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虞大家一舞技驚四座,贊聲不止,便是素來以挑剔著稱的楚王也稱贊了聲好。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不知不覺宴會便已接近尾聲。
貴族間的禮儀交際,言行舉止皆有一套自己的章程,便是這離席也是如此。按理說應當等到身份最貴的楚王先行離去後,其他賓客才好離席。
眼下已是離席之際,楚王卻穩穩當當的坐在塌上,絲毫沒有離意。
這讓下面的人不由納悶了。
這楚王莫非是玩上瘾了不成?怎的還不離去?
這種近乎詭異的沉默維持了好一陣子,甯玖看了眼下方的賓客,又不動聲色了掃了幾眼薛珩,最後決定緩緩起身,先默默後退至殿内的最右側,而後行至溫琅跟前。
甯玖朝溫琅一禮,“這位郎君,瑾娘有要事與你相商,還請借一步說話。”
甯玖這番話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此時室内的絲竹聲已然止息,尤為安靜。
她這話一出口,周遭的那些賓客神色齊齊動容,表情十分微妙。
那賓客不由得看了看甯玖,而後又偷偷用眼餘光觀察着席上的楚王的神色。
一時間,衆人眸中情緒翻滾,可謂是精彩萬分。
這個陸瑾娘當着楚王的面勾搭其他男子,這……這膽子委實也太大了吧。
溫琅笑吟吟的看了甯玖一眼,指了指自己,仿佛是向她求證。
甯玖點頭。
溫琅道:“我是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他指了指上方的薛珩,“怕是楚王殿下不肯同意呀。”
有打趣薛珩的機會,溫琅自是不會輕易放過。
薛珩将溫琅眼中的戲谑瞧得清清楚楚,他右手支着額,不以為然的擺擺左手道:“你們随意便是,無需顧忌我。”
薛珩是在啟程前往清河後才知甯玖也來了此地。
早在他來之前,便将甯玖此番來清河的意圖打聽了清楚,眼下她要找溫琅,無非便是為了醫治他兄長甯珏。
若讓溫琅醫治好甯珏,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麼利益沖突,是以他也沒有阻攔的必要。
甯玖和溫琅來到了一個偏殿,确定四周無人後,她對着溫琅一禮,啟唇緩緩道:“早聞白衣聖手溫琅之名,今東陽侯府甯氏六娘特來拜見。”
甯玖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言明自己的來意和目的,甚至毫不忌諱的點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之前薛珩告訴過溫琅甯玖的真實身份和她的意圖,所以眼下她來找到自己,他并不奇怪。
溫琅面上故意做出幾分驚訝,因為他此行來清河并沒有向旁人透露過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
甯玖點頭。
溫琅一笑,接着道:“既然你知道我,必然知道我的規矩,我這個人替人瞧病素來講究眼緣,對眼的自然會看,若是不對眼的,便是你散盡千萬家财,我也絕不瞧一眼。”
他的這個規矩,甯珏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會一來便向溫琅坦誠,言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了。
溫琅話剛剛說完,便見他對面的甯玖伸出右手,用中指并着食指将左側的面紗一拈,輕輕将面紗退了下來,露出她的整張面孔。
甯玖面上端着得體的笑,“如何?這樣可算是看對了眼?”
溫琅先是一愣,體味過來甯玖這番舉動之後,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有趣有趣。”
“既然你如此坦誠,倒叫我不好意思推辭了。說罷,你想瞧什麼病?”
甯玖沒想溫琅竟然這般輕易便答應了自己,她看着他搖頭道:“瞧病的不是我,而是家兄。”
“你兄長患了何病?有何症狀?”
甯玖皺了皺眉,“一切還要等郎君看過才知。”
溫琅想了想,“既然如此,那這樣吧,你将你的地址告訴我。明日一早,我便上門替你兄長診治如何?”
甯玖大喜,眸光一亮。
她忽然退後幾步,想要給溫琅行一個跪拜大禮。
溫琅見此面上的笑容不由一僵,他連忙上前用手裡的扇柄抵住甯玖,制止道:“哎,打住打住,若是你今日給我跪下,那這病我可就不瞧了。”
甯玖下跪的動作僵在一半,既然溫琅都如此說了,她也不好繼續下去,隻好直起身子改為躬身一禮。
她看着溫琅,眸光定定,誠懇至極,“若是你能夠治好我阿兄,隻要我能夠做到的,你盡可提要求。”
溫琅面上的笑容更盛,搖頭晃腦地道:“這些等瞧過之後再說。”
甯玖瞧了眼溫琅,有些欲言又止。
溫琅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說話,他道:“你還有什麼要求,盡可一并提出,無需顧慮其他。”
甯玖點頭,“日後你去了永安城,若是有人問起你我的關系,你可否說我也是逍遙門的弟子。”
“啊?”溫琅有些詫異。
“我知曉此事的确有些強人所難,若是你覺得不便,大可将我方才所言的話忘記便是。”
門派傳承對于世人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她這般貿然要求,的确有些不妥。
隻是,她之前為了博得玄衣衛的信任,所以借了逍遙子的弟子之命在那人面前招搖撞騙。
以前永安城沒有和逍遙子來往的人,饒是玄衣衛本事通天,她也不必擔心會露餡。
可如今這逍遙子的正牌徒弟在此,若他後面到了永安城,玄衣衛的人問起她的身份,豈非是要被人識破?
若是因此惹上玄衣衛的猜忌,那可就麻煩了。
溫琅眼裡浮起一抹思索,沉吟了片刻,道:“可以。”
甯玖不由得松了口氣。
卻不知她早就将自己的底在某人面前漏了個幹幹淨淨。
甯玖走後,溫琅同薛珩二人共聚一室,相對而坐,玄二則是立在一旁。
溫琅不由笑道:“說來這個甯六娘還真是有趣的人,難怪……”他面上忽然揚起不懷好意地笑,“師弟你陷了進去。”
薛珩似乎是難以忍受他這幅德行,冷冷睨他一眼,嗤道:“聒噪,閉上你的那張嘴,胡說什麼。”
這個甯六娘身上秘密頗多,他接近她無非是為了調查她的底細和她身上的可疑之處,還能有其他什麼?
玄二在旁邊看見自家主上被溫琅弄得一臉無可忍受的模樣,心中不由有些暗爽。
以往主子總是嫌他話多,而今這個真正話多的到他的跟前,可算是知道他玄二有多麼的惹人愛了吧?
溫琅對于薛珩冰冷的态度很是不以為然,“喲,這是難不成是惱羞成怒了?”
薛珩終是忍無可忍,冷笑道:“看來讓你下山是個錯誤的決定,這樣吧,我現在就給給烏蘭珠寫信,待到你的任務完成後,就就将你送回山去,你意下如何?”
溫琅憤憤的瞧了薛珩一眼,對薛珩龇牙,而後道:“算你狠。”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溫琅的神色一變,有些興奮,“對了,方才那小娘子走的時候,還額外求了我一事,你想不想知曉?”
薛珩半合着眸子,眼都不擡,“沒有興趣。”
他越是沒有了興趣,溫琅要訴說的欲望便愈是強烈,“真沒興趣?”
薛珩直接不理。
溫琅一笑,也不管薛珩的反應,自顧自道:“你知道她叫我做什麼嗎?她說,若是以後有人問起我,她和我什麼關系,便說她也是逍遙門的弟子。你說好不好笑?這年頭坑蒙拐騙的多了,但是像這樣理直氣壯的讓人幫她一起坑蒙拐騙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薛珩忽而睜眸,原本有些歪斜的身子立時一正,“你說什麼?”
溫琅攤了攤手,一副‘哦,你是不沒興趣嗎?怎麼反應如此之大。’的模樣。
薛珩瞧了他這般欠扁的樣子,微一咬牙,“烏蘭珠。”
“我真是服了你了。以後少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
“那甯六娘叫我對外宣傳她是逍遙門的弟子,你說,她有什麼企圖?”說到這裡的時候,溫琅的神色沉了幾分。
若甯玖真敢做出什麼對逍遙門不利的事情,溫琅必然會第一個饒不了她。
薛珩卻是忽然一笑,複又恢複了那一副坐沒坐姿的歪斜模樣,“企圖?她能有什麼企圖。”
“哦,看樣子你是知曉什麼内情了。”
薛珩道:“這個甯六娘說她聰明,可瞧着她做得某些事情,還真是蠢得可以。不過從她這事可以瞧出一個理,沒事還是莫要說大話,否則随時都有可能閃了舌頭。”
溫琅見他這樣一說,不由對此事更感興趣了,“這事怎麼說?”
于是,薛珩便将甯玖在甘泉行宮裡冒充逍遙子的徒弟,向自己自薦為幕僚的事情告訴了溫琅。
溫琅聽過之後先是一愣,而後不由拍桌哈哈大笑,“這個甯六娘是哪裡來的?怎麼能這般有趣?”
招搖撞騙到人家大門上來了,偏生那個招搖撞騙的人還一無所知,被他這個黑心的師弟耍得團團轉。
“這般想想,我覺得那甯六娘遇上你,似乎有些可憐啊。”
旁邊的玄二忍不住插話,“我同你看法一緻,遇上主上,的确算那甯六娘倒黴。”
薛珩冷笑着掃了二人一眼,“可憐?”
“你們可不要小瞧了那個甯六娘,她絕非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外表瞧着柔柔弱弱花不一定溫柔,說不定是朵食人花也未可知。”
從寶華寺歸去後,薛珩便派了人在暗中盯着甯玖,先是院中冒犯她兄長的春桃,再是背叛她的貼身丫鬟連翹,這二人有哪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還有甘泉行宮算計她的那些人……
甯二娘臭了名聲,甯七娘被罰去了庵堂,鄭三娘毀了容。
宣陽公主最慘,連公主之位都丢了去……
目前為止和她作對的人,有哪一個從她身上沒撈着了好?唯有她自己分毫未損,安然至今。
這樣的甯六娘,便是連一些兒郎怕是都不如她。
可憐?還真是笑話。
溫琅摸了摸鼻子,“好吧,如此便叫我對這個甯六娘更感興趣了。那我們就瞧瞧看,這究竟是朵溫柔的解語花,還是朵吃人不吐骨頭的食人花吧。”
說罷,溫琅勾了勾手指,示意旁邊的玄二近前,“這郡守府的酒水實在是太難喝了,我這裡有幾瓶從蜀地帶來的燒春,咱們嘗嘗鮮。”
玄二眼眸一亮,下意識的舔了舔舌,又瞧了薛珩一眼。
薛珩挑眉,瞧着他那張娃娃臉笑道,“未滿十八不得飲酒,你下去吧。”
玄二瞪大雙眸,“主上,我早就十八了好嗎?!”
溫琅哈哈大笑,“有這樣一張占便宜的小臉,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過來吧,酒要人多喝起來才熱鬧。”
室内燭火融融,昏黃的暖光灑了一地,三個男子各坐一方,各執杯盞,有說有笑。
*
距離甯玖從永安城出發前往清河已過去了十幾日,便是再慢的腳程也應該到了。
為了不讓人生疑,初五的一大早甯玖便早早的出了城門。
上次進城,她是用的陸瑾娘的假身份,可以說是非常的低調。
這一次,她以甯六娘的身份,帶着一大隊護衛,再次從城門招搖而過。
馬車行至最前,守城的士兵循例問道:“車内何人?”
紫蘇挑了簾子出去,“我家娘子乃是東陽侯府的娘子,這次回清河是為家中長輩祈福,這是通關的文書。”
說着将文書奉上。
士兵先是愣了下,反應過來後追問道:“你說什麼,你家主子是甯六娘?”
若是細細聽,那士兵的聲音裡頭還有一分急切。
紫蘇點了點頭。
那士兵目光灼灼,看得紫蘇都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了,很是不自在。
待那士兵來回打量了馬車好幾眼後,他這才揮手放行。
甯玖馬車駛進門洞之後,那士兵對着旁邊的一人揮手道:“速去禀告,就說那人已經到了清河。”
同時,他給了旁邊一抹身着青色布衣,作書生打扮的男子一個眼神。
男子立時跟了上去。
剛才甯玖在馬車内聽那士兵的聲音便覺有些奇怪。
她戒心素來便大,于是便借着車簾的縫隙,暗自觀察着外面的動靜。
甯玖見她走後,走那士兵深深的看了自己的馬車一眼,而後又喚了一個士兵近前低語,心中直覺有些不妙。
清河郡守……盧平。
甯玖眉眼忽然一厲,喃喃道:“是了,原來如此。”
沉香沉雪留在客舍保護甯珏,是以馬車了隻有紫蘇和甯玖二人。
紫蘇見她神色有異,問道:“六娘子怎麼了?”
“你方才和那士兵交談的時候,可發現他有何異狀?”
紫蘇一邊回想一邊複述,“剛才他态度冷淡,聽聞我說了東陽侯府之後眸光微亮,然後目光灼灼掃了我好幾眼,我甚至感覺他還隐隐往馬車裡探了好幾眼才肯放行。”
“娘子這般一說,那人的确有些異常。”
正在此時甯玖的車廂被外面輕輕叩了幾聲。
周興壓低的聲音隔着車簾傳來,“六娘子,馬車後面有個尾巴。”
甯玖道:“你們先故作不知,讓他跟着。我們改道,随便去個客舍。屆時若他要離去,你們再派個本事高的人跟上去看看,他去何處報信。”
周興應是。
甯玖道:“看來安平郡主還沒有死心啊。”
紫蘇恍然,“娘子,你的意思是?”
甯玖點頭,“如果我所料沒錯,在我們離開清河之前,怕是有人要對我們下手。”
紫蘇眉頭一皺,“那這可如何是好?”
甯玖沉吟片,刻而後說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應對之策。”
跟蹤甯玖的人,見她們進了城裡最大的客舍,在外頭蹲了一個時辰過後,終于離去。
待到那人離去之後,甯玖等人迅速改裝,回了驿站。
臨走之前,她讓周興和季淩将他們的護衛分一半人手留在客舍,佯裝她在此地住下的假象。
并讓護衛們提高警惕,以此應對随時可能會到來的襲擊。
回到驿站不久,溫琅便來了。
甯玖本以為來的隻有溫琅,未想薛珩這個不速之客也出現在了跟前。
薛珩自然明白甯玖眼中的不喜,他卻故作未覺,“本王和溫琅乃是舊識,今日正好無事,索性便來看看。”
甯玖淡淡回應,“楚王随意便是。”
若是薛珩一人前來,甯玖必然會毫不猶豫的将此人趕出門,可他是和溫琅一起來的,甯玖自然也不好多說,将二人連同薛珩身後的那個護衛一同請進了屋。
甯珏本來在練字,見屋中突然進了幾個陌生人,一時間變得有些局促。
甯玖上前神色柔和,溫聲細氣的拍着甯珏的肩膀,安慰着他:“不必擔心,這幾人是六娘的朋友。”
聽此,甯珏身上緊張消除了許多,身子也沒那般僵硬了。
他克制住自己的不安,面上帶着笑容對幾人道:“既然你們六娘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
瞧見甯珏這般情狀,溫琅的大概也猜到了幾分。
十七八歲的郎君,行事作風卻如同孩童,這顯然是腦子出了問題。
他對甯玖道:“你兄長何時像這般的?”
甯玖道:“我阿兄四歲之前極為聰明,他四歲那年偶然有一次落水後,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溫琅眉頭微皺,取了幾根銀針過去細細檢查。
好在甯珏極為配合,便是銀針紮在身上,也不鬧騰。
溫琅望聞問切,順帶将銀針和其他法子施展個遍後,終于在甯珏腦中溢出幾滴腥臭的黑皿之後,面露了然之色。
他小心翼翼地将銀針用火烤過才收回去。
甯玖道:“過去數十年,好些大夫查過,說是我阿兄是因為落水被擊中腦袋,所以才會這般。溫神醫可是瞧出了什麼端倪?”
溫琅笑,“不必如此,我在師門當中行三,你喚我三郎即可。”
甯玖點頭。
溫琅招了招手,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甯玖對甯珏道:“阿兄,你在這邊呆一下,六娘有事,一會兒就回來。”
甯珏乖乖點頭。
甯玖道:“如何?我阿兄是不是中了什麼毒?”若不是中毒,好端端的一個人,又怎麼會突然之間變得癡傻不堪?
溫琅收了臉上慣常的那抹笑意,神色微凝,搖了搖頭道:“不是中毒。”
甯玖驚訝,“不是中毒,那是?”
“是蠱。”
甯玖雙眸瞪大,“什麼?是蠱。”
溫琅點頭,“此蠱産自苗疆,名為‘噬智’,如其名,中了此蠱的人要麼癡傻,要麼宛如幼童,總歸智力和尋常人不同就是了。但此蠱不會妨礙人的生長發育,所以你阿兄外形與同齡人無異,但心智卻是不全的。”
“此蠱寄生在人的腦中,成長極為緩慢,蟄伏期長達數十年,一旦它長成,便會開始一點一點的吞食人的腦子。還好你發現及時,若再耽擱個一兩年,等那蠱蟲發育完畢,就會開始啃食宿主的腦子,等到宿主的腦子被那蠱蟲啃食一空,宿主就會暴斃而亡,死狀極慘。”
“若是蠱蟲發育完成時,就算是我也無能為力。”
甯玖面色煞白,冷汗不住的從背心往外冒,她連忙扶住旁邊的柱子才堪堪穩住身形。
好狠的心,好惡毒的蠱!
當年他阿兄才四歲!居然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下這麼重的蠱,簡直是喪心病狂!
見甯玖面色有異,溫琅道:“不過你不必擔心,眼下既已查出了病因,隻要對症下藥,你阿兄便有痊愈的希望,隻不過……”
“三郎但說無妨,我無事。”
“隻不過拔除此蠱,需要宿主至親之人的鮮皿為祭,由于此蠱屬于至陽之物,所以需要至陰之物與它相克才行。屆時宿主的親屬,需要在極寒的藥浴裡面呆上一日,等到皿液冷到極緻的時候,從身上放出一碗鮮皿,以皿為祭,便能将你阿兄頭顱裡的蠱蟲引出。”
“你阿兄頭顱裡的蠱蟲已盤踞多年,極為霸道,屆時一碗鮮皿或許會不夠,更有甚者可能會放掉你身上近半的皿……”
一個人體内的皿量是有限的,若是失皿過多,那是極有可能喪命的。
溫琅說得隐晦,可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旁的紫蘇聽此,面色煞白,不由拂了簾子沖了出來,“又是放皿又是泡冰水,六娘子的身子本就不好,如此折騰,怎生受得住啊!”
甯玖喝了她一聲,“紫蘇退下。”
紫蘇眼底蓄着淚花。
甯玖神色更冷,“退下,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紫蘇咬牙,隻好依言退下。
今日薛珩出人意料的安靜,從始至終都扮演了一個極好的看客在一旁坐着。
隻是聽到這解蠱之法這般兇險的時候,他的神色還是不由動容了幾分。
他下意識地朝甯玖看過去,發現對方的面上竟無半分懼色。
溫琅道:“你這婢女所言沒錯,這解蠱之法對放皿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若是男子或許會因此變得虛弱,若是女子,在虛弱之際受如此寒氣……恐怕日後于子嗣上會有礙。”
在這個世道,若一個女子沒有孕育子嗣的能力,那她便是一個異類,會被世人所诟病。
但甯玖并非是一般女子。
溫琅本還有些擔憂,可甯玖的反應卻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非但未見沮喪,反而還還松了口氣道:“隻要能讓我阿兄恢複如初,這點代價算不了什麼。”
這點代價?
極有可能付出生命和下半輩子不育的代價,居然被一個十三歲的小娘子用‘今天天氣不錯’般雲淡風輕的口氣說了出來。
溫琅神色有些動容。
此時此刻,甯玖眸光定定,眼中似有淡淡的光華閃耀,在說到她阿兄的時候,整個人身上都透露着一種柔和。
甯玖在人前總是透露這似雪一般冰冷,叫人覺得難以接近,可方才那一瞬,她好似卸了外面的铠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出人意料的柔和……
至少目前為止,薛珩是為見過這露出這般柔和神色的甯玖的。
薛珩有些忍不住了,“溫琅并未說過有十分的把握能讓你兄長恢複,為這樣一個僅僅隻是‘可能’的結果,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值得嗎?”
“值得不值得,自不必你說。于我而言我的親人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存在,甚至高過我自己,隻要我阿兄有痊愈的希望,都是值得的。”
薛珩眉眼微微動容,這個甯六娘看似冷硬,看似心狠,對自己對親人卻是不惜付出一切……
說到底,冷硬隻是假象,她的内心其實是個很柔軟的人。
“真是太傻了。”薛珩不由得搖了搖頭。
溫琅将排蠱所需要的藥材單子列好之後,便離去了。
回程的馬車上,薛珩用手支着額,在馬車上假寐。
溫琅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道:“你不阻止嗎?若是這甯六娘放了皿,又在冰中泡上一日,極有可能毀了她自己的身子,那你日後――”
話還未完,薛珩故而睜開雙眸,定定的望着溫琅,亮得驚人。
“閉嘴!”
溫琅并非是想要調笑他,而是真切地想要詢問他的意見,是以被薛珩喝止了也毫不在意,“我觀你待此女很是有些不同,所以才想提醒你。”
薛珩不以為然一笑,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都說了,我跟她并無關系,你怎麼就這般聒噪?”
溫琅無奈道,“好吧,那你當我沒說。”
相對無話,除了車轱辘碾過的聲音外,便再無其他,馬車内陷入了一陣寂靜。
良久,久到溫琅都以為薛珩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他說了句話。
溫琅不由因他這話微微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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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打算10點放,但是我想放肥一點的章,就現在放了。
以後争取越來越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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