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老實?
當楊守文聽到這略顯陌生的名字時,身體不由得微微一震,臉上更露出了驚訝之色。
“計老實,你确定那個人,叫計老實?”
楊醜兒哪料想到楊守文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會是這麼大的反應。
他本能點頭道:“當然可以确定,我認識那計老實少說也有五年之久,又怎可能記錯?”
“他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之前他的那個把戲班子就住在通利坊的通寶客棧。不過幾天前他說要回老家,我就沒有再聯系過他。公子當知道,這些江湖人都是這樣,四處遊蕩,居無定所。我隻是和計老實合作,他給錢,我辦事,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楊醜兒大聲叫喊,蹲在地上抱着頭。
楊守文扭頭向窦一郎看去,就見窦一郎二話不說,大聲喊道:“傻大個,跟我走。”
而另一邊,李過也對護衛吩咐道:“快點過去幫忙。”
話音未落,十幾個壯漢從街頭竄出,直奔通利坊而去。
通利坊,位于南市北面的方式,面積隻有普通坊市一半大小,也是洛陽的貧民坊市。
楊守文蹲下身子,抱起青奴往外走。
“看着他,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走他。”
市監立刻回答,他們雖然不知道楊守文是誰,可看他跟着李過,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似這種市監級别的官員,又怎敢違背楊守文的命令?
米娘帶着鄭虔和薛嵩,跟在楊守文和李過身後。
在他們身後,還有三個護衛緊緊跟随。
“義興郡王?”
楊守文抱着楊青奴,一邊走一邊打量李過。
“我記得,義興郡王好像是叫李重俊啊。”
“嘻嘻。那是我三哥。”
李過渾不在意,笑嘻嘻解釋道:“我一共三個兄長,大兄的腰牌我不能用,二兄和我關系不是很好。所以,我隻好用三哥的腰牌……嘻嘻,這樣就不怕被欺負了。”
唐中宗李顯有幾個兒子?
楊守文有些就不太清楚。
他知道李重潤。貌似是皇太孫;也聽說過李重俊,不過卻是從後世的那部李少紅導演所執導的《大明宮詞》中得知。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李顯其他兒子的消息,楊守文的記憶都有些模糊。所以,對于李過的身份,楊守文更沒有半分懷疑。
出南市北門,隔着一條街道。對面就是通利坊。
此時,通利坊内所有的武侯都出來了,不等楊守文表明身份,一個護衛便搶身而出,和那武侯說了兩句之後。武侯就在前面帶路,直奔坊内的通報客棧而去。
一個建在貧民坊市的客棧,規模可想而知。
其實就是大車店,分為兩層。一樓是六間通鋪,二樓幾間客房。面積小的可憐。
洛陽的物價很高,不過這種大車店的費用卻很低。
“已經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大約六天前。”
窦一郎走上前,低聲對楊守文說道。
楊守文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他沉默片刻。然後走到這大車店掌櫃的面前,“我問你,那閩州把戲團在這裡住了多久?”
掌櫃連忙回答道:“他們是在二月初住進來,在這裡足足住了有兩個月。”
“你和他們熟嗎?”
“熟,計老實他們每次來洛陽,都會住在我這裡……算起來,我認識他少說有七年之久。”
楊守文閉上眼,在心裡默默計算。
“他們經常來洛陽?”
“也不算經常吧。”
掌櫃想了想道:“公子你也知道這些江湖人,大都是四處流浪,很少在一個地方久留。不過這個計老實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他非常豪爽。我想想啊……長壽元年!沒錯,就是長壽元年!他大概是在那年年底到的洛陽,在這裡住了有三個月,一直到第二年驚蟄之後才離開。嗯,那時候他的團隊還沒那麼多人。
大約是長壽二年的夏天,差不多快要入秋了,他又回到洛陽,還是住在我這裡,并且住了兩個月,然後說生意不好,準備去江左走走。之後他再次出現,就是好幾年後了!萬歲通天元年……嗯,上元節前後,那時候他的排場可大了很多。
之後沒多久,他又走了。
這是他第四次到洛陽,小人不會記錯。”
“寫下來。”
“啊?”
一旁李過開口道:“把你剛才說的寫下來,聽明白沒有?”
說着話,他哼了一聲,兩個壯漢立刻湊了上來。
掌櫃的吓壞了,連忙點頭答應。
李過則好奇問道:“楊青之,你認得這個計老實嗎?”
“他,應該就是殺死一月父母的兇手。”
“什麼?”
楊守文當下,把年初他從幽州南下,途經平棘時遇到的事情,和李過詳細說了一遍。
“我雖然不敢肯定,但想必應該不會有錯。
這個人,手段可高明的很,而且也非常狡猾。”
李過點頭,片刻後又問道:“那你剛才怎麼會肯定,是那個楊醜兒?”
楊守文笑了,在李過耳邊低聲道:“我哪知道?我那是詐他的,沒想到他真的上當了。”
從楊守文口中呼出的熱氣,吹在李過耳朵上,癢癢的。
他那張俊美到找不到女朋友的白皙面頰上,頓時飛起兩抹绯紅。
“你詐他的?”
李過心砰砰直跳,輕輕退了一步,和楊守文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故作震驚道:“你很聰明嘛。”
“你才知道啊!”楊守文沒有留意到李過的動作,笑道:“之前在銅馬陌的時候,哥奴說過一句話:隻有小孩子才能鑽進我那水池裡。我就在想,普通的小孩子。肯定不會做這種事情。當時天氣還有點冷,沒什麼人會讓自己家的孩子做這種事。
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小孩子,那就應該是個個頭很小的家夥。
剛才,我看楊醜兒表演,一開始還沒有想太多。可是當我看到他會縮骨功的時候。我就突然想,以楊醜兒這手功夫,如果在精通水性的話,倒是可能穿過水門。
但是洛陽雖大,似他這種身材,而且又有他這手本領的人并不多。特别是當他看到我的一刹那,我覺察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惶恐之色。如果沒做過虧心事。不可能是這種反應……所以我就大喊了一聲,沒想到他真上當了!不過,還要多謝你的人才是,若不然以這小子的本領,說不定真會跑了。他可是這洛陽的地頭蛇。”
楊守文解釋的時候,李過一言不發,在一旁靜靜看着他。
那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
上陽宮。觀風殿。
則天女皇端坐,一隻玉手放在面前長案之上。手指緩緩叩擊桌面。
笃-笃-笃-
她敲擊桌面的節奏很慢,可是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魔力,令丹陛下的衆人感到一種難以的威壓。
李顯、李旦、武三思都奉命前來。
更有狄仁傑和鳳閣侍郎姚崇也在一旁侍候。
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狄仁傑是坐着,而其他人都是站着。狄仁傑不單單是坐着,面前還放着一條長案,長案上擺放的赫然是上官婉兒帶來的筆記。
“懷英,可看出什麼沒有?”
狄仁傑擡起頭,沉聲道:“這上面的字迹雖然模糊,但可以肯定,是元文都所書。老臣曾見過他寫的文章,所以對他的字迹并不陌生。而這筆記所書寫的日期,應該是在大業十三年末至大業十四年初之間,與老臣所猜測的時間比較吻合。”
李顯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國老,你在說什麼?”
狄仁傑微微一笑,扭頭向武則天看去。
武則天點點頭,那意思是:還是你來解釋吧。
狄仁傑慢慢站起身來,一旁鳳閣侍郎姚崇連忙上前,把他攙扶住。
“萬歲通天元年,我自彭澤返回神都的時候,本想在神都擇一住宅。不瞞諸君,當時曾有人向我推薦了銅馬陌那處宅子,可是那宅子雖說廢棄經年,可是卻價格不菲。我倒是很喜歡那宅子的環境,可惜囊中羞澀,所以也隻能忍痛拒絕了。”
所有人都知道,狄仁傑算不上富有。
他說的情況,也很正常,就連武三思也忍不住笑了。
“早知國老喜歡銅馬陌,便買了贈與國老。”
狄仁傑笑着拱了拱手,算是向武三思道謝。
他這動作,也讓武則天心裡很高興。這說明,狄仁傑對武家的态度,還算是不錯。
狄仁傑接着道:“不過我雖拒絕了銅馬陌那處宅子,卻聽到了一些關于銅馬陌的故事。從霍獻可開始,一直到後來蘇之行買下宅子。我當時就覺得,霍獻可有可能是死于仇殺,但之後兩個房主,卻死得頗有些詭異,裡面好像有什麼玄機。
我原打算好好調查一番,可是……”
狄仁傑說着,向武則天看去。
武則天一擺手,“懷英有話但說無妨,你這樣好像讓朕覺得,朕好像很小氣似地。”
狄仁傑微微欠身,沉聲道:“李盡忠孫萬榮在幽州叛亂,我奉命前往河北督戰,所以這銅馬陌的事情,我也就丢在一邊,幾乎都忘了。可是第二年,也就是神功元年我從幽州返回,卻聽到了蘇之行被殺的消息。我不認識蘇之行,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做什麼的。可我本能的感覺到,蘇之行的死,好像有很大的玄機。
再之後,銅馬陌怨鬼索命的故事,就開始在洛陽流傳開來,并且弄的人盡皆知……”
說到這裡,狄仁傑眼角餘光。掃了李旦一眼。
但他旋即把目光收回道:“好了,咱們就說說這元文都的事情。
這兩年我身體不好,經常是在家中休養。閑暇時,我也曾翻看了一些洛陽的縣志。
這元文都是什麼人,我不贅言,想必大家都知道。
不過。我聽到了一個傳說,說的是關于前朝的一個寶藏。”
狄仁傑這句話說完,在座衆人神色各異。
武三思忍不住道:“什麼寶藏?”
這元文都,是洛陽人,北魏宗室,汝陰靈王拓跋天賜的玄孫,安昌郡公元則之子。是個個性格直,明辨有器幹的人。他曾是北周右侍上士,後來又效忠隋朝,曆任内史舍人、尚書左丞、太府卿等職務,其才幹和能力在當時。都算得上翹楚。
隋炀帝登基之後,元文都拜禦史大夫,深受隋炀帝的信任。
大業十三年,隋炀帝出走江都。
元文都、段達、皇甫無逸和韋津等人為東都留守。次年隋炀帝駕崩,他們又推舉了越王楊侗為帝。也就是史書上記載的皇泰主。此時的元文都,為内史令、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左骁衛大将軍、右翊衛将軍、魯國公,可為權勢熏天,備受重用。
然則。皇泰主時期,天下已經大亂,各路義軍更是層出不窮。
當時的洛陽兵權,是被王世充所把持,又有宇文化及另立秦王楊浩為帝。
為了制衡王世充,同時也是為了對抗義軍,強大自身力量,元文都向皇泰主楊侗獻策,招撫李密前來。那時候,瓦崗雖然已經分崩離析,但李密自身實力猶存。
若是能招撫李密,則可以壓制王世充。
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情,元文都得罪了王世充。甚至在楊侗準備提拔元文都為禦史大夫的時候,王世充也大力阻撓。元文都鑒于王世充手握兵權,日益跋扈,因此谏言誅殺王世充。并且,他聯和盧楚等朝中大臣,準備趁王世充入朝時,伏兵殺之。
隻是元文都沒想到,這計劃卻遭遇洩露。
同為東都留守的段達背棄了皇泰主和元文都,投靠了王世充。
那王世充旋即殺進含嘉城,不但殺死了元文都,包括元文都滿門老小全部遇害。
狄仁傑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他看看觀風殿上衆人,而後道:“可是,當初為了招攬李密,并且配合李密招兵買馬,皇泰主楊侗傾國庫所有,秘密籌集五十萬铤,準備等李密到來後交給他使用。
然而在元文都死後,這五十萬铤黃金也随之消失不見。”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駭然之色。
五十萬铤黃金……如果按照隋末那段時間的兌換率,一铤黃金就是一百二十貫。而現在,黃金可能沒有那麼值錢,但一铤黃金也差不多加之八十貫。五十萬铤黃金是多少錢?整整四千萬貫開元通寶。這對于在座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鳳閣侍郎姚崇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強笑道:“國老,真有這麼多嗎?為何下官從未聽說過此事。”
“此事,不假!”
武則天突然道:“朕也聽說過。
早年太宗皇帝在世的時候,曾經命侯君集秘密調查此事。後來太子造反,侯君集也牽連其中,被賜死身亡。他死之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知者并不是很多。”
那就是說,确有其事?
狄仁傑道:“我一直覺得,銅馬陌命案頻發,很可能和這筆黃金有關聯。
這次楊青之找到了元文都的筆記,從這份筆記之中,也證實了我的猜測……元文都說,李密在接受了皇泰主的招撫之後,曾與他說,他手下兵馬連番皿戰,實力大損,希望朝廷能夠給予更多的支持。當時皇泰主急于命他前往武牢關抵禦宇文化及,于是就密令元文都把黃金送出洛陽,交到李密手中。這也是元文都死後,黃金下落不明的原因。”
“那黃金後來流落何處?”
武三思再也忍耐不住,跳出來大聲問道。
狄仁傑則笑道:“梁王莫急……自古雄兵出丹陽,當時杜伏威憑借手中丹陽兵馬,橫行兩淮,李密早就羨慕不已。元文都隻說把黃金交給了李密,但李密是如何使用,他也不太清楚。不過,我這兩年秘密調查,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
“陛下可知道左遊仙其人?”
武則天聞聽一愣,露出愕然之色,輕輕搖頭。
“我知道。”
姚崇開口道:“左遊仙好像是九龍山散人,據說他精通道術,而且身手高絕。不過,我隻知道此人和輔公佑的關系甚好。當年杜伏威和輔公佑發生沖突,杜伏威勢大,輔公佑為了避免杜伏威的猜忌,就跟随左遊仙學道,後來才迷惑了杜伏威。”
“還有這種事?”
隋唐之交,距離現在已過去了七十年之久,很多事情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被掩蓋。
武則天露出恍然之色,扭頭向狄仁傑看去。
“難道說,李密把黃金交給了左遊仙?”
“李密是否把黃金交給左遊仙老臣不很清楚,但老臣卻知道,李密和左遊仙可算得上是生死之交。隻是左遊仙常年混迹江南,所以知道左遊仙存在的人并不多。
老臣是從賈閏甫的一篇筆記中才發現了此時……大業十四年,李密和宇文化及在武牢關激戰正酣,卻安排賈閏甫護送一批糧食送往九龍山,交給左遊仙。賈閏甫當時也有疑惑,但是卻沒有想太多。他把糧食送到了九龍山之後就返回洛陽,然後與李密發生了争執,投奔了太宗皇帝。他在筆記中曾記載,那些糧食很沉重。”
一時間,大殿裡鴉雀無聲。
武則天更站起身,從丹陛上走到了狄仁傑面前,“懷英,你隻需要告訴朕,該怎麼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