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夢起身離座,沖他拱手還禮,笑道:“賜教不敢當!賈師傅不愧是鼎源閣的主廚,這些菜做得極好!尤其是這烤羊排、紅焖鵝掌、石鍋蹄筋、多寶魚和小方肉!”
餘公子笑道:“賢弟這舌頭果然了不得,方才隻不過嘗了一口,就把這幾道賈師傅最得意的拿手好菜給嘗出來了!”
“餘公子所言不錯,老夫也甚是佩服!”賈師傅笑笑,神色間頗為得意,忍不住又道:“那筍幹老鴨煲難道不好?這滿京城裡,老夫敢斷言,并無人比老夫做的更好的老鴨煲了!”
徐言夢笑道:“自然也是極好的,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鴨皮有了破裂。炖好之後表面看去仍是一隻完整的鴨子,寸皮不破,卻内裡酥爛,那才是最好的!”
賈師傅眼睛一亮忍不住點頭,道:“公子所言不錯!隻是老夫試過無數次,那鴨皮多多少少總有損破,難道,真的有人能做出寸皮不破、骨肉酥爛的老鴨煲?”
言語之間頗為不信。
銀屏忍不住驕傲的道:“這有何難?我們公子就能夠!”
“果然如此?”賈師傅歎道:“若真如此,老夫真是佩服之至!不知公子可肯賜教?”
要知道老鴨原本就皮韌肉韌,用來炒不行,做老鴨煲卻格外鮮美。但正因皮韌肉韌,想要炖的酥爛,火候上自不能少了,如何又能做到寸皮不爛?
徐言夢笑道:“這叫人如何說起?火工、火候、時間的掌握因人而異,也沒什麼值得說的,不過是個人摸索罷了。”
這倒是大實話!賈師傅遺憾的點了點頭。
徐言夢又笑道:“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賈師傅,我做老鴨煲的時候,用中火炖至水沸,然後用文火炖了兩個半時辰!”
賈師傅眼睛一亮,拱手笑道:“多謝公子指點!”
他目光輕掃,又道:“這道什錦一品鍋,肉質軟爛,湯味醇厚,各樣食材的鮮香味融而合一又各有所長,客人們往往贊不絕口,不知公子看來,有何不妥?”
徐言夢笑道:“的确如客人所言如此!隻不過,我的舌頭有點兒太刁了,還是覺得肉質的鮮甜味尚有所欠缺,湯色也不夠清亮。”
“公子,老夫願聞其詳!”賈師傅語氣中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敬意,看得餘公子和夥計目瞪口呆:這哪裡是鼎源閣神氣十足、說一不二的主廚師傅?分明就是個初入門一心求學的學童!
徐言夢沖他客氣點點頭,微笑道:“這什錦一品鍋,其餘山珍海味配料不算,主料乃小母雞、火腿、蹄髈三樣。小母雞選取二斤左右剛長成偏瘦無油的這不錯,火腿頂好是選用陳年的金華火腿,這也沒錯,可這蹄髈,卻不該選取豬腿的上腿部分。”
賈師傅挑了挑眉,忙道:“這是為何?做蹄髈,不都是用上腿部分麼?”
徐言夢搖搖頭,道:“做什錦一品鍋,卻不合适。這樣會略顯油膩,影響口味。應選取上腿部分與豬蹄之間的部分,也就是俗稱的小蹄髈!”
“小蹄髈?”賈師傅愣了愣,道:“那部分還有這般叫法?不知這是哪裡的叫法,老夫汗顔,還真是從未聽說過。”
這回輪到徐言夢愣了愣,想想也是,或許這個時代,在這些吃食原材料上還沒分得那麼精細吧?
衆人早已聽住了,看賈師傅也沒有揪着這個問題追問的架勢,徐言夢笑笑便将之略過,繼續接着笑道:“小蹄髈燙去皿水之後,将兩頭用大頭針将皮子縫合封住,這樣炖煨時可使肉質更加鮮甜,更易軟爛!而且,湯汁也會更清亮無雜質。”
賈師傅樂呵呵眉開眼笑,道:“受教!受教了!嗯,今晚老夫準備準備,且試一試!”
徐言夢笑笑,忍不住又道:“那之後下入湯中的底菜,最好選用黃芽白菜!黃芽白菜幫薄質細、脆甜清爽,配這湯,最是合适!”
賈師傅連連點頭,不由輕歎道:“老夫自覺于廚道打熬了幾十年,已做足了精細講究,不想同公子比起來,唉,還差得遠了!”
又玩笑道:“虧得公子不做這一行,不然,老夫隻好喝西北風去了!”
餘公子大笑,道:“賈師傅,要這麼說,那你可真隻能喝西北風去了!”
“恩?”賈師傅一愣。
餘公子不緊不慢道:“賈師傅可聽過江南春?沒聽過也不要緊,那間小酒樓開張還不到半月呢,東家正是徐賢弟和在下!”
賈師傅大笑,道:“既如此,老夫得空定當過去坐坐!”
餘公子微笑點頭。
若江南春能得賈師傅去坐坐,誇贊一二句,那名氣就算是實打實的闖出來了!
徐言夢嗔了餘公子一眼,笑道:“餘兄說笑呢,賈師傅您别當真!我這人性子懶散,興緻來了偶爾下個廚也還罷了,若讓我做廚師,那是不可能的!再說了,一百個人一百種口味,有的愛甜的,有的好辣的,哪有哪家酒樓做的菜能囊括天下客人呢!不過各取所需、各盡所善罷了!這天下啊,最難做的是酒樓,最好做的,也是酒樓!”
賈師傅大笑起來,道:“公子這話有理!說的正是這個理!酒樓好壞,本質在酒菜好壞,做好酒菜,自然什麼都有了!不然,什麼都是空談!”
他一笑,忽又道:“不知公子今日可願為小老兒露一手?小老兒可盼着有這眼福口福呢!”
餘公子笑道:“賈師傅你也太不厚道了!面對這一大桌子菜,我們腹中空空還未下筷子呢,你就來了,說了這麼一大通,索性還要把我家徐賢弟使喚到廚房裡去,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心急了!”賈師傅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連連拱手作揖,笑道:“徐公子請别介意!不知待兩位用好之後能不能——”
“你還真是執着!”餘公子好笑搖頭,向徐言夢柔聲溫言道:“賢弟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一切看你心意,無需多想!賈師傅,不是小氣的人!”
“那是!那是!”賈師傅呵呵的笑着,故作淡定,那眼神可迫切的很。
徐言夢分明從他眸底看到幾許忌憚,不用想也知,這忌憚定是因着餘公子而來,絕對不會是因為她!
她在這燕城中毫無身份名氣,誰會忌憚她?
賈師傅明明想自己親手做個菜好參考一二想得要命,卻是忌憚餘公子言語之間并不敢有絲毫冒犯,徐言夢心下更是納悶餘公子的身份。
“無妨的,不過是做道菜罷了!”徐言夢沖餘公子搖頭笑笑。
又向賈師傅笑道:“這樣,我就做個清炒蝦仁,等我們用好便去廚房!還請賈師傅幫忙先将蝦仁處理一下,如何?”
清炒蝦仁在酒樓中是一道十分大衆普通的菜肴,不過倉促之間,徐言夢也隻能夠現做普通的菜肴,不可能做那前前後後準備工作得兩三天的大菜。
“可以可以!”賈師傅心下雖然有些遺憾,仍笑眯眯的點了頭,又笑問道:“清炒蝦仁也有許多種清炒法,不知徐公子要如何處理?”
徐言夢想了想,笑道:“蝦仁要取用新鮮的河蝦,去殼挑掉蝦線後,用雞蛋清和澱粉挂漿,放置兩刻鐘左右。兩刻多鐘,我們也該用好了!”
“成!老夫明白了!”賈師傅痛快點頭,便不再打擾他二人用餐,拱手笑笑,退了出去。
“賢弟真叫愚兄刮目相看!”餘公子請徐言夢重新坐下,一邊吃,他不由笑贊,道:“愚兄在江南春裡用過兩次,那些菜肴做的的确很出色!令人贊不絕口!不過,雖未吃過賢弟親手做的菜,單憑方才賢弟那一番言辭,便可知賢弟親手做的菜必定死天下無雙的美味!愚兄今日,倒算是沾了賈師傅的光了!”
這意思是,清炒蝦仁做出來,他是肯定要嘗一嘗的!
徐言夢笑笑,道:“這也沒什麼!沒準我做的不合餘兄的口味也不一定呢!”
“不會!”餘公子笑道:“賢弟做的菜,就跟你那小厮說的,天下無雙,又怎麼可能不合愚兄口味!”
餘公子沒聽到一句“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不過她雖沒這麼說,但他可以對自己這麼說。
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二人用過午飯,留了銀屏和墨兒在這兒吃,便去了廚房。
徐言夢沒想到餘公子也要跟着自己去,雖有些詫異,卻也沒拒絕,笑笑任由他跟上。
墨兒卻是瞪大眼睛驚訝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爺他——要去廚房?
廚房啊!那是什麼地方!像爺這般身份高貴之人,怎麼會要去那種髒亂之地!
這,這還真是——
夥計領着徐言夢和餘公子來到廚房,賈師傅正等着,見狀忙笑着迎上來打招呼。看到餘公子,他明顯也是意外一愣。
其他的廚師、廚房幫傭想必也聽了賈師傅的一番轉述,徐言夢瞬間感到無數雙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或好奇,或打量,或探究,或懷疑。
那懷疑的,想必是覺得自己看起來太過年輕,多半當不得賈師傅口中之言吧?
賈師傅一邊将徐言夢二人往竈台前引,一邊向衆人笑道:“你們手上沒活兒的,想看盡管來看看!看看徐公子究竟比咱們好在哪裡!”
“賈師傅言重了,你們等會兒,可不要失望哦!”徐言夢微笑道。
廚房裡難得有看熱鬧的大好機會,衆人如何肯放過?
參差答應一聲“好嘞!”、“好呀!”呼啦一下子湧了上來,笑眯眯的都瞧着徐言夢。
餘公子見狀立刻将衆人往旁邊趕了趕,皺眉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離得這麼近!都往旁邊散一散!離得這麼近,徐賢弟如何施展得開手腳!”
賈師傅詫異的瞟了餘公子一眼,忍着笑道:“是是,餘公子所言甚是,你們快,都往後退退,再退退!别妨礙了徐公子了!徐公子,請!”
衆人隻好說笑着後退。
徐言夢感激的瞟了餘公子一眼,沖他微微點頭。
話說,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那麼多人圍在旁邊太近,隻是不太好意思說。
竈上支了鍋,下了油,估摸着油溫四成熱的時候便将蝦仁下去,用竹筷劃散。
待見蝦仁變得雪白,當即用漏勺起鍋、濾掉油。
在鍋裡加少量豬油做底油,加少許碧綠夢夢的青豆粒,猛火快炒,加料酒、鹽等調料,澱粉勾了薄芡,翻炒幾下,便迅速起鍋盛于盤中。
一盤清炒蝦仁便大功告成了!
蝦仁雪白,豆子碧青,賞心悅目。
餘公子首先笑贊道:“果然極好!便是這顔色都叫人瞧了胃口大開!賈師傅,叫人取筷子來!”
“是,餘公子!”賈師傅笑着微微躬身,轉身還不等吩咐,早有性子急的奔去取了筷子遞過來。
賈師傅便自己取了一雙,遞給餘公子一雙、徐言夢一雙,笑道:“餘公子、徐公子,您二位先嘗嘗!”
“賢弟,愚兄便不客氣了!”餘公子笑笑,嘗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又吃了一筷子,看那表情,回味無窮,向賈師傅笑道:“賈師傅,你啊,不服也不行!真是把你給比下去了!清炒蝦仁本公子吃過也不少,卻從未吃過如此鮮爽嫩滑的!”
徐言夢沖他笑笑,亦嘗了一口,倒是覺得比以往做的有所欠缺,畢竟,這蝦仁不是自己處理的。
“是嗎?那老夫更要好好嘗一嘗了!”賈師傅哈哈笑着,嘗了一口,神情微僵,慢慢咀嚼,眸光一斂,然後看向徐言夢一眼,歎道:“與公子所言不錯!唉,老夫不服也不行了!”
衆人早已迫不及待,待他們三個嘗過,“呼啦”一下數雙筷子一股腦兒蜂擁而上,很快就将一盤蝦仁消滅光。
蝦仁入口,所有人俱是一怔一驚,七嘴八舌的驚贊不已!
分明是尋常大衆菜,可是正如餘公子所言,還從未吃過如此鮮爽嫩滑的蝦仁!那鮮味、那肉質的軟嫩彈性,卻是從未嘗過的。
賈師傅擡擡手,将二人請出廚房,忍不住問道:“徐公子可否賜教,這可真是——奇了!我們在旁分明看得清楚,與我們所做手法并無二緻,為何這滋味卻差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