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他最對不住的是誰呢
在夢裡他今年二十二歲。
挺拔的身姿,俊美的眉目,使他很快在邊荒小城的姑娘小姐口中聲名鵲起。邊荒的沙礫和荒涼讓他迅速成長起來,他開始變得格外的有心機,為了目的不惜手段,可到了晚上他又如同驚弓的鳥,害怕入夢就會看到她失望的眼,所以那段時日終日惶惶。
他就在那段時日裡娶了妻。
他覺得他一定要回來報仇雪恨,否則如了陷害他父親的小人奸計怎麼行。他處處留心,趁着左相的女兒柳依依遊山玩水之際大獻殷勤,送手帕香草胭脂發簪,甚至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終于成功俘虜她的芳心,成功的入贅左相府回到王城。
最重要的是那柳依依黛眉沉靜如煙,美眸顧盼生輝,特别是她笑起來,略略的看竟同他夢裡的人有幾分相似。
成親那日王城的紫藤蘿開的越發的熱鬧,送走了賓客入了夜,他挑開新娘蓋頭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美麗而陌生的臉。他心下猛然一疼,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來了那個一直陪在他身邊,陪了他這麼多年的那個鬼。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如果她穿上了這麼一身的話,應該比這個女人更加的好看。
于是他做的這一切的努力,在這一刻都實行不下去了。他扔了蓋頭,棄了新娘跌跌撞撞的就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終于又再次見到她。
深深淺淺的紫色中,她依舊是一襲白衣,靜靜的站在他面前,不過眸裡的寵溺竟全被嘲諷替代。他腳步一頓,不可置信的後退了兩步,那樣的溫和沉靜的眼,居然會鄙夷一個人。看到她轉身要走,他終于急了:“潋滟,我有苦衷。”
她固執的不肯轉身,聲音刻薄如針:“你的苦衷與我何幹?我同你本就沒有什麼幹系。左相的乘龍快婿,洞房花燭夜,可莫要讓新娘子獨守空房啊,到時候,不僅是新娘子名聲不好,你也不好了。”
他心中一窒,“父親被奸人所害,母親含恨而死,我不可能罷手。可若是報仇我必須先回到王城,所以我隻能娶她,可是我不是真心……”
“真好啊。”她突然大笑起來,漫天的星辰無月,枝頭衰敗的紫藤蘿落了她發間肩上,莫名帶了傷感,“真好啊,我對你也不是真心。”
他眼圈猛然就紅了:“你胡說!你分明說過你喜歡我的,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你當時也說過會娶我,可如今十裡錦紅八擡大轎擡進門的不是我。是你不守諾言在先,怎能說我言而無信?”
他心口一疼,終究隻是二十二歲的男子,一生氣話也口無遮攔:“你終究不是人,我們之間始終有千山萬水,莫非真要我死了變成鬼娶你你才甘心麼?我不可能因為你一個鬼就放棄了這榮華富貴,放棄了這仇恨,我也不可能跟你一個鬼過一輩子!”
紫藤蘿飄飄灑灑,恍恍僮僮的紫色裡,她卻低低笑出聲來,笑得驚起了古樹上栖息的鳥,笑得他眼忍不住的澀,心忍不住的疼。
頓了頓潋滟道:“看來終究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也罷,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程度上,也也不多說什麼了,之前的話我收回了,以後也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自此,你做你的乘龍快婿,我做我的野鬼孤魂。”
他看着她固執涼薄的背影啞口無言,看着她一步一步離開,終于沒忍住哭了出來。
那日他穿着喜袍一遍一遍的在大街小巷走,紫藤蘿飄飄灑灑落了一路,他便踏着花瓣低着頭走過。打更的老人說左相府的乘龍快婿丢了東西,可誰也不知他究竟丢了什麼。
他尋了一夜。
第二日他也沉沉的醒來,發現果真又是一場酩酊大醉,隻是他一點也沒有動,卻像是他哭了又尋了那麼久一樣。
不過那畢竟是夢。
他不可能會真的當真。
他還沒來得及出門去的時候,外面卻突然有他的一個妹妹闖進來,那個妹妹叫做花水曼,她剛出生就有了名字,和他也隻是差了幾個月的生辰而已,她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開口就道:“哥哥,你有名字了!”
他愣了愣。
“什麼名字?”
“我剛才聽爹和大娘說了,以後你的大名就叫做花問柳,乳名小柳!”
他突然渾身一震。
想起來他第二次做夢的時候。
夢裡的那個潋滟喚他。
小柳。
第五歲的時候夢也依舊如期而至。
不過他五歲的時候就連僅剩下的左眼也看不清東西了,父親察覺出來了什麼異常,對他的态度也就冷了下來。他反而清閑自在,每日裡就閑暇無事的用盡心思去研究所謂的他認定的“鬼”。
可是始終沒有結果。
沉沉睡去,又入了夢中。
夢裡的他如今二十五歲。
因為有了左相這棵大樹,他在官場平步青雲,人也越發的俊美挺拔,隻是性子也越發的淡薄。每日下了朝就埋在屋中睡覺,一睡天明,可他卻再沒夢到她。
她終于徹底的厭惡他,厭惡到再也不想看見他。
因他淡薄的性子不知拉攏權貴,還日漸的頹廢,所以官場上的形式也一日不如一日。偏生還有道士說是這一切都是挂在他脖子上的玉雕蓮花搗鬼,除了這鬼,惡運自除。柳依依氣勢洶洶而來,他根基未穩當然不能撕破臉,隻得扯下那玉狠狠往地上砸去,刹那四分五裂。他失了神的看碎了一地的玉,像極了她的哭臉。
玉碎當天晚上他眠在青樓。
夢裡似乎又見到她沉靜的笑顔,可是霧氣太大,燈火太暗,他什麼也沒看清,隻仿佛聽到她最後的那句“别過”。
他猜想到那蓮花裡面可能就是她的栖身之地。
可是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醒來,四野如是,脂粉的味道旖旎的氣息讓他心下忍不住生厭,他想起潋滟,覺得她如果知道自己來青樓肯定不開心,于是他抓起衣服往外走。走着走着心口又止不住的疼,也對,他的潋滟這麼厭惡他,又怎麼可能還會入他的夢呢。
他六歲的時候已經完全失明。
當時的他不僅地位極速的下降,就連自己都不想再繼續的活着了。
失明是一種什麼體驗?
距離死亡格外的近。
世界都要崩塌了。
而偏偏這個時候,他的腿也跟着報廢了一條,他完完全全的成了一個廢人。
若不是六歲的時候他做了的那一場夢。
他可能就真的會自殺了。
六歲的夢境裡。
他是三十歲。
夢境中的他得了一場大病。
不停的咳嗽,每日都會咳出皿來,進餐甚少導緻他身子也日漸消瘦,大夫說他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藥石無用,隻能看他的命數。左相每日對他冷嘲熱諷,下人也敢放肆,隻有柳依依依舊對他不棄不離。昏昏沉沉中他隻聽見柳依依詢問大夫的帶了哽咽的聲音:“當真沒有其他的法子麼?”
他眼眶突然就紅了。
他最對不住的,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