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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學館清談,揭穿面目

盛寵之毒後歸來 貳四 11103 2024-01-31 01:11

  翌日,稷下學館的清談會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稷下學館呈回字形建築,入了寬敞的大堂之後,裡面便是一處極為寬闊的露天廣場,今日的請談會便設在此處。議題乃是随機抽取的,稷下學館的趙館長從簽文中摸出一題之後,今日的清談會便開始了。

  方才趙館長抽出的議題乃是‘為人之道’。

  宣布議題之後,在場慕名而來的人有半個時辰的思考時間,半個時辰之後,衆人便要一一登台,開始陳述自己的觀點。

  稷下學館每每逢此類清談盛會都會在旁邊設專人記錄,為的便是在這些名士陳述其觀點時記載成冊。

  孔懷德早就接到了端王的命令,要他務必在今日的清談會上大出風頭,一戰群雄,博一個極好的名聲。

  是以當趙館長宣布開始之後他有意拿喬,并未第一個出頭。

  人群中有一些忌憚孔懷德實力之人,唯恐自己在孔懷德之後陳述論點會吃虧,更有一些人害怕前面論談的人會将自己所想搶先說出,于是便争先搶後地開始陳述起自己的觀點來。

  很快,一個身着茶色長袍的老者便當先登台,開始搖頭晃腦地陳述着自己的觀點。

  這老者的來頭也是不小,乃是永安城中有名的東林書院的院長,其學識也很是過人。他之所以來參加今日的清談會,無非便是為了會一會這些有識之士,體驗一下舌辯群雄的酣暢感。

  東林書院的院長陳述完自己的觀點之後,又有幾位辯者上前一一陳述了自己的觀點。

  台下之人或拍手叫好,或有所争議,一時之間場面十分熱鬧。

  約莫過去一個多時辰之後,孔懷德見時機差不多了,突然從自己的坐榻上起來,對着在場的各位拱手一禮,随後道:“孔懷德願呈己拙見,望諸君指教。”

  孔懷德行到上首的講壇上道:“矩不正,不可為方;規不正,不可為圓。為人者,自有為人之道。為人者,必修其德,德行重也……”

  孔懷德與旁人不同,他一上來不談‘道’,反而是論述了為人者,必須修德。

  這番言論一出引得下方提筆記載今日言論者目光灼灼,手中毛筆如飛,生怕将其言遺漏了去。

  孔懷德論述完為人‘必修其德’之後,又将這‘為人之道’引述到了不同人的人,需有不同的‘為人之道’上面。

  “何為為人之道?需分而論之也。為君者,須仁也,為臣者,須賢也,為民者,須忠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倫理綱常不亂,方能固守其本……”

  孔懷德所談的這番‘為人之道’其核心便是倫理綱常。

  孔懷德剛好提到夫妻之道時,下面便有人提起了前段時日淨明庵和安平郡主與鄭雍的事情。

  孔懷德在上面一聽,不由撫掌,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諸君說得極是,前些時日,這事給孔某帶來極大的震撼。是以今日既然談到這‘為人之道’,那我也不妨說說這‘為妻之道’,以及身為女子應守的道義。為妻者,須忠于夫,忠于子也。從一而終,方為美德,一女先後事二夫,實乃大謬,萬不可取也。女子不可抛頭露面,不可……如此家宅和睦,方為興旺之本。”

  在場的多是男子,他這番言論正中這些人的下懷,于是叫好聲連連。

  可來參觀清談會的不止有男子,更有一些女子。南秦民風開放,于詩詞上有造詣的人也是不少。

  是以聽了孔懷德這話,當即便有人不滿,尤其以雅文詩會的會長馮二娘為首。

  她站起身來反駁孔懷德的話,“孔先生方才所言怕是極為不妥,且其言辭太過激烈,對女子更是苛刻。我南秦素來開化,孔先生這一言一行,倒是有些故步自封的滋味兒了。”

  面對馮二娘的質疑,孔懷德并不慌忙,他一番引經據典,将馮二娘駁得啞口無言。

  公孫仲早已隐在這些人之間,他看着孔懷德今日的表現很是滿意,不由下意識點了點頭。

  甯玖等人今日自然也是早早便來了此地,此外甯玖今日還專程叫上了韓嫣。

  甯玖挑眉問道:“如何?”

  韓嫣自小深受其父熏陶,也是極為有才的,當即便道:“先前他所論的為人修德,倫理綱常我自是贊同。但後面的……”韓嫣下意識皺眉,“對女子未免也太過嚴苛,他這番話讓我慶幸我生在南秦,若南秦的女子真是孔懷德說的那樣,‘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不許抛頭露面,隻能呆在家中,書也不讓讀,那實在是太……”

  韓嫣有些無法想象了。

  甯玖道:“沒錯,若當政者真的采用其觀點,對于南秦的女子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事實上,上一世薛昱重用孔懷德之後,便打着綱常的旗号迫害女子。

  南秦乃是一夫一妻制,便是納妾,也有嚴格的明文規定。

  南秦律有言:媵犯妻者,減妾一等,妾犯媵者,加凡人一等。至于平妻這種事情,想都不要想。

  但孔懷德卻倡導平妻,評判妻子賢惠的标準便是肯為夫君納妾。是以上一世這一條例一出,便深受當朝男子歡迎,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皆效仿此道。

  至于女子們的辛酸,又有誰人理會?

  甯珏和孫琰二人在甯玖前面的位置上細細地聽着孔懷德的這番論述,為他們接下來的辯論做着準備。

  孔懷德繼續在上面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眼見他就要收尾之際,卻聽一青年朗聲道:“今日孔先生所談字字珠玑,令嘉行大吃一驚,為之驚歎啊。”

  說話的同時,孫琰便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衆人見他發聲之後便明了他的身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時就變了。

  尤其是孔懷德的首徒李二郎當即便冷笑道:“我道是誰,原是你這個欺師滅祖之輩。半年前的事情,你還嫌不夠丢臉嗎?今日竟敢還有臉來此。”

  對于李二郎的譏諷,孫琰下意識的握了握拳,臉上一派凜然,“我說過半年前之事,實在是有所誤會,我孫嘉行自問行得端坐得正,今日來此,又有何不敢?”

  李二郎譏笑道:“有何不敢?那這半年裡,你縮在屋裡不出,又是為何?你縮在屋裡半年不出的時候怎不言行得端坐得直了?”

  李二郎對在座的衆人一禮道:“諸位,這孫琰乃是個品性敗壞,不折不扣的小人,清談會這等聖地,自是容不得這等品行拙劣之人來污了,依李某之言,還是将這種人早些趕出去才是,免得壞了衆位的雅興,降低了清談會的格調。

  孫琰冷笑,“好歹你我也曾同為師兄弟一場,今日我不過說了句話,你便要急巴巴的趕我走,師兄的肚量,孫某實在佩服。”

  李二郎如何聽不出孫琰的冷嘲熱諷,當即便要不依不饒的趕他出去。

  見孫琰這邊出了變故,稷下學館的趙館長也出來了,不待他發言,孫琰便上前一步,走到殿中對着在場衆人一禮,随後目光凜凜朗聲道:“如今孔懷德在這‘為人之道’上大放厥詞,孫某鬥膽在此問一句,在談這‘為人之道’時,談者本人是否應當修塑其身?”

  底下有學者答,“這是自然。”

  “若毫無德修者空談德行,豈不是笑話?”

  “是極,是極。”

  孫琰點了點頭而後道:“很好。那如果有品德敗壞之人,在這今日的請談會上大放阙詞,大談德行大道,為人之道,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場衆人也因孫琰這話心思浮動,不由得面面相觑,交頭接耳起來。

  見孫琰從始至終都是對着孔懷德發話,狐疑的下意識落在他身上。

  莫非,他口中說的這個品行敗壞,不修德行之人便是孔懷德?

  孔懷德聽他這話意有所指,原先繃着的笑意也僵了。他本想讓自己的弟子出面為他了解此事,自己好維持那一身高風亮節的氣度,可眼前這話他若是再不出口解釋,等到他将髒水潑到自己的身上,那到時候想洗也洗不清了。

  孔懷德眼眸一沉,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樣看着孫琰,帶着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孫琰,我知道半年前我因偷盜一事将你逐出師門,你因此懷恨在心。可事情已過了這麼久,未想你心中非但沒釋懷,今日居然還借着清談會的機會來辱沒我的聲名,你實在是讓我太失望了!”

  孔懷德這話一落,衆人原先落在孔懷德身上的目光一下便落在孫琰身上,目帶鄙夷。

  是了,這孫琰和孔懷德有龃龉,今日他必然是存了心要來懷孔懷德名聲的。

  孔懷德平日裡頗有才學,素來高風亮節,他們怎可聽信這孫琰的一面之詞?

  于是一些性子正直,嫉惡如仇的人便道:“館長,此子言行拙劣,實在不适合呆在此地,還是快些将他請出吧。”這個請已經用得十足客氣了,自己偷盜被逐,他如今竟有臉回來。

  “這孫琰真是我此生見過最不要臉之人,孔先生先前見他年幼,覺得甚是可憐,便将之帶在身邊教導,誰知竟養了隻白眼狼,做出偷竊之事。半年前将他逐出師門,也是他該受的,如今倒好,竟跑來倒打一耙,反而是污蔑孔先生的名聲。”

  一時之間稷下學館内議論紛紛,七嘴八舌。

  但無一例外,在場的許多人對孫琰都抱着極為不善之意。

  正在此時,甯珏也出列了,他對着在場的衆人一禮,随後道:“我乃東陽侯府長房嫡子,甯珏。”

  在場的人自是聽過東陽侯府甯珏的才名的,對于甯珏癡傻多年,忽然轉好,一躍便成國子監魁首的事情更是有所耳聞。

  出席今日場合的多是有才之人,這些人素來最賞識,最欽佩的便是有才之人,當下看向甯珏的目光便變得友善了許多。

  稷下學館的趙館長和東陽侯也曾有些交情,于是便道:“原來是甯大郎,大郎今日來此,也是要參加清談的嗎?”

  甯珏先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他對衆人道:“實不相瞞,我與嘉行二人志趣相投,十分合拍,今日來此便是與他一起參加這請談會的。”

  此話一落,趙館長的面上便揚起了一抹為難之色,“大郎詞,此子品行敗壞,切莫被他所欺。”

  甯珏卻不在意,他對趙館長笑道:“多謝趙館長提醒,他的品性如何,我自然是知曉的。今日我來此主要是為了另一事。”

  “何事?”

  甯珏的眸光如冰一般在在場掃過,輕啟紅唇,一字一頓道:“揭穿一個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的假道學。”

  韓嫣聞言呼吸一滞,看着甯玖道:“這,你兄長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甯玖一笑,“你接着往下面看便知曉了。”

  甯珏忽而轉首,面色淡淡,目光忽而如刀,直直的落在了對面的孔懷德身上,“孔先生可知這個假道學,是誰?”

  甯珏這話意有所指,孔懷德再次成為人群的焦點。

  孔懷德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一寒,不由下意識的緊了呼吸,面露怒色,冷聲道:“這位郎君慎言,你今日出口如此污蔑老夫的名聲,怕是有失君子之風,實非君子之行。”

  甯珏未答,孫琰卻上前冷聲道:“私吞故人之财,兒媳無夫而孕,孔先生你這樣的人還有資格在此談君子之風,君子之德嗎?”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衆人齊齊,帶着極為驚駭的神色看着孔懷德。

  孔懷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但他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很快便冷靜下來。

  就算二人知曉此事又如何?他們沒有證據,憑他們在此空口白牙的胡說,便能給他定罪了嗎?笑話!

  雖做此想,孔懷德的後腦已然被汗水浸濕,于是當即便反駁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此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的事情,老夫從未做過此事,你們盡扯出如此荒唐的言論來污蔑老夫,實在滑天下之大稽。”

  “哦,這麼說來,孔先生是不承認了,那現在你還承不承認?”一道女聲響起。

  人随身至,來人是姜婉瑩。

  除了她本人外,她的旁邊還帶了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子。

  姜婉瑩牽着她的手緩緩緩緩而來。

  那女子雖戴了帷帽,但她的肚腹圓圓的鼓起,顯然是懷有身孕之人。

  姜婉瑩看着上方的孔懷德,忽而露出一抹譏笑,啟唇道:“旁的東西能作假,總不能你兒媳劉玉兒這肚子也能做假吧?”

  剛才被孔懷德的駁得啞口無言的馮二娘見此,當即便站了起來,冷笑的道:“原來孔先生便是這樣修的德,實在是佩服佩服。”

  馮二娘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在場的幾位才女也出面譏諷:“當着一套,背着一套,孔先生應該去學百戲才是,讓你來此還真是屈才了。”

  耍戲的人是下九流,豈能和讀書人相比?無非是在諷他是個下三濫的。

  一時之間,人人面露不屑之色,看向孔懷德的眼神,就像看着什麼髒東西一樣不屑之極。

  孔懷德耳中嗡嗡作響,随後眼一發白,跟着便暈了過去。

  孫琰接着道:“半年前孔懷德将我逐出師門,污我偷他錢财,完全是無中生有的事情。事實上我母親交與我的财産全被孔懷德吞掉。我一分未取。”

  “我想着我與他到底師徒一場,此事我寒了心,就此罷了。誰知半年之後,我們得知劉玉兒突然有喜,追問之下才知是孔懷德強迫所謂。此事讓我深感恐慌,實在不忍心旁人在為如此道貌岸然之人所騙,便将此事捅在了諸位面前,也算是為我自己讨回一個公道。”

  “應當的!今日你若不出來,必然有更多人的為他所欺。”

  “孔懷德其人道德竟如此敗壞,實在枉為人!”

  孫琰對着衆人一禮而後到,“關于孔懷德的事情,事後諸位若想得知,我再細說。今日的論題‘為人之道’,孫某也有感而發,在座諸君能否容孫某發言?“

  趙館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衆人的神色,随後到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孫琰向前一步,走上講壇。

  時隔半年,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實在是讓孫琰的心中百感交集。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他侃侃而談,十分精彩。

  之後,甯珏也在請談會上陳訴了自己的意見,比起孫琰來說也是不逞多讓。

  趙館長直歎,“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總之,今日的的清談雖因孔懷德鬧得十分不愉快,但最後的收尾卻是十分平和的。

  請談會結束之後,便有人去查明了劉玉兒的身份,發現她肚子裡的孩兒确實是孔懷德無疑。

  而孔懷德的女兒也招認了半年前,孔懷德的确是為了貪圖孫琰的家财,嫉妒他的才華,便将他逐出了師門。

  經此一遭後,孫琰的污名洗去,名聲由此大振,他今日論述的那篇策論也被人記下來,被永安城的讀書人相繼傳看。

  孔懷德的名聲由此一落千丈,甚至因奸淫兒媳一事,受到了官府的傳喚。

  最後按照南京律法,他被杖責了二十杖,罰判了三年。

  *

  同日,宣德帝與太子于皇宮相談。

  宣德帝詢問了太子對于此番空出的職位是否有合适的人選。

  于是太子便向宣德帝舉薦了一些人,順道也舉薦了孔懷德。

  太子舉薦的其餘幾人宣德帝自是相識的,唯有這孔懷德,卻是極為陌生。

  “孔懷德何人?怎麼從未聽過?”

  太子道:“此人極富才學,乃是一個品性高潔之輩。兒曾多次去稷下學館有幸聽得他的清談和策論,都做得極好。如今雖是白身,若能入朝為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宣德帝聽此,來了興趣,于是便道:“哦,是嗎?既然得太子如此贊賞,想必自是不俗。朕倒是可以好好考慮考慮。”

  太子走後,宣德帝便差人去打聽了一番孔懷德的生平。

  宣德帝發現此人的确如太子所言是個有才之人,尤其是他寫的那篇有關君民關系的策論,更是被人謄抄到了宣德帝的跟前。宣德帝看罷之後,當即撫掌大笑,連歎,“好!好!好!”

  可未想沒過多久,陳德卻行色匆匆而來,對宣德帝道:“陛下。”

  宣德帝見陳德的神色不好,便道:“說吧,又有什麼事情。”

  陳德近前俯身附耳,在宣德帝的旁邊低語幾句,宣德帝聽完之後,眉頭一蹙,面上含着愠色,怒道:“什麼?這孔懷德竟是個欺世盜名之徒。哼!好在發現的及時,若是晚了……朕正想将他調個合适的位置,屆時再以太子舉薦的名義賣太子一個人情,如此也算是為太子添了一分力氣,未想……”宣德帝搖頭,而後冷聲道:“去将太子叫來。”

  宣德帝将太子叫來之後,好好的斥責了他一番,并讓他日後看人務必小心,切莫再出今日這種岔子,省得累了自己。

  太子當着宣德帝的面自是不敢多話,連忙認錯,将所有過錯都攬到了自己的心裡。

  出了東宮之後,太子的心裡其實有一絲不服氣的。

  這孔懷德其人,乃是他與端王二人有一次無意談話之中,聽端王說起,感了興趣,所以才叫人去查的。

  未想此人,竟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回想起端王與自己談論孔懷德的事情,太子的心中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可随即一想,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當時端王與他談起孔懷德,也不過随意一提,想必他也是因為孔懷德的才學所欺,應該不知道此人乃是這般的德行。

  而端王本來因為晉王的事情,心中歡喜得很,未想今日孔懷德在清談會上竟出現了如此大的變故,不但聲名盡毀,還因奸淫兒媳锒铛入獄。

  本來孔懷德若是利用得當,将會是一名極好的棋子,誰知卻這般稀裡糊塗就毀了。

  端王面色極沉,對下屬道:“将今日稷下學館裡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事無巨細的全部說給我。”

  聽罷,端王的手不由得握成拳頭,指節發白,後槽牙緊緊的咬着,東陽侯府,又是東陽侯府。

  想了想,他道:“今日舌戰群雄那個孫琰是何人?你們去替本王查查,務必要查仔細了。”

  孫琰的生平并不難查,日近黃昏時,端王的暗衛便調查回來了,孫琰的所有資料都掌握在手中。

  孫琰自幼無父,跟随其母在孔家村生活。三年前,其母意外亡故,便将孫琰和所有的家财托付給了孔懷德。

  孫琰其人,才思敏捷,尤擅辯,乃是一名極富才學之輩。随着他的長大,才華越來越顯露,孔懷德生恐其假以時日便能超越自己,于是便生了隐晦的心思,将之逐出門,不讓其風頭蓋了自己。

  半年前,孔懷德因嫉妒孫琰才能,于是便設計了一場自導自演的戲,以偷竊為由,将孫琰逐出門下,還貪了他的全部家财。

  孔家村乃是毗鄰永安城的一個村子,出了孔家村有一個青林鎮。孔懷德設的私塾便是在青林鎮上。姜婉瑩的家族便是青林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

  姜婉瑩雖生在商戶之家,卻對詩文一道尤為癡迷,加之孔懷德在青林鎮也是小有名氣,是以姜婉瑩從小也沒少往孔懷德的私塾裡湊。

  姜婉瑩的父親在世時,對他這個女兒尤為偏重,于是便在她幾歲的時候,送入了這個私塾。由此一來,姜婉瑩和孫琰便在私塾當中相識。

  姜婉瑩的母親在她五歲的時候便去世了,姜父怕她被繼母苛待,于是一直未娶,但又因膝下無子,加上老母催促,于是便在姜婉瑩七歲那年續了弦。

  續弦夫人進門一年之後便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尤得姜婉瑩父親喜愛,雖然得了兒子,可姜父對于姜婉瑩這個嫡長女仍然是極為疼愛的。

  可惜好景不長,姜婉瑩的祖母和父親後面雙雙去世,這諾大的家業便落在了續弦夫人馬氏一家的身上。

  半年前,孫琰從孔家被逐出來之後,便是姜婉瑩一人在接濟他。

  而三個月前姜婉瑩在與馬氏的談話中,偶然得知馬氏要把她許給鄭州一戶人家做續弦,那戶人老得她都可以叫父親了,嫁過去無疑是要将她推往火坑。于是姜婉瑩便趁夜逃了出來,與孫琰二人一同上京。

  伴随孫琰信息而來的,還有他所做的策論以及一些著作。端王看後極為滿意,一看便知這個孫琰是個極富才學之人。

  今日他雖然失了孔懷德,但卻因此稀裡糊塗的得了這個蒙了塵的珠。

  這樣一想,端王的心中也算是有些寬慰。

  這個孫琰俨然是個璞玉混金的材質,隻要一經打磨,必然會有出彩的一日。

  隻是就這樣一塊好苗子,怎麼和東陽侯府的人扯上了關系?端王的眉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蹙。

  不過就算和東陽侯府牽扯上了關系又如何,隻要他有意,自然能将他與東陽侯府斷得幹幹淨淨。端王的目光落在那張寫着姜婉瑩的紙上,忽地他的唇畔掠起了一抹笑意,他擡頭對下屬道:“姜婉瑩?”

  “孫琰待此女如何?”

  下屬回道:“孫琰對此女尤為看重,視若珍寶,二人似乎已然私定了終身。”

  端王面上笑意更甚,“視若珍寶嗎?如此甚好。”

  *

  珍馐閣

  薛珩與顧修遠二人正處于珍馐閣最頂級的雅座之内,地闆是以上好的木材鋪就的,透着淡淡的木香,木闆之上又鋪着錦繡的筵席,席上置一桌案,桌旁分設一幾。

  桌案臨窗而放,正好将毗鄰的朱雀大道之上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繁華景象盡收眼底。

  來了珍馐閣,若是不吃上一遭,實在是遺憾。但眼前薛珩和顧修遠二人的幾案上,并沒有放什麼吃食,隻有一些簡單的佐酒小菜,和幾壺上好的劍南燒酒。

  這劍南燒酒又烈又嗆,幾杯酒下肚之後,二人都覺腹腔稍疼,一陣暖意融融。

  薛珩挑眉,看了對面的顧修遠一眼,随後一笑,“說吧,今日邀我來此為何事,瞧着你最近心情似是有些不好。”

  顧修遠笑道:“邀你前來喝酒罷了,廢話那麼多。不過,心情不好倒是真。”

  薛珩聞言,眉頭一蹙,想到這些日子聽到的消息不由問道:“我聽玄衣衛的人說,你近日戀上了平康坊的一個女子。”

  薛珩本以為顧修遠會如以往那般一笑而過,然後道逢場作戲而已。

  誰知他卻擡眸,看着他皺了皺眉。

  “雖然有些糟糕,但我确實對此女……确有些在意。”

  薛珩眼眸微微一睜,沒有說話,默了片刻才道:“你是顧家嫡子,将來是要襲位的。那女子不過一個卑微之人,還是盡早抽身為好。”

  顧修遠聞言,不怒反笑,斜着頭看他,“那若我叫你此時盡早抽身,和甯六娘保持距離,你可願意?”

  盡管薛珩自認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極好,但經過回逍遙谷取藥這一遭,雖然他嘴上不說,但熟悉他的人,譬如林管家,譬如顧修遠,自然是體味到了甯玖對他的不同。

  既然他們已經知曉,他也懶得再去說明解釋什麼。

  薛珩對于顧修遠将甯玖與一個青樓女子類比有些不悅,下意識便道:“先不說旁的,甯六娘乃是東陽侯府的嫡女,但那女子,不過是一個卑微之人罷了。”

  忽地,顧修遠唇畔的笑容凝住,“原以為你會懂我,未曾想你也是這般淺薄。”他頓了頓顧修遠又道:“這麼說吧。若以你這種思路,如今那甯六娘已是太子妃,你的侄兒媳婦。薛九,你也該是時候放手了。”

  薛珩的眉頭擰住,握住酒盞的手不由收緊,語氣也冷了幾分,“你今日找我來,便是要說這些的?”

  顧修遠道:“放不下吧?”言罷,随後不由唇畔的笑變得有些澀然,“明知她非世人眼中的好女子,明知她并不單純,卻還是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想要庇佑……想來也是好笑,我顧三從未料道會如此。最開始我隻是覺得此女神秘,于是便留了幾分神……,未想到我也有這樣的一日。”

  顧修遠的話,讓薛珩眼眸微微一睜,握住酒盞的手收得更緊,舌也不由自主的抵住後槽牙。

  是了,顧修遠這話何嘗又不是他的寫照,他明知甯玖并非善類,明知她并不單純。

  他知她狡猾如狐,狡黠至極……

  最開始他隻覺甯玖身上疑點重重,于是便派了玄五、玄六二人監視她。

  誰知越往後,他便越發現,甯玖的狡猾,非一般人所能及,真真是像極了那狡黠的狐狸。

  她時而狡詐,時而淡漠,時而精明,時而冷漠……

  薛珩原本隻是覺得她與京中其他的貴女有所不同,便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于是便對她愈發關注,一直到現在,才發現當初的關注已經超乎了正常的範疇。

  當他發現自己異常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抽離。于是他便下令讓玄五、玄六撤回,不再監視她,他也打定主意,日後不要再留意她的事情。

  但偏偏命運捉弄,他打定主意不與她有過多牽扯,最後卻又因緣際會與她相遇。他偶然上了一輛馬車,便也能碰上她。

  這種緣分真是……

  他愈加心亂,愈發的想要逃離,下意識抗拒自己内心這種無法掌控且異樣的情緒。

  可是,當她遇險,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最終,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裡,對她其實是有意的。

  所以他才會在聽說宣德帝決定要将她賜給太子當太子妃的時候,情緒失控。

  不知怎的,薛珩的腦中劃過那夜假山旁,她殷紅的唇在自己面上一拂而過的場景,他不覺甜蜜,隻覺陣陣苦澀從心中蔓延開來。

  即使他去欽天監那邊,讓他們篡改了婚期,但等時候一到,若是此事沒有轉機,她依然會成為太子妃,成為他的侄媳。

  顧修遠方才的疑問,是在自問,也是在問他。

  放不下?

  薛珩下意識的閉眸,腦子裡面回響的滿是……放不下。

  近二十年來,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動心,怎麼可能說放就放得下呢。

  薛珩忽而擡頭,唇畔揚起一個自我嘲諷的笑意,對他道:“你倒是了解我,的确,我終歸是放不下。”

  顧修遠将手中的銀盞放下,眸光浮動,似有了幾分醉意,但薛珩知道顧修遠是個大器之人,方才不過飲了幾杯,根本不可能醉的。

  顧修遠看着薛珩,又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做?”未等他答話,顧修遠便笑着補充道:“不戰言敗,似乎并非你的風格。”

  薛珩一笑,挑眉。

  他心中這麼多日的堵塞,因為顧修遠的這番話,一瞬變得通暢得多,“還是三郎你了解我,不戰言敗的确不是我的風格,所以在事情未成定局前,一切都尚未可知。”

  顧修遠聽後笑意更甚,眸光灼灼,“所以,你現在是打定主意要搶你侄兒的媳婦了。”

  薛珩皺眉道:“什麼侄兒的媳婦,八字還沒一撇呢。"

  顧修遠聞言失笑,擡手道:“好好好,随你怎麼說。”

  薛珩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婚期還有一年之久,若是一年内我能捂熱那狐狸的心腸,那就萬事大吉,若是……那時再說吧。”

  薛珩雖不是個不戰言敗的人,卻也不是個将就之人。

  他對甯玖有意,的确沒錯。可若是罔顧甯玖之意,把她弄到自己的身邊,不用想,以甯玖的性子,二人日子也會過得不好。

  言罷,薛珩道:“别說我了,你呢?你的那位紅顔知己該如何?”

  顧修遠聞言道:“自是和你相同。”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有了一種默契。

  顧修遠眉頭微收,似是突然不經意想起了什麼事情?“對了,前幾日我去平康坊,看見了女扮男裝的甯六娘。”

  薛珩聞言微訝,疑惑道:“你确定?”

  “自是确定。我還不至于老眼昏花到站在跟前的人都認不出來。”

  聽到顧修遠如此說,薛珩的眉頭皺得更重,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細細思索起來。

  即便知道甯玖素不安分,心中也不由疑惑。

  她這次傷還未好,便扮作男子去了平康坊。到底是為了何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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