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陷入了僵局,進退維谷。
沖冠一怒引了大軍攻關,為了出這郁結在心中的一場惡氣之外,也就是想要讨回張牛角的屍首。
沒什麼道理可講的,袁紹占據大義,當他引軍圍困旋門關是才意識到,他的沖冠一怒,令張牛角的屍首或許永遠都讨不回來了。
他一個人在與這個天下作對。
什麼是天下,天下就是朝廷與各地諸侯及其領下百姓組成的天下,可他引軍攻關,就使得他與這所有人都成為了敵人。
他還能回頭嗎?他不知道。
因為張燕根本沒有去想關于如何回頭這種事情,既然決定要将天下捅個窟窿,還想那麼多做什麼?無非就是打吧,讨吧,所有人都他媽來吧!老子黑山将軍張燕全接着了。
六月,張燕兵臨洛陽城下,接天連地的軍營将整個洛陽圍得水洩不通,紮下的營寨直連到邙山腳下……這天下除了他,在沒有誰能動員起如此強大的兵力了。
“現在,隻差一步了。”張燕對着身旁衆将說道:“隻差一步,攻下洛陽,誅滅袁氏一族,退回冀州,遙拜朝廷上表稱臣……無論我們誰死在這裡,活着的人一定要記住,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保黑山百姓太平。”
匪号雷公的漢子朗聲笑道:“将軍别說那麼多,攻城拔寨,俺看洛陽也要不了多難,無非就是攻城罷了,您下令,俺雷公為您做先鋒!”
張燕擺了擺手,指着城頭說道:“不,我們不要強攻城頭,圍着就好。”
“待到夜晚,楊鳳于西門佯攻,雷公,你則率輕兵自東門攀上城頭,混入城中。”張燕輕笑着盯着遠處的城頭說道:“明日佯攻東門,從西門混入。後日佯攻北門,由南門混入。三日之後的夜晚,由城内城外同時進擊,強攻四門,隻要你們能從内部打開一座城門,洛陽城就算攻下了。”
衆将均是打生打死常年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漢子,聽到這個分外冒險的計劃不但沒有回絕反而十分踴躍,爆發出一陣激昂的叫好聲。
但是張燕遠遠沒有面上表現出的那麼輕松,待衆人散去,他才将周倉單獨留下,說道:“周渠帥……馬越來了。”
“他在哪!”周倉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緊張擔心讓别人聽到這個名字,這才湊到張燕身邊說道:“必須得攔住他,否則洛陽城隻怕是攻不下去。”
張燕看了周倉一眼,指向西南方向說道:“今日早間西南有潰軍至此,上報三日前馬越破陸渾城,奪陸渾關,兵甲不計其數,大铠數千領……我唯恐軍心有失,不敢與衆将言明。”
“将軍放心,某家曉得。”周倉沒有故作輕松,他與馬越交手不是一次兩次了,無論是冀州戰場還是中原戰場,他都沒赢過。甚至每次還都輸的非常狼狽。馬越這個名字,幾乎對于所有的黃巾軍都有一種陰影徘徊在心底。周倉沉吟片刻,深吸口氣說道:“将軍,馬越從來不會單獨行軍,他的那些從将亦是藝高膽大之輩,某家今晚與元紹、郭大賢前往陸渾關,若沿途遇見馬越兵馬便先行擊之,若馬越并未進軍,某家便将他堵在關内,如何?”
“如此甚好,渠帥切記,若不可敵之便撤回來,莫要與之硬拼。”張燕滿面真切,若非洛陽圍城需要他主持大局……天知道他有多麼想親自會會馬越!張燕将手臂放在周倉強健有力的肩上,沉着地說道:“渠帥,保重。”
周倉到這時才艱難地扯動臉頰笑了笑,指着四面八方說道:“将軍,如今我黑山部是大賢良師留下的唯一火種,你才是真的需要保重!皇帝發下诏令命五方兵馬入京,那些諸侯都正驅兵向這邊來呢。馬越隻是第一個,卻絕對不是最後一個,大賢良師的那些老仇人們,可都要來了!”
提到大賢良師,張燕本沒什麼表情,但突然他想起被馬越斬首的人公将軍,臉上帶起悲戚,咬着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将軍,若大事不成,将軍不必等某家回軍,可自引兵***退卻。”周倉說這話是鍋底般的臉龐十分輕松,言語中對東面很是看重地說道:“青徐之地的黃巾殘部不成氣候,以将軍之威望,聚攏冀州黑山、青徐黃巾,未必不可再成大事!還望将軍不要意氣用事。”
“渠帥放心,飛燕明白!”
周倉再度點頭,深深地看了張燕一眼,拳頭輕擂在張燕肩頭,轉身走出大帳再都沒有回頭。
整頓兵馬、搖旗呐喊,當夜,萬餘黑山步卒向着西南方向的蜿蜒林地奔行而去。
……
攻打陸渾關,本就是馬越的一個疑兵之計,意在迷惑張燕使他分兵。早在攻下城關的第二日,馬越自關内撤出陸渾關,将大批辎重藏匿于伊川東岸的山林之中,命覆甲軍士們僅僅帶着六日所需的糧草直奔陽人聚。
陽人城距離梁縣四十裡,是曆史上孫堅大将祖茂的埋骨之地,不過如今僅僅是一個普通城池。馬越沒打算再攻打這座城池,而是趁夜疾行繞過陽人,一路東奔沿嵩山下向轘轅關前進。
也就是說,如今的馬越還身處洛陽八關之外,尚未進兵入洛陽腹地。
一切,都照着馬越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攻下陸渾關的第四日早間,馬越率部隐匿于嵩山中休息。這幾天日落即行,日出則停。黑白颠倒在之下饒是覆甲軍士體魄過硬也難以承受。
鄰近轘轅關馬越更是放慢進兵速度,士卒終日牽馬行走于嵩山腳下林地,日行八十裡到如今一日僅僅前行二十裡路。更多的時間都在休息,在山野間狩獵。
強攻轘轅關,他需要麾下士卒保持最優秀的體魄。因為他知道,黑山軍的辎重不在轘轅關以北的侯氏邬,便在侯氏以北的偃師城。
洛陽近畿,再沒有地方可以屯駐糧草了。
然後,就在第五日早上,嵩山腳下的這片山林中迎來了一夥不速之客——黑山軍幾百人的小股部隊出來捕獵,這是一支全員配備弓矢的斥候隊。
開始隻是一支小隊在山林中發現了雜亂的人類腳步,常年奔走在太行山脈中的黑山戰士各個都是冀州最優秀的獵手,他們在黑山中已經将近十年了,終日靠着野獸生存,早磨練出一身最優秀的捕獵與藏匿本事。
在馬越所部覆甲軍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黑山軍的斥候摸到了距離他們大營不過千餘步距離的樹上,仔細地觀察這支未打明旗号的鐵甲軍隊。
這是一次巧之又巧的巧合。
心身放松的覆甲軍并不知道他們的一切都被隐匿在林中的獵戶看穿,并帶着因恐懼而急速跳動的心奔跑出山林,将一切回報給太谷關的守将于氐根及轘轅關守将孫輕。
當下轘轅關守将孫輕命小帥王當嚴加守備包圍關隘,單騎奔馬飛馳太谷關。
翻過一座小山,繞過侯氏邬,渡過伊水,一日疾馳七十裡終于在晚間抵達太谷關。
“老子是孫輕,找于胡子有要事相商,速速開門!”太谷關下,孫輕這樣高喊着。實際上他與于氐根并無多少交情,但他在張燕發迹隻是便是冀州黑山中的骁銳,甚至曾與人公将軍并肩作戰,黑山軍中論起資曆,除了周倉之外再無人比他與張燕還親近。至于于氐根,當年不過是周轉常山一帶的小小匪類,在他孫輕眼中,算不上什麼大人物。
連叫數聲,城頭守兵還在猶豫不決令他非常氣憤,當即躍下駿馬從旁邊搬起一塊大石頭砸在城門上,指着城頭高聲喝道:“叫他媽于胡子出來見我!快去!”
守兵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憨憨地應下,拔腿便跑向城中守将住處,喚醒與新納的小妾睡的正熟的于氐根。于氐根被吵醒亦是神色不善,聽到孫輕來了這才火急火燎地跑出門去,連衣袍都來不及系緊邊跨上馬匹一路奔上城頭。
攀着女牆,于氐根見到城下真是孫輕,急忙命守兵開門,孫輕這般大人物他可惹不起!
城門緩緩開啟,于氐根穿着長袍袒兇站在裡面滿面堆笑,拱着手問道:“孫帥,您怎麼來兄弟這邊了?”
“他媽的,都火燒眉毛了!”孫輕在城下等了半天,黑燈瞎火早憋了一肚子火氣,如今一見于氐根又是這般德行睡眼惺忪的,一腳便将他踹了一個跟頭,伸手提起于氐根的脖子便往關内走,邊走邊說道:“你可收到消息,馬越的覆甲軍都已經摸到黑山腳下了!命都他媽要沒了,還有空睡覺?”
孫輕是知道馬越有一支全軍覆甲的鐵騎曾于潼關下大破漢軍校尉淳于瓊。人的名、樹的影,聽到這個名字由不得他不謹慎對待。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一路疾馳七十裡。
“哎喲,孫帥輕點,孫帥輕點!”于氐根後脖頸子當着一衆兄弟的面就這麼被揪着走覺得臉上無光,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猛地一梗甩開孫輕手瞪大了眼睛問道:“孫帥是說,林子裡鑽的那支兵馬是美陽侯馬越的兵馬?”
“廢他媽話!”孫輕也不跟于氐根多說,指着鼻子罵道:“你他媽現在就給老子穿好铠甲,帶着你的人跑到嵩山林子裡設伏去,我在今早從東面包抄,務必不能教馬越從山林中出來。”
孫輕單手環兇一手架在下颌上皺眉說道:“如果在山林裡,咱們黑山軍未必不是他的對手,但要讓他出到平地裡,咱們就沒得打了。即便是兩座關口,隻怕也是說破就破了。聽見沒有!整頓兵馬,給老子設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