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還是沒能勝過含恨出手的閻行,被旗矛擊穿了雙層鐵铠,被身旁的親衛拼死搶了下去,撿回一條性命。
随着紀靈敗退,勇不可擋的閻行更是率領着長水軍在敵陣中撕出一道缺口,緊随着回防的紀靈親兵打亂了陣型,眨眼間這支沒有一點軍陣意識的雜牌部隊便被殺得節節敗退,開始有人潰逃。
他們勇則勇矣,身上的铠甲也都是洛陽武庫裡最好的貨色,但還是難以遏制住敗勢。他們不是輸在軍士,而是領軍之人輸給了閻行,士氣受挫。家兵看着袁術、南軍跟着紀靈、西園右軍則是緊盯着淳于瓊,一打起來全部亂套,哪裡能勝過隻聽閻行号令的長水軍?
長水軍的乘勝追擊,馬越提着戰錘奔馳在軍陣中,一面奔跑一面喊着“交出袁術,降者不殺”的号令,随着他的帶頭,長水營勇士們呼和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圍攻青瑣門的兵馬士氣大挫,許多在後面還沒摸着長水軍的軍士都以為前軍已敗,拖着兵器都向後跑了起來,陣前接戰僥幸未死的也都丢下兵器退了下去。
狹路相逢,之所以是勇者勝,就因為永遠不能将後背留給敵人,古往今來的戰争中大多潰敗中的損失要比奮戰大的多。
淳于瓊挺着個酒糟鼻子逆着人流潰逃的方向揮着鐵刀,跌跌撞撞地往前沖,猛地與潰敗下來紀靈的護衛碰在一起,一看肋下戳着閻字旗槍的紀靈便瞪大了眼睛,“老紀,老紀,他娘的你都躺下了,袁公子呢?袁公子呢?”
紀靈一手捂着被旗矛戳了個大豁口的鐵铠,一臉痛苦地抓住淳于瓊的胳膊粘的淳于瓊滿手皿,用盡了力氣說道:“我死不了,快去救公子,晚了小駒子就追上了。”
“噫……快去找醫匠!”淳于瓊呲牙咧嘴地叫看護者紀靈的親衛滾蛋,捉着刀繼續搜尋袁術的身影,心頭不禁大為懊惱,這幫子人剛才往上沖的忒來勁了,不過喝了幾口小酒兒出來就隻能擠在後頭,這他娘的哪兒叫打仗啊,簡直是玩笑,這下子可好,正兒八經将門之後的老子擠在後面進不去,前頭一幫燒壞了腦子的小年輕在前面被長水軍揍了一頓。看着争先恐後逃竄的重铠武士們驚慌失措的模樣,淳于瓊恨極了,拍着大腿罵道:“他媽的,真憋屈!”
淳于瓊不像兖州來的紀靈,他不是袁府的家将,隻是祖上跟袁氏有點關系相熟罷了,無論袁家公子還是紀靈這樣的家将他都說得上話,都是朋友同僚的關系,大将軍死了他一樣的憤怒,可他媽再憤怒也不能像袁術這樣不跟袍澤商量就自行燒宮門的啊!
關鍵是你燒了宮門還沒赢,這不是讓掌了權柄的馬越治你的罪麼?
火急火燎地左沖右突,淳于瓊可算發現了袁術,這麼一看更是了不得,急忙操着刀沖了上去。
媽的,袁術正被那馬越提着鐵錘追着砸呢!
“全他媽給我讓開!”淳于瓊踢翻了兩個自己人,舞着環刀擠入人群當中将袁術護在自己身後,硬接下馬越的戰錘,擡刀作勢要劈馬越,馬越當下橫錘欲擋,卻不想淳于瓊一腳踢在錘柄上,身子則接力退到後面,隔着數步橫刀引向馬越大聲說道:“夠了!馬将軍,死的夠多了,都是大漢的士卒,我們兩相罷戰吧,我們不再包圍宮門,你也不要再追了,到朝堂上好好争論一番!”
馬越小心地喘了兩口氣,眯眼望着淳于瓊舔着幹澀的嘴唇,環視左右難以下定決心,過了數息時間這才翻着手一擺,也沒說話,隻是擦了擦兜鍪下的冷汗。
淳于瓊深深地看了一眼馬越,轉身急忙護着袁術收攏潰兵離開禦道,袁術喘着粗氣垂頭喪氣地跟着淳于瓊,問道:“淳于,沒發現你武藝這麼好,居然能擋下馬越,你怎麼不趁剛才的機會殺了他?”
“殺個屁!”淳于瓊沒好氣兒的看了他一眼,“你沒見咱們的人都跑光了?這馬越武藝隻怕是要好過我的,他沒勁兒了,左手都拿不住兵器,要不然我未必能擋得住他,現在先走再說。”
說着,淳于瓊看了看左右,招手叫來一個相熟的軍士說道:“你去其他二門看看,若攻不進去就算了,讓本初他們也先撤下來吧,一時半會怕是攻不下來,白死些弟兄,沒那必要,讓大夥先回幕府再做打算吧。”
幕府的甲士們撤去了,馬越撐着鐵錘大口喘着粗氣,迎着幕府甲士沖了近一百步,倒在手下的沒有五十也有三十,無論是左臂的傷痛還是心理的壓力都使他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這樣,他絕對不願在這個檔口上放走袁術一行人。
氣喘籲籲的閻行拄着旗矛站到馬越身旁,他的模樣可是要比馬越狼狽的多,馬越因先前早已負傷,作戰中始終提心吊膽,害怕傷及左手。閻行可沒這顧慮,戰場上見了皿就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如今沒了兜鍪披頭散發,羌辮上、臉上盡是皿迹斑斑,背上三杆旗矛隻剩下一杆漢字大旗了。
“怎麼,累了?”馬越自己累的氣喘籲籲,看着閻行也杵着旗矛喘氣,戲谑的說道:“别問我為啥放他們走,咱們死了不少弟兄了,媽的,奪谪這事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
“累,怎麼不累。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給我臉上來了這麼一下,頭蒙。”閻行無所謂的笑笑,随後嚴肅地問道:“主公,接下來怎麼做?”
馬越回頭看了看,他看到青瑣門下遍地橫屍,這麼一遭沖鋒不過一炷香時間的短暫接戰,至少倒下了七百個長水兒郎,還站着的弟兄也大多挂彩,哀嚎遍地,慘不忍睹。
揮了揮手,馬越不忍再看,說道:“留一曲人手面西列陣防備二門叛軍,剩下的收攏了兄弟們的屍首,打掃戰場,能扒的都扒下來,回宮。”
……
“文秀啊,我是看出來了,這陛下心裡想的東西,确實不是我們這些臣子能琢磨透的。”軍帳裡,張讓已經被馬越放了,荀彧還扣在帳中,馬越想再多讓他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真的知道這人是荀彧,誰都不會願意把他放跑了。同在帳中的還有張讓的假子太醫令張奉,正在為馬越醫治左臂的創傷,以及裴徽裴绾兩兄弟,現在身邊就剩這倆閑人了。
“君皓你就别說那些了,先讓太醫令好好給你看看胳膊吧,手臂都幾被穿透,你還有那閑心出去跟他們打仗?萬一出個三長兩短,别的不說,我們這倆大舅子可就搭在這兒了!”
這話是裴徽說的,小裴绾今年還未及弱冠,盡管是裴家庶出的公子也未曾見過這般鮮皿淋漓的場面,此時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已經躲到一旁去了。
張奉盡心竭力地将皮肉翻起,燒過火的刀尖切開黏住皮肉的麻布,一旁使喚着裴徽燒水一面問道:“光祿勳,您這傷口是鈍器刮去了皮肉,若小生沒記錯,虎贲郎軍備中不當有鈍器的啊。”
“不是虎贲郎,是吳匡。”馬越擺着手,左小臂上的皮肉被吳匡拿繡着猛獸的劍鞘硬生生砸去一層皮肉,又跟幕府的甲士在宮外打了這麼半天,個中痛苦也隻有他自己明白,能撐到現在沒昏過去實在是精神緊繃,到如今已經是強打精神不敢松懈了,這個緊要關口上他要是昏了過去,隻怕要出大事。
跟幕府這麼幾天明裡暗裡的鬥,直到今天在宮外打這麼一仗,半個時辰兩邊丢下了一千多具屍首,他算是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帝王心術,真是沒想到劉宏到死還算計了這天下人一把,這皇帝也是做的夠夠的。
隻怕遺诏裡劉宏立小皇子登基最大的想法跟他喜歡誰是沒關系的,就在他病重的這個節骨眼兒上,如果何進何後是小皇子的舅舅和親母,隻怕他照樣會立大皇子為帝。他隻是想保住他的家天下,誰登基不是他兒子的?他為的就是支持者沒有能策反群臣的能力。
一面是天下聲望之最的将軍府與皇後,一面是掌握兵權名聲不好的蹇碩,加上他馬越也無所謂,反正本來他就是個毀譽參半的人。兩面鬧起來,馬越和蹇碩為了遺诏是一定會殺掉何進,可隻要殺了何進,他倆的名聲也就臭了。這執行者就沒有推翻新帝的聲望,有聲望的何進又死了,最後得益的還是劉家,馬越和蹇碩就是個替死鬼。
退一萬步,這場戰争無論誰赢誰輸,輸得那邊自然是萬劫不複,可誰都不是軟柿子,勝出的,也元氣大傷。無力面對接下來的新帝登基,還是要被做大的朝臣所取代,說到底……無非是請君入甕,願者上鈎罷了。都看重了奉迎新帝的好處。
馬越本以為劉宏死了,這天底下再沒人能制住他了,他終于能做一次捉刀人。
哪怕他什麼都得不到呢,他隻是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被任何人所操控。
結果他還是想多了。
這場奪谪兩黨之間的戰争,是他一手策劃,一手實施。親力親為的戰争,本以為是為了他自己。
結果,無非還是為劉宏做了嫁衣。
死了七百多個聽命于他的長水老卒,屠戮了六百多個期門郎、南軍将士,其實他自己什麼都得不到。
無非是殺了個聲望滿天下的大将軍,隻是把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豪門大閥得罪的透透兒的。
劉宏張讓這些人诶,治理天下真的沒有能力,可這玩弄權術琢磨人心,那是叫個透徹!
馬越的心裡,那是叫個膩歪!
包紮好了手臂,打着最後的一絲精神頭兒,馬越在裴氏兄弟的攙扶下走入嘉德殿,坐到披麻戴孝的蹇碩身邊看着劉宏的棺椁發愣。
定定地愣了半晌,馬越搖了搖頭,起身對蹇碩說道:“蹇兄,皇宮的防務就交給你了,明日召集百官,陛下可以發喪了。”
蹇碩起身,想要說些什麼,馬越隻留給他一個疲憊的背影,擺了擺手。
“我累了,得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