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在武威幫着楊豐破邬奪妻時,涼州以北的鮮卑王帳中正在制定着此次攻略漢土的計劃。
八年前馬越的一場大火燒破了鮮卑族人的膽,那場東漢與鮮卑的戰争是馬越青雲直上登上朝堂的基石,以至于為八年後東漢兩位大将軍的死亡奠定基礎,同時引發了中平六年天下諸侯齊聚司隸掀起聲勢浩大的讨馬之戰埋下伏筆。
那是一場值得曆史銘記的戰争,不單單對于東漢,于鮮卑也是一樣。
那一場戰争中鮮卑大王和連死隕殁沙場,最大的受益者彌加被鮮卑大人蒲頭、步度根一路追擊,窮追猛打之下喪失了并州以北的肥沃草場,退至漁陽一帶一蹶不振,而新晉的蒲頭、步度根、轲比能則在之後的三年時間嶄露頭角,以部落聯盟的形态兼并了鮮卑境内的數個部落,步度根與轲比能坐鎮鮮卑東西二部,經過數年混戰,在中平四年拱衛鮮卑大人蒲頭成為新的鮮卑大王,宣告屬于鮮卑的新時代來臨。
蒲頭時代,是自檀石槐之後第二個一統大漠,聯合鮮卑諸部,擁有并吞天下可能的鮮卑之王!
彈漢山,鮮卑王帳,接天連地的豹尾長幡迎風而起,侍立王帳左右的都是鮮卑皿統最強悍的貴族子弟,他們驕傲、兇蠻,冷峻敵視的眸子掃在周圍每一寸土地,扣在刀柄上的手掌随時準備着拔刀斬敵。守衛鮮卑大王,是他們畢生的榮耀。
“啪!”步度根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案上,兇戾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對面長着碩大鼻子的鮮卑大人,陰測測地說道:“彌加,進攻涼州,是我與兄長的事情,你的領地在西邊,那裡駐紮着大漢最精銳的邊軍,上次被打得還不夠慘嗎?居然還妄想找大王借兵,那個叫公孫瓒的,你不要和他打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蒲頭眯着眼睛靠着手臂躺在榻上,靜靜地看着步度根與彌加的口舌之争,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唇槍舌劍,彌加是個口笨的人,永遠都吵不過步度根,他隻需要适時地幫彌加說上句話,結束掉這般僵持的情景,彌加自會聽話。
“大王,您可要評理,步度根仗着是大王您的弟弟,數次欺我。”彌加氣的鼻頭更顯通紅,一面指着好整以暇的步度根,一面向蒲頭訴苦,多年前的仇怨已經伴随着鮮卑部落這些年的富強煙消雲散,新大王蒲頭的能力彌加也是服氣的,隻是與步度根的私仇卻越來越重,難以平複,“大王,您要大舉進攻涼州,屬下從漁陽牽制其北地精銳,這不正好嗎?發動一場與大漢的全面戰争,我大鮮卑數年勵精圖治,甚至要強過當年的大匈奴,何不借此時機與大漢決戰呢?”
“唉,彌加,這不是牽制,眼下的大漢已經不需要牽制了,他們随同着反對馬越而發動戰争政變,緻使王權旁落,他們的皇帝如今隻是那些士人貴胄的傀儡,各州諸侯大多已經劃地而治,拒絕聽從皇帝的诏命,我們要面對的不是曾經強盛的大漢,隻是一個個分崩離析的諸侯罷了。”蒲頭站起身來,已經多少年了,曾經帶着對和連大王的愧疚掀起了鮮卑之内的混戰,數年烽火連天,多少牛羊死掉,多少部落在灰燼中毀滅,還來如今再度統一的鮮卑,蒲頭已經等了太久了,他迫不及待要嘲笑他曾經強盛的敵人,“大漢啊,大漢。大漢是頭雄獅,涼州是最尖銳的獠牙,幽州是他的利爪,并州是強健的筋骨,可現在大漢的腦子,是一群綿羊組成的,哈哈哈!”
蒲頭幾乎要将眼淚笑出來了,“綿羊終日思慮着如何統治爪牙,便不吃東西,叫他們餓瘦了,沒力了,這不正好便宜了我大鮮卑嗎?”
“馬越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兇蠻狡詐,曾經他在洛陽輔理朝政,我都幾乎要絕望,整天想着有生之年或許都不再興兵進攻東漢了。”蒲頭笑了,“現在馬越被趕回涼州,盡管也成了一地諸侯,但尚且弱小,我們便趁着他還不夠強大,一舉消滅他。這場仗哪怕打上三年五載都在所不惜,就是用人淹,我們也要淹沒涼州,我不在乎傷亡,隻要殺光他們的優秀将領,先是涼州的馬越,這場仗勝了,我們便轉向東面,殺掉公孫瓒,還有并州那個呂布。”蒲頭抿着嘴,眸子中似乎已經看到飲馬黃河的那一刻,“他們不喜歡武人當國,這一點我和那些綿羊倒是不謀而合,我也不喜歡他們武人當國。所以,彌加啊,這一仗你便不必出兵了,但我一樣有事情要交給你做。”
這一次王庭議會,轲比能沒有來。這是轲比能占據鮮卑東部,不斷侵吞原本屬于彌加和蒲頭的土地草場以來,不尊王庭号令的第二個年頭了。
“彌加,我需要你屯兵燕水河畔,一面防備你的故友公孫瓒,别讓幽州軍趁機發難。再一個……我需要你兵鋒直指轲比能!”蒲頭歎了口氣,轲比能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鮮卑大人,既有冠絕鮮卑的勇武膽略,又有漢人的治政善謀,幾乎就是一個翻版的蒲頭,而更重要的是……轲比能就像學習他的兒子一般,也繼承了他的背叛。“一旦發現他的部落調集兵馬,便率軍西渡,與其對峙。”
彌加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插手應諾,從王帳旁提起自己的戰斧走了出去,臨走前不忘向懷中揣上一壺漢家美酒。
這是彌加的第六十三個年頭了,老邁的鮮卑戰士仍舊操持着重型兵器向族人昭示着他的勇武,隻是他不知道還有幾個年頭可以大口喝酒。歲月讓最兇悍的勇士磨平了氣性,即便這場即将到來的戰役再難做先鋒,他也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彌加興沖沖地奔馬而來,牽着那匹與他一般老邁的駿馬背着夕陽而去,王帳中的參謀要事已經随着曾經鮮卑第一勇士的名頭一同遠去,他隻是個垂直老矣的幹瘦老頭,隻會提着一柄巨大的戰斧對奴隸呼來喝去,再也不複當年的威風了。
‘再喝兩年酒吧。’彌加想,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上兩年,享受了人間富貴,無論能不能看到飲馬黃河畔族人不再因為塞北的苦寒挨餓受凍的日子,他都應該在戰場上尋一個戰士應得的歸宿了。
鮮卑人的奴隸制度決定了他們發動一場戰争不需要什麼幕僚,各個部落的大人坐在一起烤着篝火飲着烈酒一番争吵,事情便有了大方向,隻等他們的大王酒飽飯足,眯着通紅的眼睛一拍案,各部便可以去集結奴隸大軍,去做最後的準備了。
這是檀石槐時代的常态,到了蒲頭這裡,這個步驟被極緻的簡化,因為這個大王不需要飲酒,掌握最多軍力的大人便是他們兄弟,兄弟二人稍稍合計,将開戰的消息用馬蹄獵鷹傳遍草原各地,聲勢浩大的動員便可以開始了。
蒲頭親率六萬大軍自彈漢山向西南前行,直取北地。步度根率其麾下十二部落大人共計七萬兵馬有餘一路南下。進為先鋒,退做側翼,劫掠武威及并州各地,補足軍需。另遣密使穿越大幕,遊說張掖屬國各地,策反當地羌胡豪右一同起兵,反攻涼州。
當鮮卑大軍行進在茫茫草原上時,涼州牧馬越治下尚無人知曉危機已然到來,人就沉浸大災之後重建安樂的祥和之中,各地守備将領在屬地操練兵馬,兼并田地聯結郡縣榨取财富,養馬的養馬,種田的種田,人們對鮮卑人的印象像他們的州牧一樣,還停留在蕭關一場大火中無力哀嚎的模樣上,這些年一蹶不振,從來未曾想過鮮卑人會鼓起勇氣卷土重來,延續八年前的戰争。
涼州安定的氣氛在州牧馬越帶着搶來的顔氏小姐與酒泉遊俠楊阿若的婚事大禮中推上了**,這一次操辦的甚至要遠遠超過州牧馬越的婚禮,涼州各地的遊俠兒慕名而來,有些鮮衣怒馬金刀鐵胄,有些衣衫褴褛腳底踩透,眼神中卻盡是六郡遊俠桀骜不馴的氣息,他們像虔誠地朝拜一般趕到漢陽,奔赴張家川,隻為了在這裡喝一口酒,與鬼豐見上一面。
楊豐做夢都想不到,短短一月時間聚攏到張家川的竟有千餘遊俠兒對他馬首是瞻,不過是在席間初初透露出些許募集遊俠劍手為州牧效力的意思,幾日以來應募者雲集,粗選出刀劍手搏,弓弩馬術俱佳者百餘,簡直令馬越大喜過望,一支完全由馬越所掌握,盡數以遊俠劍手充當的細作斥候隊伍在短時間内整編,投入訓練。
财政,越來越吃緊了,馬越的眉頭幾乎始終是皺的,即便是舒展開了都皺成川字。
但是很快,他就不需要為賦稅銀錢不夠用而擔心了,因為根據涼州遊俠從南方傳來的密保,隴西一帶兵馬調動頻繁,在河首平漢王使節傳信求十萬石糧草被馬越拒絕之後,隴西各地征募軍糧,傳聞中兵馬已經開撥。
馬越明白,這不是傳聞,因為這些消息是他從秦川之上靠近漢陽山脊上的烽火冒出狼煙所看到的。
河首平漢王宋建親自挂帥,号兵馬六萬,邀大漢涼州牧馬越對陣于戎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