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劇烈的頭疼襲來,一瞬窒息的感覺讓她駭然睜開雙目。然後,黑暗的空間内響起了她急促的喘息聲。
周身的酸痛遲到般緩緩蔓延到四肢,她呼吸減緩,緊緊蹙起了眉頭。額頭上有冷汗凝結而出,她勉力擡起右手,附上了自己的額頭。
冰冷的觸感,手掌沒有溫度。
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她大腦混亂,暫時想不起來。
視線漸漸清晰,她掙紮着坐起身來,觀察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封閉的房間。房間裡什麼也沒有,隻有她身下坐着的這張冰冷的鐵床,靠着牆擺着,固定在牆面和地面之上。床頭對面的牆上有一張折疊桌,可以翻下來,不用時收回牆上。床腳的那一頭,角落裡有一個洗臉盆,并沒有鏡子,洗臉盆旁是馬桶。
這個房間給她一個非常直觀的印象――牢房。
她坐在床邊,虛弱地用手肘支撐在大腿上,弓着背。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套簡單的布衫,棉麻質地,大概是青藍色的。房間内太黑,很難準确辨别顔色。
記憶如潮水般漸漸湧了上來,她痛苦地擡起手捂住自己的面頰,已經長長的黑發,劉海有些戳眼了,被她捋向腦後。深深的一聲歎氣,她顫抖着左手,扭開了折疊桌的旋鈕,将桌子放了下來。
這個動作是無意識、無目的的,她隻是想要這麼做,來分散一下心中的痛苦和不安。但是,她卻發現了折疊桌放下後,牆面裡還嵌了一面顯示屏。此刻顯示屏處在待機的狀态,屏幕上遊走着紅黃綠三色光束的屏保畫面,給這個漆黑的房間帶來了些許光亮。
她漆黑的眸子裡倒映着三色光束的運動軌迹,良久,她未曾眨眼,隻是盯着這個畫面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漸漸輕微顫抖起來,晶瑩漆黑的瞳孔中緩緩泛出淚光,她無聲地抽噎,淚水順着面頰滑落,她将臉埋在了雙掌之中。
靜默,壓抑與凝重在房間中蔓延,時間仿佛停滞了一般,畫面凍結。
倏然,房間上鎖的門傳來了解鎖的聲音,門打開了,有外界的光芒照耀進來。她最初并未扭頭去看,雙手依舊捂着面頰,悄悄擦去了淚水。
腳步聲傳來,是軍靴踏在地面上聲響。這地面都是金屬制的,并未穿鞋的她雙腳踩在上面隻覺一片冰涼。
“牧隊長,提審的時間到了。”
這是一個低沉的男聲,陌生極了,牧黎從未聽過。她一時間沒有答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對方卻進來了,不由分說将她拽了起來,為她拷上了手铐和腳鐐。
“抱歉,牧隊長,你的本事太大,我們不得不防,得罪了。”對方說話的口氣十分客氣,與手底下所做的事情極為不符。
“這裡是哪裡…”牧黎沒有反抗,因為那毫無意義。她沙啞着嗓子問,隻覺得聲音都不想是她自己的。
“您很快就會知道的。”
對方賣了個關子,并非不答,而是沒有那個必要。
确實沒有那個必要,牧黎很快就自己明晰了答案。前來押送牧黎的一共有四名軍官,全部身着空陸180師的天空迷彩作戰服。當先說話的那位是一名少校軍銜的軍官,身材中等,面容英俊,棕發灰眸,看起來應該是歐美裔的。他們将牧黎圍在中央,穿過一條長長的,無機質的金屬走廊,乘坐升降梯,一路向上。升降梯裝有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她看到了空曠的空間中,無數的機械金屬和齒輪在有條不紊地運轉。
“宙斯号…内部竟然如此大嗎?”牧黎雙眼無神地盯着外面的景象,口中低聲呢喃着。
“我軍的空間延展伸縮技術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這是科學院的最新研究成果,想必,軍研所尚未有這樣的技術吧。”少校軍官炫耀般笑道,口氣中滿是輕蔑和嘲諷。
“我軍”?呵呵,是啊,不是安德烈斯的親屬部隊,怎麼能入得了這些人的法眼?大約在安德烈斯的眼裡,其餘大将手底下的部隊,都屬于外邦軍隊了。
牧黎沒有再開口,押送的軍官們也保持着沉默。不多時,升降梯抵達了最頂層,一個機械的女聲提示道:
“到達艦橋。”
升降梯的門打開了,軍官們押送牧黎走了出去。眼前景象豁然開朗,三百六十度全景環繞外景屏幕,能看到厚重的雲層正在下方漂浮,從未體驗過的燦爛千陽将整個艦橋照得敞亮。艦橋控制平台之上,四名軍官并排坐在弧形操作區之中。正中央,一位身着軍裝常服的女性正負手站在那裡,背對着牧黎所在的方向,面對着全景大屏幕。她的背影身形似曾相識,牧黎覺得很是熟悉,卻因為大腦混亂,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女性負在背後的手中握着一根精美的手杖,手上戴着白手套,踏着高跟高筒軍靴的雙足并攏而立,黑色長發盤起,戴着軍帽。隻從背影上判斷,軍人的淩厲氣度不足,倒是多了幾分俏皮優雅的美麗。
押送牧黎的少校軍官立正敬禮道:
“報告中校!牧黎帶到。”
女軍官發出了一聲輕笑,音色獨特,猶如一道閃電忽然在牧黎腦海中劈響。隻見她轉過身來,手中的手杖轉了個漂亮的圈,杵在艦橋的甲闆上,笑着道:
“牧少尉…不,應該叫牧隊長更準确。好久不見了。”
“佩爾・安德烈斯……”牧黎沉聲說出了她的名字。
佩爾紅唇輕抿,唇角彎起美妙的弧度,那張歐亞混皿的面龐,初見時溫婉清麗,如今卻顯得如此狡猾如狐。那一雙水潤的眼眸,如今卻閃爍着算計的光芒,滿是勝利者的驕傲。
“承蒙牧隊長還記得小女子,真是小女子的榮幸。”佩爾故作姿态地欠了欠身子。
“哼,你堂堂康拉德大将的掌上明珠,鼎鼎大名的軍中歌姬,我又怎麼會有眼不識泰山?”牧黎諷刺反問道。
“初次見面時,小女子真是失态了,讓牧隊長看到了醉酒的一面,實在是羞得緊。不過這也算是某種緣分,來人,拿酒來。”她毫不在意牧黎的諷刺,輕笑道。
艦橋控制室的角落裡有着一個小型酒櫃,一名女性軍官得到了佩爾的示意,立刻敬禮表示得令,然後走去倒酒。不多時,用托盤端着兩個盛了半杯黃金酒液的威士忌杯走了過來,恭敬呈上。
佩爾伸手拿了其中一杯,另外一杯,那名女軍官端了呈給牧黎。牧黎沒有動,面色冷峻地盯着佩爾。佩爾笑了,道:
“牧隊長若是不放心,可以喝我這一杯。”說罷她喝了一口自己的杯中酒,舉了舉杯子示意無毒,然後走上前來,與托盤上的杯子調換,拿走了那杯牧黎沒動過的。
牧黎目光微微下垂,看着托盤上那沾染了她紅色唇印的酒杯,不動聲色地端起。旋轉到另一面,一口将酒喝下。冰涼辛辣的酒液順着喉頭滾入胃中,灼燒起一片火焰,她蹙了蹙眉,後牙槽緊咬,沒有吭聲。
“好!爽快!”佩爾贊道,随即幹了自己的杯中酒,女軍官端着兩個空杯子退下,佩爾則靠近牧黎,舉起帶着手套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頰,眼眸中滿是審視的目光。
牧黎紋絲不動,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面無表情地任她動作,仿佛木頭人。
“我開始理解我那傻閨蜜為何會如此瘋狂愛你的原因了。你很沉得住氣、有心兇有氣度、堅韌不拔且從不屈服,最關鍵的是,長了一張男人女人看了都難以自持的漂亮臉蛋。”佩爾輕聲說着,“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了,你真的不問問現在阿薩辛和海鷹大隊那些人的情況嗎?”
“你若是想告訴我,我不問你自然會說,你若不想告訴我,我問了也是白問。”牧黎淡淡道。
“哈哈哈…有趣,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佩爾開懷大笑,“我第一次見你時,覺得你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一舉一動,什麼也不記得的模樣,裝得太像了。不過看來是我錯了,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吧。索納真是個小壞蛋,和他那讨人厭的父親一起籌劃出了你這麼一個恐怖的變數。要不是我機靈,父親的宏圖大願,偉大的安德烈斯家族百年基業豈不是要毀于一旦?”
“索納在你手裡?”牧黎問。
佩爾扭頭看她,詭異地笑了:“你反應很快。不過想來也是,你們早就接到了索納失蹤的消息,也猜測或許與我有關。但是你們從沒聯想過,這架陰魂不散的宙斯号,居然是我在駕駛,寵愛女兒的康拉德居然會派自己的親女兒前來追趕你們。這任務很危險的哦,我是不想來的,但是父親很重視你們啊,真是沒有辦法。”
佩爾搖了搖頭,故作無奈。
“你的靈魂純淨度很高,也就隻有你才能駕駛宙斯号吧,畢竟這台前所未有的強大機甲,是依靠精神力控制的。”牧黎無視了她的惺惺作态,一語戳破了真相。
牧黎心中哀歎,看來他們放出的其餘三支僞裝隊伍,并未能成功迷惑安德烈斯。他們清楚明白地了解到,真正的取樣部隊就是這支隊伍。
話說到此,身後的升降梯又一次傳來了提示音,腳步聲傳來,一個人被押送了過來,與牧黎并肩站着,牧黎扭頭去看,雙目漸漸因吃驚而瞪大,嘴唇輕微顫抖起來。
“報告中校,隐者帶到!”
“老家夥,知道現在誰站在你邊上嗎?”佩爾的聲音顯得越發尖銳刻薄起來。
“我已看不見了,問我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牧心平靜地回答,聲音裡有着無限的虛弱。
“你…怎麼會…”牧黎聲線顫抖,因為站在她身旁的牧心,雙目全是皿痂,眼皮深陷,眼珠分明都已經沒有了。對方甚至吝啬于給她擦去面上的皿漬,慘不忍睹之狀讓牧黎心都揪了起來,渾身的皿液驟冷。
“孩子…不要看我…”牧心扭過頭去,“沒事的…我沒事的。”她淡淡說道。
沒有時間給牧黎傷痛,升降梯陸續抵達,越來越多的人被帶到了艦橋之上。
“報告中校,蘭妮帶到!”
“報告中校,艾麗塔帶到!”
“……仇争帶到!”
“……”
最終,蘭妮、艾麗塔、仇争、賀櫻甯、莫可心、佐伊、林钊、瓊、貝利、朵拉、羅賓・奎恩、夏傑、克麗絲・福斯曼、吉爾・瓦倫蒂安、莉莉安・胡弗,共計15人全部帶到。再加上牧心和牧黎,一共是17人。除了站在前方的牧黎和牧心,所有人都被迫跪在了艦橋甲闆之上,一字排開,那場面實在讓牧黎難以形容,隻覺得無比心酸難受。所有人都穿着牧黎一樣的囚犯服,其中朵拉還處在意識不清、尚未蘇醒的狀态,因而是躺在床上被運送過來的。好在,牧黎發現身後的所有人都還完好,并未受傷。她特别多看了蘭妮一眼,她很冷靜,一言不發,牧黎稍稍安心。
而佩爾接下來的一句話幾乎要讓牧黎窒息。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遠征隊17名生還者全部到場。”佩爾大聲笑道。
艦橋内響起了戲谑的掌聲和毫不客氣的譏諷笑聲,牧黎奮力咬牙,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那麼多熟悉的夥伴,隻是一瞬間,全部失去了生命。親切的呂芳醫生、熱心的趙子龍、給他開車的老李……那麼多的精英戰士,那麼多的同道志士,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曾經出發時在飛機上的豪言壯語,全部成了一場空。
升降梯最後一次升上來,四個人走出了升降梯,來到了佩爾的身前。
第一人身材高大健壯,直接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艦長椅子上,佩爾居然還向他鞠了一躬,行了一禮。牧黎驚疑不定地看着那人,直覺覺得這人就是那個在帳篷裡偷襲她,然後誘導她到爆炸中心,最後還拿着反器材狙擊她的那個人。這人…地位居然如此之高嗎?能讓安德烈斯大小姐行禮的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身份?奈何他戴着的大蓋帽帽檐壓得太低,又是坐在艦長椅上逆着光,實在看不清晰。
第二人向佩爾敬了一禮,身着軍裝,身材中等,淩厲幹練。他有着東亞黃種人的面龐,敬禮後站在了一旁。牧黎死死地盯着他,他回看了一眼,目光冷漠如冰。牧黎心中一凜,短暫确認此人就是假扮狄利亞的那個人。
他手中推着一副輪椅,輪椅上坐着一位青年,青年垂着腦袋,仿佛睡着了,皮包骨頭,看起來十分憔悴。但是牧黎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人分明就是蘭妮的親哥哥索納!
最後一人正是拉缇雅,她行了一個亞特蘭蒂斯的見面禮,佩爾優雅還禮,并請拉缇雅入座。牧黎看着拉缇雅,攥緊了拳頭。
待到拉缇雅坐穩,佩爾高聲道:
“好了,人都來齊了,那就開始吧。現在是1月18日上午十點,我們乘坐的宙斯号正在日内瓦的上空盤旋。來吧,讓我問問你們ibm5100的具體藏匿地點在哪裡。答不出來,可别怪我不客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