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鹄接受了馬越的建議,召集醫匠讨論如何阻隔疫情蔓延,現在涼州以隴縣四門均有醫匠搭藥棚為過往百姓檢查健康狀況。同時快馬傳訊各個郡縣嚴防疫病。
天子诏書,家裡死去六口人家賜錢五千,五口三千,三口兩千。
“三郎,你說……這涼州有什麼好的呢?”
傍晚的刺史府庭院中,馬越在池邊剛寫好一副八分大字,上書‘涼州’二字。扭過頭便聽到梁鹄幽幽說出這麼一句。
梁鹄看上去情緒不高。
馬越将筆放在架上,轉身恭敬地說道:“先生所問,學生不知。”
梁鹄說這些話,本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馬越能不能理解,梁鹄根本就不在乎。
“涼州,涼州!連年的天災,沒完沒了的**,反而每年的在籍人口都在上漲。有時我不明白,人死的這麼快,為什麼還要出生呢?沒有人應該活受罪。三郎,你去過洛陽嗎?”
馬越搖頭,他聽人說了無數次洛陽,但他從來沒機會去過。
“洛陽是個好地方,城高五丈方圓二十裡的皇城,裡面隻住着十萬居民,滿城盡是達官貴人!東西市集貨通南北,在那裡能買到這天下所有的珍奇瑰寶。”
“三郎,為師要回洛陽了。”
馬越猛然擡頭,說道:“先生…要回洛陽?”
梁鹄自嘲一笑道:“三郎覺得為師這刺史做得有什麼意思呢?天子是明白人,涼州要亂了,最遲明年便會下诏招我回洛陽。為師此次在洛京面聖已将你舉為孝廉,明年随為師一同前往洛陽吧。”
“可是先生,您也知道,涼州要亂了…學生的家都要亂了,怎可在此時離開涼州!”
梁鹄眯着眼睛,深深的看了馬越一眼,當年六尺多高的記名弟子如今已經孔武有力,長成一條威猛的北地大漢了。同時成長的,不止是這具軀殼……還有野心嗎?
歎了口氣,梁鹄說道:“大郎與二郎做的那些事情為師了若指掌,但那不适合你,三郎。二郎在隴縣立旗招募亡命之徒,為師是知道的。大郎在安略縣培植下屬,為師也是知道的。但三郎,涼州接下來的風暴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跟我去洛陽吧。”
梁鹄說完這段話,馬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梁鹄說的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哥在安略縣培植下屬這個馬越是知道的,可二哥在隴縣招募亡命之徒這種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了解。
如今從梁鹄的口中說出,讓他更加震驚。
刺史梁鹄,在他的印象裡是個對于政事一竅不通的文人,每天寫書練字忙的不亦樂乎。涼州大小事務的本職工作卻都是麾下的幾名刺史從事執掌。然而此時,梁鹄居然對自己家中的所作所為比自己還有了解。
馬越沒有說話,梁鹄接着說道:“三郎,涼州的未來,是武人的天下。你有勇氣,好武藝,膽識過人而且還一心向學。不要在涼州耽擱了自己,去洛陽吧,更廣闊的天地在等着你,就當去曆練一下,加冠之後再回涼州又有何不可呢?”
“為師明白,三郎在涼州闖下了偌大聲望,幾經生死,各種心酸也隻有你自己明白。得到了便很難放下,為師明白。涼州要亂,于三郎而言更是大有用武之地。但即便是涼州亂了,三郎在這裡立下不世之功又能如何呢?了不起如段太尉一般,聲望過大而被陛下擔憂,兵威震世而被他人嫉妒,最後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涼州這個地方不是天下,自光武下诏涼人不得内遷起,我等便成了方外之人,你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放火殺人草菅人命,像董胖子那般肆意殺人卻愣生生地叫他在涼州殺出了偌大威名,可這有什麼用?涼人的行事手段隻适合涼州這個地方,中原人都當咱們涼州武人做野人呢。”
“去洛陽吧,耐住自己的殺性,你有拔刀的勇氣,可呆在涼州隻會讓你太過依賴鋼刀,殺人保命的本事千千萬,并非隻有拔刀一途,跟為師去洛陽看看,學學。”
馬越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願前往洛陽,也許如梁鹄所說不願放下自己幾次拼命搏出的些許聲望,也許是潛意識裡覺得洛陽水太深,也許是因為自卑……前往洛陽便意味着要直面那些在未來大放光彩的英傑,他自己的膽怯。
馬越還在做着最後的抗争,左手搓着右手的一根手指,他說道:“可是先生…學生并非六郡良家子,早年曾因鬥毆被關押在槐裡獄月餘……”
梁鹄擺手制止了他接下來說的話,另一隻手張開五指壓在幾案上寫着“術業有專攻”的蔡侯紙上,說道:“此事不要再與任何人說起,案底為師已幫你消除,孝廉保舉是為師與漢陽長史蓋勳,金城從事韓約三人聯名,也已經遞交陛下,為師還為你保奏了北地靈州縣縣尉的官職,這一年做好你該做的事情,明年随為師前往洛陽,那裡永遠都是風口浪尖。”
梁鹄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馬越還有什麼可說。
“先生大恩,學生永世不忘。”
朝梁鹄深鞠一躬,無論從前他對梁鹄有誤解,或是因淇水河畔馬場一戰生出的間隙,在這一刻統統化解。梁鹄這個封疆大吏有太多的缺點,不通政事,不精軍務,以州部将士為私兵,豢養良馬讨好權貴,他的書法如量産的貨物一般,旬旬差人送往洛陽的達官貴人府上……
但無論如何,他待馬越如親子,單單這一份優點便已足矣馬越為其赴湯蹈火。
梁鹄點頭,笑道:“三郎去北地做縣尉,要打一場仗,為師不通軍略,但無論用什麼辦法,你都要打一場勝仗,打到鮮卑不敢寇邊,打到即使你離開涼州,涼州百姓還是忘不掉你的名字!”
馬越點頭,沒有說話。今天梁鹄對他說的很多事情信息量過大,他一時理解不來,需要時間消化。
從前沒有半點聲望時,他曾于馬玩在獄中談起未來,那時馬玩說兩年後想前往洛陽,在去荊州看一看。那時他也說到時候與馬玩一同覽江山如畫。
然而,最終他們都沒有做到自己當時想做的事情,幾年來忙東忙西始終沒有做到自己曾經想做的事情,甚至抛之腦後慢慢就忘得一幹二淨。
今日梁鹄提起洛陽,他才猛然想起他與馬玩曾約定一道前往洛陽,這是個好機會,直面自己内心深處的自卑與恐懼的機會。
曹操、袁紹、劉備、董卓、呂布、丁原…這一個個名字每個夜晚都如同巨石壓在頭頂不能呼吸,至今他都還記得四年前在獄中他曾于曹操的一面之緣,當時因為害怕曹操帶走關羽他内心的巨大恐懼讓他吃飯都不敢咽下。卻不知四年後曹家哥哥是如何模樣。
不過當下,最重要的是回家,弄清楚二哥為何大張旗鼓地招募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