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18.第118章 :魏丞相勤政興社稷(一)

  “你出入我的大将軍府第比自己家還方便吧?”高澄陰沉着面孔問道。

  “是……”崔季舒面上堆笑地正準備要說什麼,忽然在一擡頭之際看到高澄陰郁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立刻便吓得收了笑心頭一顫,解釋道,“郎主……不是……郎主莫怪……叔正是看郎主白日在宮苑中心裡不痛快,所以才……”

  “所以……”高澄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像是一隻猛獸看中了心儀的獵物,閃着幽光的綠寶石般的眼睛讓人膽寒,崔季舒直覺得汗毛孔都豎起來了。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小步。“不準動!”高澄怒喝道,他已走到他面前不足盈尺的地方,忽然伸手一把薅住了崔季舒領口,崔季舒幾乎被他提起來,又被衣領勒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郎主……饒命……是濮陽郡公……司徒……司徒侯景……”崔季舒口中擠出斷斷續續的幾句話。

  高澄忽然放開了他,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轉身走回廊下,提步上了玉階便向書齋内走去。

  “郎主……”崔季舒揉着領口處,有點猶豫。

  “進來!”高澄喝道,人已經進了書齋裡面。

  崔季舒趕緊跟上來。

  他小心翼翼地跟進了書齋,隻見裡面有一個小仆已經點了燈,斟了熱茶。是世子喜歡喝的那種南朝和尚也喜歡的茶。世子慵懶地半躺半靠在坐榻上,似是若有所思,根本不看他一眼。他那一雙眼睛卻一點困倦的意思都沒有,神采熠熠。小仆非常有分寸,一句話沒有,極小心地做完了自己的事便躬身退出,關緊了門,顯然是非常懂家主的脾氣和規矩。

  “季倫呢?數日不見了。”高澄捧了青瓷茶盅不急于喝,像是随口一問。

  “郎主恕罪,崔暹生了些閑氣,怕自己氣色不好,不敢來見郎主。”崔季舒恭敬地侍立在高澄身側。

  高澄擡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道,“坐,坐,坐下說。生什麼閑氣?你郎主的脾氣你不知道嗎?說這樣的話來試探?真要不說便罷了,我定然也不多問。還嫌我今日不累嗎?”高澄的氣色又陰沉下來,滿腦子裡都是今日在昭台殿中的情景。

  “郎主别生氣,還不是侄女和高慎的事嘛。高慎待發妻越發涼薄了,崔暹登門造訪,高慎避而不見。不僅如此,連家奴都對崔暹冷口冷面,所以把崔暹氣病了。”崔季舒怕高澄生氣,趕緊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高澄一邊喝茶一邊聽。高慎為什麼這樣,他和二崔他們三個人都心裡極清楚。他腦子裡立刻又浮現出那個妖豔女郎,崔季舒說她是車騎大将軍李子雄的妹妹。他忽然從沉思中醒來,擡頭看了一眼崔季舒,淡淡問道,“那個李子雄的妹妹叫什麼名字?”

  崔季舒一怔,沒想到郎主的心思在這兒呢。這個彎轉得太急,他反應過來趕緊回道,“叔正不知,郎主且容叔正去探問。”

  高澄沒提一句高慎和崔暹的事,但他的脾氣崔季舒是深知的,知道隻要把這事讓郎主知道就夠了。兩個人都沒再往下說這個話題。

  不等高澄再問,崔季舒便回道,“郎主,給臨賀郡王出主意的人是濮陽公司徒侯景。侯景讓臨賀郡王代梁主與魏和親。”

  “你怎麼知道?”高澄盯着他反問。

  “臣既是黃門侍郎,宮掖内的些許小事還是能探聽明白的。”崔季舒有點小得意。“正是侯景和蕭正德在昭台殿外耳語良久,所以蕭正德一回來進殿就和主上提和親的事。郎主難道沒看清楚?連公主殿下自己事先也是不知道的。”崔季舒指的公主殿下就是溧陽公主蕭瓊琚。

  高澄沒說話。蕭瓊琚事先不知情,卻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顯然是心中對自己怨怼頗深。想到這一點讓他心裡有一種五味雜陳的感覺,頓時爽然若失,好像忽然之間對一切都興趣全無。

  “侯景!又是侯景!!”高澄忽然暴怒了。這個奸滑之人,連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也奈何不了他。擡手狠狠向下一掼,珍品青瓷在一聲清脆的巨響後碎了一地,濺得滿地都是碎瓷碴子。“連你和長猷也瞞着我!”高澄怒視着崔季舒,猛然站起身向他走來。

  “郎主息怒……”崔季舒完全明白他心裡的苦處。表面上風光的渤海王世子,大将軍、吏部尚書、京畿大都督,實際上究竟能不能實至名歸完全要靠自己。名位是天子給的,天子看的是大丞相的面子,或者也許多少有點馮翊公主面子。

  但這些名銜畢竟不是天子之位,君臣名份不容臣子不服。既便大丞相高歡權威在手,但是這個權威能不能傳到兒子手裡卻是很微妙的事。就如侯景之流,雖然必要臣服天子,但并沒有必要一定必須臣服于某個權臣。權臣之所以為權臣,靠的是自己,不是名位。

  忽見高澄身子一軟,脫口便是一聲悶哼,但他很快咬牙忍住了,隻是深鎖的眉頭顯然已是痛不可當。

  “阿惠!”崔季舒也脫口呼道,大步上來扶住了将要倒地的高澄把他攙扶到坐榻邊坐下來。

  崔季舒胖大的身軀在高澄膝前蹲下身來,微微提了提他寬大的衣袍,借着燈光便看到他的一雙赤足。毫不避諱地伸手撈起他的雙足,這才發現更觸目驚心的事。雙足的足底都紮着細碎的瓷片,兩足都已經是皿迹斑斑。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被針紮刀刺,每一步都要付出别人看不出來的代價。

  “阿惠,我和長猷兄不是有意瞞你。是長猷兄怕你不能忍一時之氣,反遭了他的忌恨。其人奸詐,說不定什麼時候趁我們不備施以辣手,不得不妨啊。”崔季舒仰視着高澄歎息道。

  高澄微微點點頭,沒再說話。

  輕霧如紗籠着一輪孤月,距邺城千裡之遙的長安也到了夜闌人靜的時候。大丞相府裡安靜得有點過份,這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缺少了一種鮮活氣。縱然是大丞相府中規矩森嚴、井然有序太安靜了;縱然是大丞相府聯廊環繞、庭院深深,太空曠了;但這都不是最終原因,最要緊的是人的心氣兒沒有了。

  新帝元寶炬總算是在長安的魏宮中坐穩了天子的禦座,但是大丞相宇文泰卻一點也沒有輕松,反倒政務繁忙的連和妻子長公主元玉英見面的時候都少了。而長公主元玉英自從先帝元修崩後便如同換了個人,總是沉默寡言。除了把大丞相府打理得極有規矩,教養大丞相嫡子陀羅尼之外,幾乎剩下的所有時間都在佛堂中渡過了。

  新帝元寶炬和先帝元修是極不同的脾性。若說先帝元修性剛烈暴躁不能忍耐,那麼新帝元寶炬和他便正是相反。元寶炬說不上多麼的性格溫和,但他為人頗能有耐性,幾乎放手把社稷的興衰全都托付在了大丞相宇文泰身上,讓宇文泰政務、軍務、民務總攬,兩個人一柔一剛倒相得益彰得很。也許是因為從在洛陽起就見了太多元氏宗室經曆的皿雨腥風,也許是因為看到了宇文泰心間湧動的雄心壯志和雄才大略,總之長安因此而安。自東而來的大魏百官們也都在兇中松了口氣。

  月影一寸一寸不為人知地移動,大丞相府後園書齋裡的宇文泰渾然不覺時光如白駒過隙。當他渾身酸痛地站起身,忍不住揉着發痛的太陽穴漫步走出書齋的時候才發現,整個後園裡隻有一處還有微弱的燈光,便信步向那裡走去。

  那是他的嫡妻長公主元玉英設的佛堂,此刻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隻有從虛掩着的門裡透出的暈黃而昏暗的燈光。他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怕打擾到這份甯靜。可是他還是不能自已地走到了佛堂門前,并且難以自控地伸手把門推開了一些,這樣他便将佛堂裡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長公主元玉英的背影立刻映入他的眼簾。元玉英穿着極幹淨的素灰色衣裳,沒有任何的紋飾。一頭黑發也沒有挽發髻,披散在肩背上。她一動不動地跪在佛前,顯然是全神貫注,也許就是在默誦佛經。元玉英仿佛全然不知身後有人正在那麼專注地瞧着她。此刻,除了跪在佛前的元玉英,還有佛堂門外的宇文泰,就再也沒有别人了。

  宇文泰在門外站了許久。覺得好像和裡面的元玉英咫尺天涯,明明很近卻覺得很遠。他很想進去,可是更希望她能發現他而起身走出來。希望能有片刻的甯靜,不被打擾,隻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一刻。哪怕隻擁有她一刻,隻要這種擁有能讓他們回到從前。難道她真的已經心如槁木死灰了嗎?

  最終,他還是沒有進去。

  她也沒有發現他。

  宇文泰終于還是被心頭太多的牽絆拉住了。他有些木然地轉回身,又向着書齋走去。而這時候,一個纖弱的影子也正從他的書齋裡出來。當那個人在黑暗裡看到他的時候,便迎着他走上來。

  那個纖弱的影子輕盈得似乎是飄到宇文泰身邊的,就好像天上飄落的一絲彩雲般綿密柔軟、無聲無息。宇文泰已經走到書齋近處,趁着書齋裡流瀉而出的燈光看清楚了這是一個經常在書齋裡服侍的奴婢。以前他從未注意過她,隻是知道有這個人。今天這麼無意識地專門瞧了她一眼才發現,她真的很瘦弱。

  “郎主……”奴婢輕輕喚了一聲卻欲言又止。

  宇文泰并未止步,徑直往書齋裡走去,隻是做了個手勢命她跟進來。

  這個奴婢看起來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并沒有跟在宇文泰身後喋喋不休,隻是安靜地尾随着他走進書齋。這讓宇文泰心裡很熨帖。難得安靜,難得沒有七嘴八舌,難得沒有千頭萬緒,難得沒有冥思苦想,難得沒有左右為難……太多難得了。這個奴婢看起來是個溫柔沉靜的人。

  書齋裡的燈光溫暖而明亮,在寒冷的冬夜讓人覺得格外溫馨。當屋舍的門在他們身後無聲關閉的時候,同時把孤寂、黑暗、北風都阻隔了。宇文泰這才發現,他的書齋井然有序,溫暖舒适。這讓他忽然心情格外好起來,可以把心裡的千萬憂慮、所有擔心都暫時地抛開。

  “郎主,蘇先生已經等了一個晚上,郎主是否……”奴婢點到為止地提醒了一句。她的聲音輕柔溫厚,聽起來很舒服。

  “蘇先生?”宇文泰蹙了眉頭這才想起來原本是自己把蘇綽請到府裡來的。誰知道案牍勞形一夜竟把這事忘得幹幹淨淨。

  “奴婢擅作主張,妄涉政事,請郎主恕罪。”奴婢見他蹙眉一言不發,便跪下來請罪。可是她的語調聽起來溫婉從容,一點沒有害怕郎主發怒或是怕他懲罰自己似的。隻是她給足了他任性發怒或是懊惱自己的理由,給了他的情緒一個安放處,還是讓宇文泰覺得熨帖。

  别的奴婢不敢或是根本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她說了,可見她膽大有見識,一定不是個一般的奴婢,這讓宇文泰忽然起了好奇心,随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到書齋來服侍的?”

  奴婢還是跪在那裡,又輕又緩地回道,“奴婢叱奴氏,名字叫雲姜。前些日子因為書齋裡沒有人專供灑掃,是夫人命奴婢特來此的。”

  宇文泰走到書案邊,有意無意地用手撥弄着案上幾本原是擺放整齊的書,卻一直看着叱奴氏道,“你不似是一般的奴婢,是哪裡人?”這個奴婢一直跪在他面前從容應答,微微低頭,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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