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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關裡關外(1)

漢鼎 南海十四郎 3872 2024-01-31 01:14

  第483章關裡關外(1)

  京畿道,長安。

  這座古老的帝國都城,曾經的世界權力中樞,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被多次焚燒過的長安城,已經沒有完整無損的建築,無論是北城的宮城、皇城,還是南城的居民區,又或者是東市、西市,都隻剩下遍地的殘垣廢墟,即使偶爾有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那也是後來才修補起來的,上面重新修葺的痕迹清晰可見,就如同是癞子頭上的傷疤,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礙眼。

  曾經輝煌一時的大明宮,早已經看不見原來的規模,隻剩下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麟德殿、含元殿、貞觀殿、紫宸殿、宣政殿、玄武殿這些主要的大殿,已經徹底的倒在了廢墟裡面,昔日的莊嚴宏偉,蕩然無存。隻有在西南方的廢墟裡面,還有一些非常突兀的建築,那就是後面修葺起來的幾座宮殿,包括曾經專門用來祈雨的甘露殿。

  現在駐守長安的傀儡朝廷皇帝李煴,隻能偏安于甘露殿等幾個稍微完好的宮殿裡面,接受滿朝文武的朝拜。在甘露殿旁邊的永甯殿,就是朱玫落榻的地方。整個大明宮廢墟殘存的宮殿裡面,朱玫及其家人,占據了大部分,李煴能夠自由行走的,不過是甘露殿和含芳殿等小小區域而已。

  當初,朱玫曾經以李煴的名義頒布诏令,雄心勃勃的宣告天下,要建立一個重新的朝廷,要将整個長安城恢複到原來的繁榮昌盛,還要将大明宮重新修繕完畢,并且擴建數倍,讓大明宮看起來更加的雄偉,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駐守長安的,才是名副其實的唐廷。

  然而,數年的時間過去,繁榮昌盛的長安城,絲毫不見蹤影,至于所謂的擴建大明宮,在朱玫頒布了诏令以後,根本沒有人提起過。隻有遠在嶺南的節度使廉知懷,不痛不癢的上表恭喜了幾句,後來看到形勢不對,于是連他也退縮了,這道诏令也就成了無數沉睡的诏令中的一道。

  自從朱玫擁立李煴在長安稱帝以來,這個不倫不類的朝廷,一直得不到絕大多數人的承認。在擁立當初,隻有淮南節度使長史呂用之和嶺南節度使廉知懷上表擁護,後來局勢變化,這兩人也不見了蹤影。至于鷹揚軍、宣武軍、河東軍、鳳翔軍等,都是堅決反對的。

  幾年的時間過去,整個長安城内外,剩下的民衆不足五萬人,長安朝廷能夠統治的,也隻有這五萬人。他們能夠發号施令的,也隻有長安城周圍不到一百裡的區域。而且,一直以來,這五萬民衆都在想方設法的逃亡,每天都有人想辦法逃入南方的秦嶺,躲避朝廷的管轄。

  在長安城,各方聚集的軍隊,比民衆還要多得多,例如朱玫的邠甯軍,還有鄜坊節度使東方逵的軍隊,現在鷹揚軍陳兵關外,長安城的氣氛顯得更加的緊張。不斷有增援的軍隊從北方趕來,駐紮在長安城東面的灞橋、骊山一帶。他們不增援潼關和函谷關,卻在灞橋、骊山附近安營紮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防備誰。

  除了朱玫和東方逵之外,沒有哪個節度使願意将賦稅上繳長安的朝廷,就連近在咫尺的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也高舉反對朱玫的旗幟。所以,長安朝廷的供應,隻有朱玫和東方逵兩人想辦法。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的朱玫和東方逵,現在着實有些後悔了。

  糧食本來就不足的關中,緊緊依靠他們麾下的不到七個州的土地,怎麼可能支撐傀儡朝廷的存在?而且,關中最肥沃的土地,其實大部分都掌握在鳳翔節度使李昌符的手中,在長安城周圍的地區,由于戰亂頻繁,民衆根本不可能專心生産,朱玫和東方逵覺得自己的前途未蔔,當然不可能在基礎設施上投入資金。沒有投入,當然就沒有産出,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當初李俨在長安的時候,日子固然難過,所有的供應都掌握在田令孜的手中,稍有不聽話,就有可能受到糧食上的限制。普通的大臣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尤其是和田令孜關系不好的大臣,平常必須派遣家人到野外去采野菜充饑。但是,相對于現在的傀儡朝廷而言,似乎日子還算不錯了。

  對于現在的長安城,隻能用地獄來形容。普通百姓既然無法專心的發展生産,朱玫他們能夠征集到的糧食,自然有限。糧食的供應自然是嚴重不足,還要首先滿足軍隊的需要,否則軍隊極有可能起來造反。朱玫對這一點還是非常清楚的,因此,即使糧食的供應再緊張,都必須首先供應自己的軍隊。

  這樣一來,能夠分給李煴朝廷的糧食,就非常有限了。李煴朝廷是僧多粥少,大臣們存在的唯一價值,可能就是讨論糧食的分配問題。作為皇帝的李煴,倒有些懷念自己作為襄王的日子了,起碼,在那段時間,還不用為自己的未來擔驚受怕,也不用忍凍挨餓。

  非但李煴的日子難過,那些被朱玫搶來的文武大臣,更是難過。他們都是朱玫用來襯托李煴朝廷的門面的,對傀儡朝廷沒有任何實際上的作用。現在大廈将傾,朱玫哪裡還需要他們的存在?于是,在糧食分配的問題上,他們自然而然的就被排除在外了。

  由于長安城内外的野菜,早就被蜂擁的民衆采集光了,想要采到野菜,必須遠距離奔赴南邊的終南山,來回至少數天,路上還有可能遇到他人打劫。打劫野菜也因此成為長安城周圍的一道殘酷的風景,不少人僅僅因為一把野菜而喪命山嶺之間,這中間的曲折辛苦,說來真是令人唏噓。

  在這些可憐的大臣裡面,裴澈和蕭遘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

  他倆都是當初朝廷的中流砥柱,神經中樞,擁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在田令孜專權的時候,兩人最少衣食無憂。不幸的是,因為逃命的速度太慢,他們在逃出寶雞的時候,被朱玫給抓住了,送到長安來,随便給他們安排了兩個官職,于是他倆就成了李煴的手下。不得不說,處境比之前和田令孜為難的時候更加悲慘。

  現在的傀儡朝廷,李煴隻是個擺設,實際權力都在朱玫的手中,而朱玫是通過鄭昌圖來實行他的命令的。長安朝廷根本沒有什麼政事,什麼事情都是朱玫說了算,鄭昌圖也從來不主動和他們兩個交往。長安朝廷甚至發生了許多事,他倆根本都不知道。

  傀儡朝廷内部的人,都知道他倆是擺設,是朱玫抓回來擺在傷疤上的花瓶,掩人耳目,可是在外人看來,兩人卻是和鄭昌圖平起平坐的,所以,他們也是傀儡朝廷的骨幹之一。換言之,他們和鄭昌圖一樣的罪大惡極。要是興元府的朝廷回到長安,絕對不會饒了他們兩個。

  罪大惡極的鄭昌圖,由于對朱玫死心塌地,在長安陷落的時候,還可以跟随朱玫退回去邠州、甯州,繼續負隅頑抗,苟延殘喘。可是他倆卻不願意随行,相信朱玫也未必會要他倆随行,他們終究不是朱玫的心腹,到了邠州以後,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他們,隻有天知道。

  這也就意味着,隻要鷹揚軍進入長安,接回興元府的朝廷,他倆都必死無疑,而且還将以逆賊的身份,永遠的釘在恥辱柱的上面,他們的家族,他們的後代,甚至是祖上的榮光,都要全部消失在屠刀之下。死也就罷了,可是将祖上的面子丢光,那卻是要不得的,須知道,裴家和蕭家都是名望大族,對于名聲是最最看重的。

  這天深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裴澈冒險前來密會蕭遘。

  兩人在長安的地位,自然沒有以前那樣的顯赫,鄭昌圖給他們倆安排的宿處,都是以前神策軍的營房,因為其餘的房屋,都在李克用進入長安的時候,基本焚毀幹淨了。傀儡朝廷的官員,根本找不到足夠的房子居住。神策軍的營房當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兩人以前從來沒有住過這麼簡陋的房子,這時候也隻好忍住。

  隻要朱玫不對他們倆下毒手,已經是很不錯了。

  兩人見面,裴澈就開門見山的說道:“得聖,你對函谷關-潼關一線有什麼看法?”

  得聖是蕭遘的字,他慢悠悠的說道:“正明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正明是裴澈的字,他着急的說道:“我想聽真話。”

  蕭遘伸長脖子,沉默片刻,輕輕的伸手朝脖子上一抹,悠然自得的說道:“正明還是早做準備吧!”

  裴澈着急的說道:“得聖,我們就這樣束手就擒,坐以待斃麼?”

  蕭遘斜眼看着他:“正明有什麼好建議?”

  裴澈心有不甘的說道:“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鷹揚軍入關麼?”

  蕭遘不屑的說道:“你覺得呢?”

  裴澈言不由衷的說道:“孫儒有三萬人,朱玫也有四五萬人,東方逵也有三四萬人,他們加起來,有十幾萬人。我聽别人說,鷹揚軍的全部兵力,可能也在十萬人左右。但是,鷹揚軍需要使用兵力的地方很多,他們需要解決蔡州的淮西軍,需要防備後背的宣武軍,同時劉鼎對淮南地區也有觊觎之心,他能夠投入到長安方向的兵力,應該不多吧。”

  “潼關-函谷關一線,乃是天險所在,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說法。昔日安祿山作亂,若不是監軍逼迫哥舒翰出戰,安祿山的三十萬大軍,也不能擊破潼關天險啊!黃巢作亂的時候,若是神策軍稍微有些戰鬥力,黃賊也短短不能入關。我估計邠甯軍和淮西軍,還是有些戰鬥力的。”

  蕭遘沒有正面回答,隻是慢慢的說道:“聽說朱夫人她們都回去邠州了,你白天還去送行了?”

  裴澈晦澀的說道:“是的。是他拉我去的。”

  蕭遘沉默不語。

  裴澈也無言。

  這個“他”正是鄭昌圖,長安朝廷的核心,朱玫的心腹。

  朱玫将自己的家屬全部送走,固然是以防不測,但是抗擊劉鼎的信心,卻也在這樣的行動中表露無遺。若是朱玫真的有信心将鷹揚軍阻擋在潼關以東,何必要将自己的家屬送回去邠州?說老實話,朱玫治下的地區,都是極其荒涼的,他又不擅長内政,邠州城其實和破爛的長安差不多,呆在長安比呆在邠州好多了。

  蕭遘自言自語的說道:“呵呵,都走了啊!走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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