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26.第126章 :臨賀王入府親議婚(三)

  “阿母!”元仲華有點驚訝。忽然見高遠君已經站起身去迎婁夫人,自己這才反映過來,也趕緊要起身。

  “阿娈,扶着公主安坐,不必起來了。”婁夫人指派着阿娈,一邊走過來一邊像是随口吩咐的。

  阿娈稍有訝異,但還是尊了婁夫人之命,果然過來扶住了世子妃元仲華又坐了回去。

  元仲華被阿娈扶住了,看了阿娈一眼,又看看婁夫人,不明所以地喚道,“阿母……”

  婁夫人被奴婢們簇擁着走過來坐在了剛才高遠君的坐處,高遠君側含笑侍立在母親身側。

  婁夫人面色極平靜地道,“世子妃勞心太過了。這是阿惠之過,宮中府中的事自然該由世子處置。阿惠有失,令公主勞心,該當向公主請罪。”婁夫人語氣和軟,但話裡的意思細細品讀起來其實已經是在問責了,未必見得人人能聽懂。

  奴婢們隻當是王妃偏疼世子妃更勝于自己的兒子。隻有阿娈,極留意地看了一眼世子妃元仲華。

  元仲華已經收了笑,眼神低垂,一雙點漆般的晶潤眸子隻管盯着地上樹蔭下的螞蟻看得專注又出神。

  除了阿娈覺得馮翊公主有點不安和委屈,别的人還以為是公主任性擺譜,直替婁夫人委屈。

  婁夫人卻向左右簇擁着的侍婢們極慈和地吩咐道,“世子妃久病不愈,該當靜養,你們也都需小心服侍。”

  奴婢們欣然領命,唯有阿娈聽得心裡一驚。

  婁夫人卻又向元仲華笑道,“主上若真有什麼話想吩咐大丞相或是大将軍,必是口谕訓導,必然不會讓林興仁一個宦官來居中傳話。閹宦私下閑聊宮中之語,也并不是主上親傳,世子妃切勿再為這些小事費精神了。如今……”婁夫人忽然一頓,看了看元仲華又道,“太醫禀報說世子妃已經有了身孕,殿下也就勿責老婦多語啰嗦了。”

  奴婢們原聽婁夫人像是在告誡,聽到後來說世子妃有了身孕,這才恍然明白婁夫人一片苦心:想着王妃本就身子不康健,如今又有了世子的嫡系皿脈,婁夫人正因為上心所以才擔心。

  元仲華聽婁夫人說完,怔怔地擡起頭來看着婁夫人,竟不明白婁夫人說的原來就是她。

  婁夫人看她懵懵懂懂的樣子,心裡更擔心,壓了心頭焦慮不帶出來,極慈藹地道,“世子的嫡子,想必不隻是大丞相和大将軍,主上必定也甚是愛惜。世子妃該當自己也多珍重些。”

  元仲華忽然面上绯紅,微微低下頭來,輕聲慢語地道,“聽從阿母的吩咐。”

  頓時院子裡喜作一團。

  唯有高遠君立于母親身側仔細品味母親剛才說的話而因此出神。

  大門外的臨賀郡王蕭正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邊靜立的将軍蘭京一聲不響地看着沉不住氣的大皇子在大将軍府門口急得走過來走過去。蕭正德一會兒來回急走,一會兒又停下來焦灼地擡頭看看大将軍府毫無動靜的大門。

  剛才有仆役出來恭禮回答他說,大将軍聽說郡王殿下來訪極為高興,請郡王殿下且候一刻,大将軍準備妥當立刻出迎。

  蕭正德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在聽到大将軍府的仆役回話之後算是一顆心落了地,甚至有了幾分意外之喜,于是便決定安心等待。可是仆役一進去後,裡面便再沒有了聲息。蕭正德越來越心焦,不知道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事情到了此刻,既然府裡大将軍高澄已知道他來訪,想必大丞相高歡也知道了,若是此時再蒙去意,已經是不可能了。大将軍即說要出迎,蕭正德便被吊在了大将軍府門口,再急也隻能是幹着急沒辦法了。

  蕭正德正急得團團轉,默然立于一旁的蘭京卻一眼看到大将軍府的大門又打開了。先是走出來幾個仆役,然後便是一個錦衣華服、修飾一新的年輕公子,正是高澄。此人一現身,刹那間真如太陽升朝霞,又如芙蕖出渌波,其傾國之姿讓人不敢直視。

  “殿下……”蘭京見蕭正德渾然不覺,便向他低語提示,心裡已經覺得大皇子略失國體。

  蕭正德聞喚他猛然回頭,竟一眼看到高澄滿面的笑意已經從府門口的石階上走下來,幾乎就走到他近前了。蕭正德頓時心裡一喜,撫額大笑喚道,“大将軍!大将軍!豈敢,豈敢。”

  他幾乎從未見到高澄這麼和顔悅色。在建康初相見時,剛剛長成的高澄還是個劣頑少年。此番來邺城,這位大丞相的繼任人已是高冠陪辇、驅毂振纓的頂級權臣,而他所趨奉的大****帝元善見不過是一傀儡,這是天下人盡知的事。隻見他威儀棣棣,高高在上,又何曾這麼親和過?

  “殿下駕臨,有失遠迎,失禮之處望殿下見諒。”明明是客套話,但是在這位大将軍說來卻讓人覺得是坦白直言,甚是誠懇。同時大将軍做足了架式,一揖到底。

  “大将軍……”蕭正德隻見表面,幾乎要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急忙還禮,又脫口道,“吾等梁史自入邺城便受大将軍禮遇之恩,銘感五内,不敢忘也。”同時他對自己将要提的和親的事更有信心了。

  一邊冷眼旁觀的蘭京也不管高澄看到沒看到,隻依着禮拜見了。

  日漸升高,将清晨的一縷清新微涼熾化得全無蹤迹。在明麗的日光照耀中,修葺一新的大将軍府嶄露出金碧輝煌的奢華本色。高遠君沿着廊庑及樹蔭處漫步而行,一邊極留意地打量着眼前景物,一邊在心裡感歎其規制宏大及壯麗無匹。

  高遠君發現,府第前身見外客及公務所用的廳堂齋閣都嚴整守制,肅穆裡透着威勢。漸往後身來的休憩燕居之所整體奢華而各個院落之間自成一系。隻見得雪白、粉紅不時點綴于牆頭檐角,不經意地洩露其中春色,最後卻戛然而止,什麼都看不到了。

  再往院落後面的府第深處走去,氣象漸又不同。讓高遠君訝然的是,長兄這座大将軍府最私密處的園林将前面的嚴整肅穆及奢侈驕矜之氣一掃而空,山林泉舍之間頗得野趣,布局疏朗,一派淡泊甯靜的氣度。高遠君卻敏感地在其中感受到一縷隐藏極深的凄清、幽冷,心頭不快,漸覺不祥。

  正想着回到長嫂住的院落裡去,趁着母親婁夫人不在時和元仲華閑聊幾句,忽然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山林下面、溪邊大青石上坐着一個黑衣人。高遠君這才想起來,是二兄高洋。剛才誰都沒有留意這個人進了大将軍府後的去向,實在是因為他太不顯眼了。

  高遠君看到高洋,心裡方才鎮定,慢慢走過來。這時高洋也恰轉過身來,看到高遠君一點也不意外,隻問道,“妹妹從長嫂那裡聽說了什麼?”

  高遠君不回答他,隻是所問作答地道,“兄長也覺得是我不對嗎?”

  高洋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避開她的目光,“何謂對?何謂錯?妹妹和我是母親一胎娈生,比起别人來自然不同,我隻是勸妹妹一句,事不由人,隻怕你将來入其境而身不由己。”這話說出來是他心頭隐痛。

  高遠君沉吟着問道,“兄長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又為何還是一意孤行?看似退而實進?”

  高洋轉回身來看着高遠君,他面無表情,心裡卻驚訝于他這個一母雙生的妹妹竟然如此眼毒。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道,“同為高氏,不甘于人後。”同根兄弟,境遇相差這麼大,一個從小就是父母親定好的繼位人,一個卻不但一點機會沒有還從未被重視過,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撫平的事實。

  “我和兄長一樣。”高遠君立刻答他一句。她與長姊高遠君之對比讓她心境和這位娈生兄長相同。但是她卻話鋒一轉,“我和兄長一樣,心裡以高氏之重為己任,并不是為同根相煎。”

  高氏權臣,他們的父兄,看似位高權重,實際已是一國社稷真正的掌握者,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看得破,這樣的花團錦簇下是身居高位的岌岌可危?沒想到高遠君就能看破這一點。這讓高洋不能不動容,妹妹居于閨門之内竟然能有如此心兇和氣度。事有輕重緩急,在重重複雜的關系之下,她能分得清楚孰輕孰重。

  高洋卻忽然抛開了剛才的話題,輕輕問了一句,“妹妹見到長嫂了?她可還好?”

  高遠君一怔,似乎對這一有點出乎意料。“殿下……甚好……已有長兄嫡子……”

  高洋沒說話,感受着貼身戴着的飛天玉佩與肌膚相貼的溫熱。

  高遠君每當看到兄長這種陰郁沉默的時候便不再敢和他說話,隻是默默看着高洋。

  “長兄有了嫡子,又是身居高位,說話也越來越有份量了。”高洋轉過頭來看着高遠君,“吾等自然都要聽從長兄的。就連主上也要以長兄為重。”

  烈日高懸,進了大将軍府的臨賀郡王蕭正德跟着大搖大擺在前引路的大将軍高澄通過連綿不盡的廊庑不知要往何處。他隻覺得烈日在上炎熱無比,不一會兒的功夫身上重重衣裳就被汗濕透了。心卻不由自主地又急跳起來。

  穿過重重門禁進了一個小院落,院中隻植綠樹,無形中便讓人覺得安靜、肅穆。登堂入室,進門一眼看到大丞相高歡赫然巍巍上座,雙目冷靜、鎮定地看着他。蕭正德忙以賓禮相見,大丞相欠身還禮,各自安坐。蕭正德這才顧得上稍稍打量一番這室内的情景。

  蕭正德略有驚訝,這室内盈庭積棟的都是書,倒像個讀書人的書齋,而不像是大将軍理政的地方。作為南朝大梁的皇子、郡王,蕭正德再不濟也是詩書禮樂之地浸潤出來的,原是在此事上從心裡瞧不上北朝的。再沒想到,偏偏是北朝掌國的權臣私第裡竟還有這樣的書齋。

  “殿下親自造訪,實屬受寵若驚,不知道殿下在邺城數月可還順心如意?”高澄笑容可掬地問道。

  蕭正德隻覺得剛才的暑熱感一掃而空,他甚至開始懷疑是否曾經那麼熱過。此刻靜坐于室中,更多的感覺是森森然的冷氣。尤其是在大将軍高澄盈滿了笑意的眼睛還有大丞相高歡冷靜、銳利的目光同時直視着他的時候,這種冷意更甚。剛才一身的熱汗現在全變成了冷汗,粘粘膩膩地裹挾于身,實在是難受得令人不能忍受。

  他忽然發現,這裡隻有三個人。沒有仆役,他的部将蘭京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順心,順心……”蕭正德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容有點僵硬,他随口回答着高澄。可忽然又發現,這樣的機會實屬難得,沒有一個不相幹的人在,索性就在此刻将和親的事挑明了最好。于是鼓足了勇氣擡頭看着大丞相高歡,聲音略有顫抖地道,“大丞相明鑒,梁史居于邺都時日已久,大魏與大梁如今已經是盟好之國,吾此番若是回建康,奏報此行,想必父皇也定然甚是滿意。隻是……”蕭正德話未說完,當他正要介入正題的時候,忽然被高澄打斷了。

  “殿下這就要回建康嗎?”高澄還是笑吟吟地看着蕭正德,就好像他隻聽出了他将要南歸的意思,而絲毫沒有聽出來他後面的轉折,顯然是有更重要的話要說出來。

  隻有高歡心裡暗自感歎兒子還是玩心重,顯然蕭正德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他居然在這個時候還開這種小孩子的玩笑,便看了兒子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放回蕭正德身上,不動聲色地道,“大梁與大魏南北相鄰,彼此相依,鄰人若安,大魏亦安,臨賀郡王如此說,吾心甚慰。”

  “殿下有話盡管說。”高澄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立刻直來直去地又把話題拉了回來,直接把問題抛回給了蕭正德。

  “大丞相明鑒,吾确實言之在喉,如同骨哽,不吐不快,今日便對大丞相和大将軍直言。”蕭正德直身向高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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