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襄和一衆醉漢彈地而起,各人互相張望,隻見對方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堡中其他睡着的鞑子兵也聞聲而起,急急地着甲執兵,一時間人喊馬嘶,堡内喧鬧不已。
此時,那名守兵已連滾帶爬地跑下樓,一把沖到達爾襄面前,随即打扡下跪:“牛錄大人,明狗子來偷襲了!”
達爾襄身旁一名拔什庫喝道:“你可曾看仔細了?”
“小的仔細看過,決無差錯,明軍已擺列好了戰陣,估計有四五百人。”守兵緊接着回道。
達爾襄一把從他身邊閃過,自已沖上高樓察看。
一拔人等緊随他而上。
達爾襄放下手中千裡鏡,臉色頗為怪異。
他心下暗歎,原本以為明軍已吓破了膽,卻沒想到竟還有不怕死的敢來虎口拔牙。
今兒個這事,真是有些怪啊!
“主子,情況如何?”一名壯達發問。
“明軍确是隻有四五百人,現在他們已列好陣勢,正向我黃骨島堡進兵。”達爾襄語氣平靜。
“那怎麼辦,要≧,不要放炮向莊河的正藍旗求援?”另一名壯達試探地問道。
“哼,求個屁!我大金兵與明軍野戰,向來可以一當十。四百多明軍,竟敢擺出與我軍野戰的态勢,真是不知死活!我軍現有一百多人,當可一鼓而破之!何必如此膽怯地向那些正藍旗求援,這到手的戰功還硬要分給别人不成?”一名拔什庫臉上帶着輕蔑的冷笑,不屑地看着那名提出請求救援的壯達。
“别争了!明軍戰力是差,在我眼中,那些遼鎮明軍皆是土雞瓦狗一般不值一提!但這股明軍來曆不明,我等還是需謹慎從事。這樣吧,圖松,你帶你的10名守兵留守堡中,若我軍與敵兵交戰後半個時辰還不能勝,立刻發炮向莊河城求援!”達爾襄沉聲對剛才說要求援的壯達下令。
“奴才明白!”
“其餘各人,迅速組織堡中軍馬,随我前去迎敵,去把明狗殺個精光!”達爾襄喝道,眼中寒光凜冽。
“奴才遵令!”
“奴才遵令!”
“奴才遵令!”
。。。。。。
黃骨島堡門大開,一衆鞑子軍兵一擁而出。
應該說,這股守堡鞑子雖久未交戰,但無論是從軍勢還是陣列上來看,都還是明顯高了當時的大明官軍一頭的。
這是李嘯看到對面緩緩迎來的鞑子軍陣的最直觀感受。
這個牛錄戰陣高舉兩杆黃綢鑲白邊,上有飛龍旋舞的官纛,這正是鑲黃旗的标志,兩杆官纛由兩名騎馬的掌旗親軍分别舉着。兩面官纛的中央,又有盔上飛翎,身後有飛虎背旗一杆,身着明盔明甲喀把什兵二人,就是後世滿清的前鋒營軍士,兩名喀把什兵簇擁着一人,騎着一匹高大的紅鬃白蹄遼東馬,身上穿着厚重的雙層精鐵明甲,頭戴精銅高針紅纓明盔,緩緩押陣而來。
兩軍相隔太遠,李嘯看不清此人面容,但讀過史書的他,知道此人便是一名牛錄額真無疑。
在中軍旗幟的兩邊,分别有騎馬的白擺牙喇兵7人,也就是俗稱的白甲兵,後世滿清的護軍營軍士,他們一色的如銀般閃亮的塗白漆亮甲,頭戴黑色暗盔,盔上高高紅纓,背上有火炎邊旗一杆。
這14個白甲兵由兩名分得拔什庫分别統領,這兩人身上盔甲與白擺牙喇兵相似,唯一區别是他們的背上插着外型更大的斜尖的本色旗。
在白擺牙喇兵前,是十多名騎馬的馬甲兵,排成較為稀疏的一排,人人皆披鐵甲暗盔,帽纓為黑色,手持虎槍或長柄虎刀,由兩名壯達統領而行。
騎兵隊再往前,則是排成兩排後金軍主力步兵。後金軍制,一個牛錄三百兵,其中分為步甲,馬甲,餘者是輔兵,分有馬的跟役與無甲的徒步跟役。
李嘯注意到,鞑子步兵陣中的後排是20名步行的馬甲兵,40名步甲兵組成,大部分人身穿打着大大的銅泡柳釘的棉甲,少部分人身着普通鐵甲。由4名盔上黑纓,身上都有方二尺的背旗一杆的拔什庫統領。其中還有4名盔纓紅色,背旗形狀一樣但尺寸較小的壯達夾雜其中。
而鞑子軍陣的最前方,則是30多名輔兵腰挎翎刀或梯刀,手持堅硬的步弓,人人身挎兩壺滿滿的箭袋,一壺輕箭,一壺破甲重箭,大多數輔兵沒有着甲,身穿的戰服雜亂不堪,隻有3個看似統領的壯達身穿了棉甲。
看過同樣緩緩而來的鞑子軍陣,李嘯心下暗自為自已慶幸,幸亐自已前世對後金的曆史有所研究,才能選定鞑子兵勢最弱時進行突襲攻擊。這嚴重缺額,隻有一百幾十号的小小牛錄戰陣便如此嚴整有序。如果真有一隻滿編300人的牛錄兵力在這裡守衛,李嘯認為自已手中現在的軍隊,在這樣的純粹冷兵器對戰中,也恐難以戰勝這幫鞑子。
鞑子能縱橫遼東無敵手,幾次入關橫掃千裡,不是沒有原因的,在這個明末時代,他們不愧是最強悍的冷兵器部隊。
隻是這樣的曆史金手指,随着現有曆史被人為地改變,肯定是越來越難以作為憑借。除非,自已以後在火器方面能有所突破,将戰争模式跨越到**時代,才是最終戰勝鞑子的不二秘籍。
從遐思中回過神來的李嘯,向前方的四名騎兵打出旗語。
方勝與費大廣對視一眼,随即一同打馬快速行至鞑子軍陣前,停馬在弓箭射程外,一同大聲向鞑子軍中喝喊。
他們說的是滿語,所以達爾襄可以毫無障礙地聽清。随後,達爾襄臉色大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他反複聽了幾遍,方勝與費大廣兩人喊的都是一句話:“我大明官軍應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相邀,特來征伐得位不正謀害兄弟的皇太極,爾等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左右的軍兵都變了臉色,好些人将驚惶的目光投入達爾襄,但與達爾襄目光一接觸後,便又如觸電般地趕緊彈開。
達爾襄心跳驟然加速,他好象突然明白了什麼,心中的疑團似乎有了個粗糙的輪廓。他在心下暗歎,難怪這股明軍會突然前來,而且時機選得如此之巧,正是趁自已堡中軍兵人數不足之際。現在看來,豪格讓自已注意額弼綸的動靜是有原因的,這正藍旗竟要暗中謀反,甚至不惜勾結明軍來攻打自已的國家,實實可恨之極!
“主子,這兩個尼堪說的是不是真的?”
“主子,正藍旗果真勾結了明軍麼?”
“主子,這等驚天大事,大汗可知否?”
。。。。。。
昨夜一同喝酒吃肉的幾個拔什庫擠了過來,悄聲問道,個個臉色滿是驚訝之極的神情。
“不可多疑!難說不是明軍的離間之計。”達爾襄咬牙說道,心下卻是極為憤怒。大戰之際,最怕被對方擾亂軍心。且不論正藍旗是否真與明軍有勾結,眼下,還是先要把這股明軍徹底消滅最最要緊。
“擂鼓,進軍,殺滅明狗!”
“得令!”
隆隆鼓聲中,鞑子軍陣行進速度猛的加快,最前面持弓箭的輔兵更是開始小跑,在離李嘯軍陣約七十步的地方,便排成一排,盤腰跨步,手持步弓,上搭輕箭,開始以斜45度仰角的姿勢開始抛射。
箭雨飛來之際,方勝與費大廣和另外兩名騎兵早已拔馬而回,繞過槍盾戰陣,回到李嘯身邊拱衛。
見到這些鞑子輔兵能在七十步時就開始抛射,李嘯軍陣之中不少人臉色頓時為之一變,李嘯心下亦是一凜,這些鞑子的箭法,果真好生了得!
他知道,在明軍的訓練中,最遠是六十步才能開始抛射。這些生長在苦寒地帶自小便以漁獵為生的鞑子的體力與臂力,确是比來自普通軍戶與民戶的明軍要強悍太多。
“舉盾,摭箭!”盾兵哨長張行猛雷鳴般的聲音響起。
前排100名盾兵刷地斜舉大盾過了頭頂,同時也正好摭住後面前排的槍兵。
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大部分輕箭紛紛射在蒙着厚厚鐵皮的大盾上。隻有零星幾枚輕箭射到後面的槍兵陣中,槍兵中隊的兩名槍兵被射中手臂與兇側,因前兩排的槍兵均着了棉甲,這兩名槍兵受了點輕傷。
“擂鼓,進軍!全軍上迎!”
李嘯同樣下達了加速進軍的命令。
全軍發出一聲整齊雄壯的呐喊,前排的盾兵繼續舉着大盾抵擋箭矢,後面的槍兵依然保持着整齊的陣型,卻更加快速地向前行進。
見到頂着箭雨漸漸逼進的明軍槍盾戰陣,達爾襄感覺自已的呼吸猛然變得沉重。
這隻400人的明軍,決不是以往在遼東戰場上交過手的那些明軍!
那令行禁止的森然軍令,那嚴整有序的戰列,那整齊劃一的動作,那堅毅無畏的臉孔,這隻明軍,決不可能是那些已被後金打得吓破苦膽,戰列稀松,士氣萎靡,略一接陣便望風而潰,堪稱逃跑健将的遼鎮軍兵!
這支神秘的明軍絕對大有來頭,是我大金軍的有力對手啊!達爾襄心下暗暗稱道。
哼!雖然你們明軍人數略多,但在今天我精銳的大金軍,依然要把你們這些漢狗全部擊潰,要你們徹底明白,誰,才是這遼東大地真正的主人!
兩軍相近已近六十步!
達爾襄向旁邊的喀把什兵命令了一句,喀把什兵立刻打出旗語。
最前排的幾名壯達見到旗語變換,紛紛大喊:“換箭!換重箭!”
已抛射了三輪的輔兵立刻改射破甲重箭,抛射的角度也随着李嘯軍陣的前進越來越低斜,一支支狼戾的破甲重箭嗖嗖地破空而去!
重箭砸在大盾上的聲音尖銳刺耳,箭盾相擊處火花四濺,竟有好幾支力道十足的重箭射穿了大盾上那層厚厚的鐵皮!
一些重箭呼嘯着掠過大盾的頂端,射入了後面的槍兵陣中,立刻便有六七名槍兵被射中,一名槍兵被射穿面孔,重箭穿過臉頰,直從後腦而出,帶出粉紅色的惱漿。三名槍兵被射中兇口,鮮皿飛濺,眼見得不活了。另有二三人肩膀被射中,亦是重傷。
“好狠毒的箭法。”望着傷亡倒地的戰兵,李嘯心如刀割。
隻有不到四十步了。
“全軍前沖,撞入敵陣!”李嘯怒吼着下令。
李嘯下令的同時,對面的達爾襄下了另一道命令,他讓左側的分得拔什庫帶七名白擺牙喇騎兵和那十多名馬甲騎兵,一同從一旁繞過李嘯軍的槍盾戰陣,去截殺對面那隻有七八名護衛的主帥李嘯。
拔什庫領命而去,一衆騎兵發出一哨長長的怪叫,從軍陣一旁掠出,随即排成楔形陣,繞向對方槍盾戰陣左側而去。
擒賊先擒王!
明軍指揮官若被殺或被擒,那麼,也許接下來,自已隻需要打掃戰場就行了。
望着滾滾而去的精銳騎兵,達爾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随後他緊接着下令:“輔兵後撤,步兵沖擊敵陣!”
“得令!”
兩邊旗語大動,雙方的士兵均發出震天的怒吼,撒腳狂奔放聲呐喊着對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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