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1）

　　黑夜，沒有月光，沒有星光。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函谷關周圍的山嶺，靜悄悄的，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偶爾間，可以聽到小動物爬行的聲音，它們出現的位置非常飄忽，消失的位置同樣飄忽。白天可以看到的棗樹，現在都被黑夜籠罩起來了。現在正是春末夏初，誰也不會特别注意這些小動物的動靜。

　　在函谷關東面的山嶺中，有個叫做王垛莊的地方。這裡原本是一個村莊，有十幾戶人家居住，後來天下大亂，黃巢起義軍從這裡路過，這些人都參加黃巢起義軍去了，于是村莊也就被丢荒了。在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中，王垛莊逐漸的變得殘破不堪，黃土坯牆基本都殘破不堪了，有些黃土牆甚至隻要用手輕輕一推，整堵牆就會坍塌。

　　淮西軍占領了函谷關以後，有部分的淮西軍就在這裡駐紮。在村莊最中間的土牆上，用藤條綁着淮西軍的大旗，旗杆是用臨時砍下來的棗木做成的，隻有不到兩丈高，看起來有些耷拉，沒有神氣。不過，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上，除了糧食之外，别的都是可以忽略的，何況是淮西軍的大旗？

　　深夜時分，莊内的淮西軍，正在歇息。他們大約有兩百人，分散在不同的土坯牆裡面。因為降雨量很少，房屋又殘破不堪，所以他們都沒有住在屋子裡面，而是直接在院子裡擺開了床鋪，将棗樹枝、幹草收集起來，堆放到一起，就成了睡覺用的床鋪。

　　函谷關不像普通的關塞，有着連綿不斷的城牆，更沒有完整的房屋和兵舍。這裡的城牆，是分散的，和地形結合在一起。這裡的黃土地，被洪水沖刷出高高低低的深溝和山嶺。在高高的山嶺上，隻有低矮的土堡，用來監視遠方的動靜。隻有在兩個山嶺之間的深溝，才有人工修建的城牆，攔截試圖從這裡通過的人群。其實這些城牆也多半是用黃土修葺起來的，一旦遇到暴風雨，非常容易垮塌。

　　這些淮西軍駐紮在這裡，既是歇息，也是防守函谷關。他們處在面對鷹揚軍的最前線，當然不敢麻痹大意，除了高處的明哨之外，在棗樹林裡面，還安排了幾個潛伏哨。午夜來臨的時候，棗樹林裡面傳來幾聲類似小動物的叫聲，好像是小動物扭打到了一起，然後就重新恢複了平靜。

　　活該今晚有事發生，有個小名叫做二狗的士兵，半夜起來小解。王垛莊裡面是沒有廁所的，随地都可以解決問題，但是這個二狗是新來的淮西軍士兵，常常被人欺負，他如果在莊内小解，多半會成為其他淮西軍士兵欺負的對象，于是，他就迷迷糊糊的走出了莊外。

　　突然間，他覺得外面的情形有點詭異，原來，他沒有看到自己哨兵的影子。往常他出來小解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外面的哨兵。盡管淮西軍的哨兵一向都不太負責任，可是這裡畢竟是對抗鷹揚軍的最前線，哨兵還是不敢怠慢的。現在，哨兵消失不見，隻能意味着一件事：他被幹掉了。

　　二狗雖然參軍的時間不長，保命的功夫卻十分到家，他不假思索的趴下，剛好下面有條溝塹，将他的身體藏在最裡面。就在他剛剛藏好的時候，幾個矯健的身影，就從他的身邊掠過了。一股微弱的皿腥氣傳來，顯然外面的淮西軍，都已經被幹掉了。

　　“鷹揚軍！”

　　二狗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飄蕩在他身邊的皿腥味，随着幾個人影的消失而消失，顯然正是這幾個人影帶來的。二狗已經敏銳的感覺到，這些人是絕對是來者不善。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點的，除了鷹揚軍以外，不可能還有别的。

　　淮西軍占領了函谷關以後，對鷹揚軍的進攻還是比較警覺的，安排潛伏哨就是一個例子。鷹揚軍幹掉淮西軍的明哨，那不是什麼難事，可是連潛伏哨都幹掉了，說明他們絕對是高手，而且是經驗豐富的高手，淮西軍在王垛莊裡面的百多人，恐怕要全部遭殃。

　　果然，這些鷹揚軍闖入莊内以後，裡面的淮西軍還在蒙頭大睡，完全沒有感覺到危險降臨。直到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他們才慌亂的爬起來。混亂中，淮西軍也不知道鷹揚軍到底來了多少人，更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進來的，隻好慌不擇路的拿起武器，試圖負隅頑抗。

　　來襲的鷹揚軍，不但功夫高強，而且裝備精良，他們人手一把諸葛弩。秘密潛入王垛莊以後，馬上控制了幾個主要的出口，隻要看到前面有人影晃動，馬上就是一連串的諸葛弩射過去。

　　啾啾啾！

　　噗噗噗！

　　幾乎是一照面的功夫，幾十個試圖沖出來的淮西軍，就被全部殺死了。剩下的一百多名淮西軍，蜷縮在角落裡面，依靠在黃土牆的背後，負隅頑抗。鷹揚軍殺死了試圖突圍的淮西軍以後，繼續向裡面發展。慘叫聲和呻吟聲持續不斷，一會兒響徹雲霄，一會兒卻是斷斷續續，躲在外面的二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到底是死是活，不過想來肯定是兇多吉少了。

　　二狗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拼命的打顫，要不是這條夾縫剛好将他給卡住，他覺得自己身體的顫動，一定會被鷹揚軍發現的。時不時的，還有零星的鷹揚軍從他的上面越過。他們的腳步比之前的鷹揚軍還輕，身上同樣散發着淡淡的皿腥味，想必淮西軍的潛伏哨，就是被他們提前幹掉的。

　　他隻希望這些突然闖進來的殺神，能夠盡快的離開。二狗不知道這些人是鷹揚軍哪個部隊的，可是卻知道他們是自己絕對惹不起的。他們連淮西軍的潛伏哨都消滅了，自己躲藏在這條夾縫裡面，一旦時間長了，多半是小命不保。

　　然而，闖進來的鷹揚軍并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他們繼續向王垛莊的裡面進攻，一點都不怕附近的淮西軍前來增援。他們甚至點燃了火把，仔細的搜索王垛莊的每個角落。那些躲藏在暗處的淮西軍，要麼被乖乖的攆出來，要麼被弩箭當初殺死。也有人試圖反抗，結果剛開始動手，就被鷹揚軍幹淨利索的幹掉了。

　　從王垛莊裡面飄蕩出來的皿腥味，是越來越濃烈了。二狗趴在地上，耳朵小心翼翼的貼着泥土，仔細的聆聽裡面的動靜。他能夠聽到腳步快速移動的聲音，還能聽到身體重重倒地的聲音，還能夠聽到有人小心翼翼走路的聲音，甚至，他還能夠聽到鮮皿滲入幹涸的土地的聲音。

　　幾乎用腳後跟都可以想象得到，王垛莊裡面的淮西軍，一定是兇多吉少了。來襲的鷹揚軍，可能在五十人左右，可是卻将接近兩百人的淮西軍，打得落花流水，一點還手的力量都沒有。不久以後，剩下的淮西軍都被攆到了角落裡，然後是一陣啾啾啾的弩箭發射的聲音，跟着是噗噗噗的聲音，然後就沒有了動靜。

　　在戰戰兢兢當中，二狗聽到有人冷峻的聲音喝道：“我們是鬼雨都的！我知道你們有些人還活着，都不要動！”

　　鬼雨都！

　　劉鼎！

　　二狗的身體，情不自禁的縮了一下，在裂縫裡面是越陷越深了。

　　每個淮西軍士兵都知道，鬼雨都是劉鼎的親兵，向來隻跟随劉鼎活動，鬼雨都既然出現在了這裡，劉鼎自然也出現在了這裡。

　　天啊，劉鼎居然出現在了這裡！

　　這個念頭簡直就像是魔鬼一樣，馬上将二狗全身都冰凍起來。

　　作為普通的一名淮西軍士兵，二狗隻知道鷹揚軍要來進攻函谷關了，他們駐守在這裡，就是為了抵禦鷹揚軍的進攻。可是到底是誰來進攻函谷關，他不知道，連他們的隊長都不知道。

　　上級既然沒有明說，二狗自然不敢詢問。無意中從同伴那裡聽來的消息，應該是鷹揚軍的糁潭都，指揮官是叫做蕭什麼的。糁潭都在野鴨窩曾經打敗了淮西軍，淮西軍的很多人對此都有深刻的印象。因此，淮西軍上下，都針對糁潭都做出了精心的準備。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劉鼎親自來了。

　　二狗從來沒有見過劉鼎，他身邊的人也沒有見過劉鼎，他所接觸到的淮西軍最高等級的軍官，也沒有見過劉鼎。沒有人知道劉鼎是不是武曲星下凡，也沒有人知道劉鼎是不是三頭六臂。可是，對于劉鼎這個名字，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有關劉鼎的傳說，也全部變了樣。

　　有人說，劉鼎其實真的是有三頭六臂，否則不能打敗李存孝。也有人說，劉鼎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武力天下無雙，碰上隻有死路一條。每每聽到這樣的傳說，孫儒都要大罵妖言惑衆，甚至要殺幾個造謠者祭旗。

　　但是，有一個事實，是孫儒也不能否認的，那就是：淮西軍就是在他的手中，被一點一點的消滅掉的。就連他們的大帥孫儒自己，被迫退出了洛陽，也是因為劉鼎的緣故。孫儒辛辛苦苦才打下來的洛陽，最後便宜了鷹揚軍。

　　天啊，劉鼎親自率軍進攻函谷關，他們能夠堅守住嗎？

　　“告訴孫儒，馬上讓出函谷關，要不然，殺你們個雞犬不留！”

　　正在戰戰兢兢的時候，二狗聽到有人繼續冷喝。

　　淮西軍根本沒有人答話。

　　王垛莊裡面靜悄悄的，或許裡面的淮西軍全部都死了，或許有人活着，但是不敢出聲。

　　“我是劉鼎。”

　　忽然間，四個字傳來。

　　二狗頓時魂飛魄散。

　　天啊，劉鼎居然就在他的身邊！

　　二狗馬上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窒息了。

　　“你們想要活命的話，就退出函谷關，退出潼關。”

　　劉鼎冷冷的說道。

　　說完，劉鼎的身影就消失了。

　　那些僥幸活命的淮西軍，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