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廣平郡。
沙河北岸屍橫遍野将河水浸紅,數裡外的林中蟬鳴不斷,這裡距離廣宗城已經很近了。
白天時,一隊鄉勇與廣宗跑出報信的小隊在此處展開了慘烈的厮殺。
“呃……”
猛然一聲倒氣在寂靜的夜空響起,屍骨中一青年睜開雙眼,撐着滿是傷痕的身軀坐了起來,他的右手以碎布包裹着一柄漢劍。
撐着長劍,青年蹒跚着站了起來,身上的皮甲被切出數道裂口,随着起身斷裂,披在腰側。
“德……德然?”口中的聲音沙啞無力,搖了搖昏沉的頭顱,青年蹒跚着向着河岸邊走了過去,剛走不過兩步被腳下的屍體一拌,跪在地上。
撐着漢劍,青年擡起頭看了看天邊的一輪殘月,大口喘着粗氣,休息了半柱香的時間,青年才再度站起,蹒跚走到岸邊,趴在河畔大口喝着河水。
水裡泛着皿腥味。
空蕩的腹部被喝水灌飽,青年再度走了回去,緩慢而依次地檢查着地上屍首的面容。
他是劉備,自涿郡向伯父劉元起借金至今已有三個月了,他募集了鄉裡遊俠劍手與願意跟着他混口飯吃的好漢子們出涿郡,一路向南朝着中郎将盧植的大軍奔殺而來。他十分清楚沒有正規軍的幫助憑他自己的二百人能成什麼大事?
他曾拜在盧植門下讀書,他不是報國無門的草頭百姓,他可以依靠盧植。
“蕭望……虎頭……魏先……”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屍首中被發現,今日剛過了午時,一支四百左右的黃巾亂軍發現了他的鄉勇,敵衆我寡,劉備不知道這場戰役是怎麼結束的,混戰中他被敵人的馬匹撞倒失去了知覺。
“大兄……我,我在這。”
劉備的頭發亂了,發冠早不知掉在哪裡,聞言滿是死氣的臉泛起喜色,急忙朝着地上躺着的兄弟蹒跚地跑了過去。
“阿溫,太好了,别動,讓兄長看看你的傷勢。”
劉溫,本家兄弟,劉溫虛弱地躺在地上,他的腿被一具馬屍壓着,劉備仔細地看了他的上身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說道:“阿溫,你的身上沒什麼傷,隻是被馬屍壓到了,别擔心,兄長很快救你出來。”
劉溫的臉色很蒼白,聞言強笑一聲道:“兄長,我說怎麼感覺缺點什麼,原來是被壓着了…”
“沒事,沒事的,兄長這就救你出來……”
劉備說着用盡力氣去擡馬屍,遊俠數年,他是涿郡最出名的劍手,可力量并不是他所見長的地方,馬屍太重了。
“再等等,阿溫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劉備揮舞長劍接連刺在馬腿關節位置,長劍削過馬腿淌着褐色的皿液滑落在地。
馬腿、馬頭、馬臀,在劉備的劍下依次分肢,過程中劉備數次體力不支倒在地上,又再一次地爬起。
奮力移開馬屍,劉備才看到,他的本家兄弟劉溫的腿已經被完完全全壓斷了,右腿骨已經折斷,雙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被馬屍壓入泥土中。
“大兄……馬挪開了嗎?我覺得腿上有點涼。”
“啊,挪,挪開了,你先休息一下,等等咱們就能走了。”
劉備咬了咬牙,眼珠中有一胧霧氣打轉,皺着眉憋了回去,他還得再找找自己的那些門客、劍手,不可能全部死光。
他一個人沒辦法把斷了腿的劉溫弄回去。
就在他左右環顧之際,林中突然傳出驚疑之聲:“兄長,兄長是你嗎?”
劉備認得這個聲音,急忙回頭說道:“德然!德然你在哪兒?我在這裡!”
話音剛落,兩個滿身傷痕的青年便從不遠處的林中竄出奔跑而來,劉德然奔至劉備身前這才說道:“兄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德然你活着就好,來兄弟,先幫我将阿溫擡到林中。”
有劉德然與他的門客幫忙,三人很快将劉溫擡到林中安全的地方,劉溫已經昏死過去,他們清理出一塊空地,門客将馬屍切塊擡了回來,在林中搭起了篝火。
“看來隻有你我四人存活了,唉。”歎了口氣問道:“德然,最後我們赢了嗎?我不過殺了幾個賊人便被奔馬撞飛,後來怎麼了?”
“跑了,都跑了。”劉德然苦惱的搖了搖頭說道:“賊軍足有四百有餘,我等不過百五十人,翼德勇猛,帶着弟兄們沖殺出去,混亂中我跟翼德跑散了……賊人被翼德引了過去,我跑到山裡躲到晚上,這才回來看看,還好,兄長還活着。”
“對,翼德!”劉備拍手說道:“翼德武藝高強區區黃巾亂黨肯定不是對手,翼德帶了多少人沖殺出去?”
翼德,名叫張飛,涿縣屠家子,自幼好習武卻總被他父親硬逼着學習書畫,總與劉備厮混在一起,書畫未有所成,卻以一杆槍矛挑翻了涿郡所有不服劉備的遊俠劍手。
“當時很亂,翼德嗓門大,一聲怒吼好多兄弟都跟着他,可能有三四十号弟兄吧。”
“好,好,好!”劉備将口中馬肉咽下,一連說了三個好,“翼德往廣宗跑了對吧。”
劉德然搖了搖頭,面上有些灰白,說道:“德然亦不知曉,兄長,不如……我們回涿縣吧。”
“怎麼,德然怕了?”劉備自馬骨上撕下一塊皮肉塞進嘴裡,壞笑着看了劉德然一眼,說道:“翼德會帶着弟兄們回來的,别怕。”
“兄長怎麼知道張飛那厮還會回來?”搖了搖頭,劉德然說道:“别管他會不會回來,咱們回去吧,弟兄們都死完了,涿郡已經平安了,兄長繼續穿華美衣服飛鷹走狗,大鼎烹食有什麼不好?幹嘛非要過這九死一生的生活,黃巾亂黨就讓漢軍平定去吧,跟咱們有什麼關系?”
“德然此言差矣!”劉備玩世不恭的臉上聞言猛然有了怒色,說道:“第一,翼德不會抛下我,最遲明早他就會回來,張翼德抛棄了誰,都不會抛棄我劉玄德!第二,那些跟随咱們的劍手、遊俠,死就死了,金餅都放到了他們家裡,那就是棺材錢,明白嗎?第三!”
劉備正了顔色,說道:“這與他們,簡雍、翼德、蕭望、魏先……所有的兄弟。都沒有關系,然而卻關乎你我三人,明白嗎?因為你姓劉,我姓劉,我等俱是漢室宗親,是,兄長明白,德然你是富家公子,根本看不上這沒用的宗親名頭,沒有這些你照樣在涿郡錦衣玉食。可兄長不同,高祖的皿脈,這是兄長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所以拼盡一切也要保住劉氏的天下!所以去殺人,沒有關系!上戰場,沒有關系!保住漢家天下,劉氏才能永遠興盛!去廣宗,那裡有先生盧中郎,等我們身上有了功勞就去上谷,上谷有同門兄長公孫伯圭,你沒見過師兄,其人之風度氣量遠非常人,得他們幫助兄長便可大展宏圖!于公于私,兄長都要把握住這次改變人生的機會!”
劉備抓起身側漢劍猛地插于面前,指着漢劍說道:“兄長要想匡扶天下、出人頭地,就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