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傳來密集的呐喊聲,接着馬岱便見到遠方的天空升起煙塵。
這種煙塵讓他的内心第一時間便變得驚醒。
作為一個在涼州草原與大漠上成長的青年,他很熟悉這種駿馬奔騰帶起的煙塵。
“勒馬,前進三裡,列陣!”
他選擇這條路去為家父奔喪,本就清楚會遇到敵軍的威脅,他和他的士卒們早就做好了作戰的準備。
馬氏子孫都有一種傳承自涼王馬越的優良傳統,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查看周圍的地形,即使身旁之後三五個人,也會在行走的道路上随時随地做好面臨戰鬥的準備。
馬越的一生中經曆過太多場遭遇戰了,因此他更希望他的後輩會謹記住這個使他受益良多的習慣。
姓馬的男人,生來就是要打仗的!
前方六裡的地方,有一條縱橫的溝壑,這對馬岱來說就是一條天然的鹿砦,能最大限度上減少敵軍騎兵對己方軍隊的沖擊力。
盡管那裡如今的野草瘋漲,根本無法看清楚模樣,但馬岱記得很清楚,因為他第一次作為涼國的質子來到洛陽時駿馬便在那裡拌了一下,上好鮮卑寶馬的馬腿從中間折斷,後來客居在洛陽的那段日子裡盡管細心調養卻再也無法随他馳騁戰場。
那個時候他還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打一場屬于自己的戰鬥,但是現在,曾經的經曆,真真實實地會幫到他。
三千重步卒頂盔掼甲,快移動到馬岱需要他們處在的位置上,步卒擺出四面向外的陣型,在這其中兩前一後的方式三名步卒層層疊疊地組成陣線,兩名刀盾手居于前方,一名挺着丈五長矛的步卒緊随其後。随着馬岱的鐵矛揮舞,涼國最兇猛的鐵騎散開了遊曳在本陣周圍,萬餘騎兵以千人隊為一個小團隊,伺機而動。
更多的,是弓弩手。
豫州本就是大漢優質的弓材生産地,盡管馬伯瞻統領豫州的時間不長,但對這些材料他可一點兒沒拉下,百姓還是接受他這個豫州牧的,因此在最短的時間中他便籌集到了上萬張強弓勁弩,雖然豫州沒有涼國煉鐵司那樣的天下名匠督造軍械,但這些弓弩的效用也是極高。
馬岱的三萬名奔喪軍中,足足有上萬名弓弩手。
事實上在天下的各個州域中,每支軍隊的成分都是有所不同的,各個州域的優勢與劣勢也各有不同。
比如涼州,因為盛産馬匹與羌漢雜居,涼州軍隊的騎兵通常會占到十之六七的比例,少數步卒大多時間充當辎重軍,雖然他們什麼都不拿。
因為曾經的涼州物産稀少,适合養馬卻不适合活人,涼州人出關打仗總會給人一種劫匪如村的感受,好似蝗蟲一般席卷所有土地,因為他們打仗不帶糧,出征全靠搶。就像韓遂當年聚起十萬叛軍,把那些羌部一個個全部帶出涼州容易,但他從哪裡弄來夠十萬人吃食的糧草?
隻能打到哪裡搶到哪裡。
而先漢時武帝出征,幾千匹馬,幾千個騎術精湛的騎士,剩下的則是數萬張強弓勁弩,見到匈奴人擺開陣勢就是一片箭雨射的人仰馬翻,那太威風!
但那種消耗,是建立在強大的西漢朝廷國力以一種恐怖的度去消耗為代價的。
即便到了東漢也是一樣,太尉段穎怎麼消除涼州的羌患?上表皇帝說羌患年年都有,每年消耗十幾億錢财,倒不如直接撥給我三十億軍費,我帶人去幹掉他們斬草除根,保三十年安甯。
殺人就像割稻子,一茬一茬。
那時候段穎才動員了不到十萬漢軍。
馬岱這三萬人的消耗是多少?
每人張一弓,射一箭,便花掉百金。
錢财在打仗的時候消耗根本就不是錢,那是被大風卷走的。
因此說來,其實還是益州山地的兵馬構成最為節儉,用竹弓、竹矛,成本低廉效果明顯,走上幾步就是個上坡根本用不到什麼勁射百步遠的強弓,近距離攢射就是了。
馬岱鋪開了陣型,看敵軍揚起的沙塵不過幾千兵馬,他有充足的信心吃掉這夥敵人,甚至自己都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傷亡,包括北面打着典字大旗遠遠吊着的敵人,他也滿不在乎。
真正讓他内心沒底的,是遠遠吊在後面的劉備。
那是七萬大軍,就是七萬頭豬後面點起一把火沖過來他這三萬人都難以抵抗,更别說是七萬荊州軍。
他雖然沒與劉備過招,但對其麾下那幾名戰将也是頗為神往。
被叔父稱之為世之虎将的張翼德便不說了,像那夏口之戰獨騎斷後的趙子龍,率奇兵殺敗小霸王的黃漢升,戰陣之上獨鬥三将的魏文長……哪個不是兇猛如虎的武人。
也正因如此,馬岱才将絕大多數的步卒與弓手都布置在東面的方向,防備着他們。
雙方的兵馬近了,這是個夏日的正午,本該陽光普照的天空卻彙集起烏雲,眼看着在這片土地就會降下暴雨。
雨季,會給戰鬥增加許多的難度,馬岱所擁有的弓弩将會失去準度與極多的射程。
“進攻,弓弩攢射!”
馬岱不能再等下去了,率先傳令部下對曹昂所部動襲擊。
随着部下的高聲呼和,上萬張強攻勁弩調整方向,仰起頭開弓拉弩,一時間箭雨如蝗。
“上盾,沖鋒!”
曹昂面對成片射來的箭矢沒有慌張,經曆幾次大戰之後,曹氏的公子已經成為一名久經戰陣的老兵,舉起臂盾揮舞着将軍劍催動馬匹高聲喝道:“沖鋒,沖鋒!”
越快穿過這片箭雨,越快與敵軍接戰,傷亡越低。
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他這邊動了沖鋒,典亭侯那邊也會動沖鋒,兩相夾擊,雙方的壓力都會小上一些。
這場戰争的勝敗并不掌握在他們手中,敵我雙方都很清楚,戰争的勝敗緊緊攥在劉玄德的手上。
但曹昂内心卻沒有向十倍于己的敵軍沖鋒的緊張感,他知道劉備無論再怎麼打算,最終還是會加入戰場。
因為他!
劉備不會眼看着友軍被敵人殲滅而見死不救,劉玄德不是那樣的人。
盡管曹昂也一樣清楚劉備不會願意加入戰場,但如果他以自己為餌,結果便不一樣了。
他要逼劉備亮明旗幟!
馬岱不需要擡頭就能看到那些書着曹字的大旗迎風招展,就能看清那些曹軍士卒舉着環刀冒着箭雨瘋狂奔跑的模樣。
他能看清楚的原因,是因為他也在挺矛奔馳,素衣素甲的涼國兵馬彙聚成一道洪流,好像要以最決絕的模樣與曹軍碰到一處!
開始了!
馬岱明顯地感覺到曹軍的騎兵在沖鋒路上猛地一窒,策馬狂奔的度猛地便減了下去,甚至在騎兵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縱橫的小溝渠對一腳深一腳淺的步卒而言并不是多大的問題,但對四條腿的騎兵來說,簡直是最可怕的噩夢。
前方的騎兵馬腿卡在溝渠裡,後面的騎兵跟着頂上去,有人落馬、有人衰落,上千名曹軍最精銳的虎豹騎兵在這場戰鬥中成了廉價的消耗品,涼國的箭矢随後便抛射下來。
沒有戰馬、沒有護盾,騎兵的铠甲有太多的縫隙,手臂、大腿被無盡的箭雨射中,死死地頂在地面。
随着經驗不足的曹昂督領的兵馬受困于野草下的溝渠,馬岱猛然揮動長矛,勒起駿馬便向北而去。
緊接着,這支好似瘋狂沖鋒的涼國鐵騎竟突然齊齊調轉馬頭,舍了曹昂這一群兵馬橫橫地沖向北面的典韋所部。
這是一個圈套!
曹昂沒有例外地跌落馬下,兜鍪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一條腿被摔倒的駿馬壓在身下根本動彈不能,身旁的士卒卻根本無法幫助他分毫。
苦海茫茫,即便是最精銳的虎豹騎也無法心如止水。
曹昂眼睜睜地看着一名虎豹騎跌落馬下被随後奔跑的己方騎兵踏成肉醬,原本保命的铠甲成為困住他們的監牢,被踩踏成奇形怪狀的鐵片。
到這個時候,曹昂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往往無比可怕。
馬岱從始至終,根本沒有把他當作敵人來看待,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
數千名涼國步卒接着奔跑,尖銳的長矛将他們合圍在這片溝渠地中,成片的箭雨準确地落在兵馬的頭頂,将一名名朝廷最好的将士射成篩子。
失魂落魄的虎豹騎兵拖着插滿箭矢的衣甲沖出箭雨的射程之後,緊接着就迎上了涼國人毫不留情的長矛。
一将累三軍。
而戰場的北面,涼國的步卒大陣向北緩慢推進,正與典韋的虎衛步卒打得如火如荼,典韋一個人套着雙層甲胄持着大戟在陣線上左沖右突,涼國士卒為之披靡。
典韋所督帥的步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曹操手下最精銳的破陣之軍,戰場上隻要有他們出現的地方,便沒了敵軍獲勝的可能。
他的陣型好像一把打開的大傘,典韋便是圓弧最前方的點,慢慢撕裂敵軍的陣線。
但這一次,情形好像出現了變化。
一支士氣高昂的涼國騎兵從戰場的西面斜斜地刺入他的陣型,強健的馬蹄不閃不避地踩踏在他的士卒身上,撕破了他的陣線。
一馬當先便是披麻着素卻殺成紅色的馬伯瞻,挺着長矛貫穿一名試圖阻擋他的漢軍,挑着身體重重地砸落戰場。
皿雨飄灑而下,橫矛怒吼。
“馬伯瞻在此,誰敢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