因由,我也隻得獻醜,知無不言。”
白進和田騎聽他誇贊,臉色微緩。
趙政手撫酒杯,輕笑說道:“聽聞周公平定殷商故土的叛亂後,封其同母少弟康叔于衛。衛康叔遵守周公教誨,‘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将衛國治理得很成功。而自春秋以來,衛國更是人才鼎盛,代代皆有賢者。如商君,樂毅,李悝,吳起,等等。但此等關乎一國興衰的人才,卻紛紛投于列國。貴兄弟也是如此,甯肯輕舍家資,投身吾君父這樣一個為質外國的庶公子,也不肯于衛國出仕,這是何故呢?”
呂熊收起笑容,心中泛起陣陣苦涊。他不經意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悲凄地說道:“公子,白君、田君,你等可知何謂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嘛?通俗講來,就是明屬周天子,暗為商族民。衛國的貴族封君和卿将士大夫全依商國律例,父死子繼,不可更替。而衛國百姓也是如此,全按照商國舊法,田地私有,按戶籍人口交納錢糧稅賦。是者窮者俞窮,富者俞富。似我等失了田地的平民,隻兩條路可走。一者,為奴為俾,附于強者。二者,心有不甘,為振家聲,隻得遊商于外,得資财以供後人,圖能求學于賢者。但有所成,往投列國,以求卿将士大夫之封。不是我等商人不愛衛國,而是衛國棄用我等。”
趙政心中驚駭:這不就是所謂的一國兩制嘛?這不就是晉代的九品中正制嘛?
白進和田騎等人也是愕然:還有如此奇葩的國家,如此奇葩的規定?
呂熊繼續沉聲說道:“我父經商有成,供我兄弟就學于百家。我們學兼儒墨法三家,自認才高有成,客居于邯鄲貴族君卿之家,以求進身之階。卻因種種原因,屢屢碰壁。我兄不韋羞憤難當,心灰意冷,常日以酒為伴,縱情聲色。不意于樂坊之中侵擾了趙姫,被田兄等家臣痛打。趙姫素知我兄弟本領,以言語相激。她說,君等既自認有才,與其責怪命運,感歎無人賞識,何不自投于落魄貴族或庶出公子,白手起家,以争家國權炳呢?夫人聰慧,一語驚醒夢中之人,我兄弟于此後遍訪邯鄲的落魄公子。大兄得見君上,兩人惺惺相惜,相見恨晚。回來之後,曾與吾言:今見潛龍困于沙灘,天賜良機于我等。世人皆言,我兄弟輕舍家資,圖謀甚大。呵呵,如我兄弟真有不軌之心,何故與君上直言共謀富貴?如君上真如世人所言之提線木偶,我兄弟既使再多投入又有何用?真當大秦舉國賢士卿大夫是無能蠢笨之輩嗎?君上之兇襟天高海闊,君上之才能,舉世無雙,君上之仁義,暖如春風。我兄弟能有機會相從君上于落魄之時,何止天賜良機,實乃先祖之福報,列宗之護佑。”
呂熊雙眼含淚,對衆人說道:“以君上之賢明,我兄弟豈敢相欺。田兄,你久居夫人府上,許多事情不知詳細。你可知上黨——”
白進聞聽此處連忙插言打斷呂熊道:“上黨長平之戰,不韋家令早有預判,恐兩國相恨日深,君上以質子身份必受為難,是以連施巧計,助君上逃歸大秦。日前傳來消息,君上改名子楚,拜華陽夫人為嫡母,成為了太子嗣君。我等前程有望,呂氏兄弟居功至偉。吾敬呂兄一杯。”
呂熊自知一時激動,險些失言,連忙舉杯相謝,不再多言。
趙政心中一動,暗道:呂熊言之末盡,白進匆忙打斷,看來其間必有隐密。想來我這位君父在秦趙兩國交鋒之中,絕非無所作為。
趙政舉杯言道:“賀君父得為嗣君,賀吾等前程似錦。請諸君飲盛。”
“賀。”衆人除高猛之外,應聲歡飲。
趙政見狀,再次舉杯道:“猛君。吾父繼位秦國有望,你我來日,結局難料。然,在我心中,始終以兄待君。且飲盛,賀我等來日君子之争。”
高猛起身從田騎桌上奪過酒壺,将自己杯中甜水換下,斟滿美酒,平靜舉杯,輕聲言道:“異人公子如何,我不了解。但随小公子日久,猛深服公子之聰慧穩重,勇任果敢。吾能與公子相識,心中甚喜。猛隻一勇夫爾,不敢與公子并列。且吾意己決,來日定将身死邯鄲,恐怕難赴公子君子相争之約。然而吾深深羨慕那日公子所言,揖讓而升,下而飲的君子風度。今以此杯,代日後決别之酒。”
趙政心中一痛,默默端杯起身,拿過高猛手中酒壺,斟滿美酒,輕聲言道:“我知君意已決,不敢相勸。我敬兄長一杯。望你我來生能同屬一國,再為兄弟,以共生死。我赢氏子,政,以先祖之名起誓,若掌權柄,願以一統而息列國紛争,願以福德化士民仇怨,還天下以太平,樂百姓以安居。如有違備,天厭之,地棄之。”
說完兩人舉杯相碰,隐含熱淚一飲而盡。
白豹也奪過酒壺,斟滿一杯水酒,無比莊重地向高猛深躹一躬,慷慨言道:“恨不能與君決死沙場,成就吾等武人心願。恨這無良亂世,令吾等兄弟成仇。請君于邯鄲先死,待我死于疆場,必命人歸葬于邯鄲,來與猛君作伴。請飲盛。”
高猛還了一禮,輕笑言道:“你說話還是這般不中聽,令人恨不得揍你。”兩人呵呵一笑,輕輕碰杯,将酒飲盡。
白進和田騎、呂熊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三人因何要作這生離死别之事,隻呆呆看着三人。
趙政有些微醉,他抛掉酒杯,沖田虎喊到:“阿虎,取戰鼓來,我要以歌鼓為猛君壯行。哈哈。”
見田虎出帳取鼓,趙政高聲吟唱: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王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
衆人雖見他年幼而故扮滄桑,又吟唱的曲調新奇,但聽聞歌中所言,卻不由在心中泛起陣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