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久負賢名的許攸許子遠來了。這也是馬越在洛陽的老熟人了,他們曾見過不止一面,卻從未真正深談過。
夜了,縣官署燈火通明。
涼州軍一個個将校身着輕甲或是便服前來參與州牧的宴會,這也算是渭南一戰的慶功酒,因此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興奮的喜意,猜得出來,這次州牧是要為衆人表功了。
許攸在不知名的宅邸屋檐下遠遠地看了很久,這才碾平了身上的衣物,拿出天下名士的傲氣昂首闊步地走向官署。
一個個滿面笑容渾身戾氣的涼州将校讓許攸沒來由地放慢了腳步,尤其是當他自報名頭,在一衆涼州将領神色不善的目光中邁入官署時尤為嚴重,渾身發冷。
許攸自襯也是膽大之輩,但面對這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涼州豺狼,他隻能鼓起勇氣做到目不斜視面不改色,根本無法以同樣銳利的目光瞪回去。
他隻希望今夜快點結束。這群人來回打量自己的目光分明不是人與人交流的感覺,而是想一群狼看向羊圈的目光。
快些将本初交代的事情做完,做完他就能早些時候回到洛陽……媽的,許攸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自從今日馬越進入華陰,本來風平浪靜的城池突然豎起征兵榜,城外也開始伐木取材。他本以為是馬越想防禦潼關守軍而開始的又一次堅壁清野,多方打聽送出去不少财貨才隐隐約約知道一個令他脊梁骨發涼的結果。
這個涼州蠻子要打造攻城軍械,揚言要砸開潼關城門,今年冬天要在潼關過年。
這……這是一個怎樣窮兵黩武的将軍啊!
潼關和不像渭南,那是一座城池,潼關裡可沒有數萬百姓。所以袁紹即便以抛石車攻城也得小心翼翼地估測距離,多半的石塊都砸在渭南城外了,落在城頭的隻有**十顆巨石。要輪到馬越去砸潼關,隻怕非得把潼關砸塌了不可。
因此,許攸心裡隻有一個年頭,那就是這仗不能再打了,絕對不能再打了。
單單一個張燕不難,那人沒有廟堂根基,大将軍振臂一呼便可得無數豪傑響應,将其趕回冀州隻是時間問題罷了。單單一個馬越則非常可怕,哪怕他手底下隻有近萬兵馬,比不上張燕十之一二。但這個人在朝中關系錯綜複雜,還是當今皇帝的老師,廟堂上對于馬越此次是勤王還是反叛可還沒有定論呢……這個節骨眼上若馬越驅兵砸毀潼關,而朝廷兵馬又在東線旋門關與張燕對決。
死局啊!
許攸覺得自己必須在堂上當着一衆涼州武将的面去與馬越據理力争,萬萬不可讓他在這個時候進攻潼關。
等到進入大堂,許攸發現自己想多了。
一進門,許攸便從後往前看,他生怕馬越給他個下馬威留給末座,所幸,并沒有,堂上首一左一右空着兩個位置,盡管不知是誰,但兩個總有一個是自己的吧。
大漢以右為尊,許攸退求其次,便向左邊那個座位走了過去。方才走了半截便被侍者叫住,恭敬地指着堂下的位置說道:“許先生,您是貴客,但今日堂上都是使君麾下大将,使君有意請您稍待片刻,待其與衆将議事之後便會請您上前。在此之前,還請您屈尊一下。”
說着,侍者為他捧來一個蒲團,放在人們後面。
許攸都已經走到前面了,擡頭深吸口氣看了堂上談笑風生不與自己對視的馬越一眼,強打起一個笑容坐到遠處。
‘馬越這厮就是故意的,放兩個空蒲團在那裡就是為了看自己出醜!’
許攸倒要看看,那兩個位置到底有沒有人!
過了片刻,到了規定的開宴時間,果然那兩個座次依然無人。許攸暗自盯着堂上這些将領,他認識的人都來了。
坐在右上首的俊美青年名叫楊豐,是個遊俠出身,最早就在馬越身邊抱劍擔當護衛。左上首是個叫賈诩的老者,聽說在涼州有個一人倒戈萬衆的壯舉。
右面依次排開的是故北軍長水校尉閻行,涼州校尉徐晃、甘甯,少将軍馬超、馬岱、馬休、馬鐵等人和一個渭南之戰中表現出彩名叫王雙的年輕人,這幫人都有戰功在身。左面則是姜叙、裴绾、杜畿等人,大多是在後方為其整頓各地的官吏。
果然,這馬越麾下能征善戰的将領還是足智多謀的文士都出現的出不多了,此人就是故意晾着自己!
到這時,馬越清了清嗓子,說道:“諸君,此宴是為了給諸君慶功,咱們涼州男兒不必講究那麼多規矩,上美食美酒,咱們邊吃邊聊。”
每人身後的侍者為衆人酒樽滿上,一道道菜品端上幾案。馬越這才起身仰天敬酒道:“第一樽,敬陣亡此役的涼州英靈,願其安睡彰山保佑我等早日平定天下,請飲!”
“平定天下!”
随着馬越高聲喝出‘平定天下’四字,酒樽中清洌的酒液倒在地上,衆将亦有樣學樣,一同喝出平定天下将樽中酒倒在面前的地下。
平定天下四字并非叛逆,出自《禮》中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的平天下,要讓天下安定,是個體現出漢人精神以天下為己任的積極詞語。
“第二樽,敬供養我等的百姓,這正是馬某明令禁止軍卒搶奪百姓财物的原因,若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請飲!”說着,馬越将烈酒飲下,這才說道:“第三樽,敬先帝在天之靈,我等距保護陛下,僅僅隻剩一座潼關了!”
“攻破潼關!攻破潼關!攻破潼關!”
這一樽除了馬越誰都不敢飲下,現在不是曆史上那個禮崩樂壞的漢末,盡管各自為政的州域數不勝數,但對皇帝的敬畏之心仍舊留存在每個人的心底。衆将隻能一遍遍高呼着攻破潼關,為馬越助威。
“好,諸位,右首空着的位置是雲長的,他人在渭北與袁軍作戰,但所有人都不要忘記,我等能安坐此處飲酒多虧了他,你們都要尊敬他。”馬越說着再度對着左手邊空着的位置說道:“左邊則是程夫子,就在此時,程夫子仍舊忙碌在長安城中為我等協調各地,我等亦都要尊重他。好了,先吃吧,文和将書簡拿來。”
涼州諸将一頭頭餓極了的狼一般,根本不顧及上面還坐着的馬越,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引得許攸在心底裡一陣陣冷嘲熱諷,瞧這吃相兒,哪裡有一點将軍校尉的模樣?更何況他們的使君還在上面,不懂一點禮法!
倒是馬越渾不在意,給一個一個已經有了校尉之職的兄弟表功、賞賜錢田,而一個個軍侯也都上表校尉,唯一一個例外就是立下戰功的王雙除了錢财沒有一點賞賜。
“行了,慶功就是這樣了,弟兄們吃好喝好!”
“将,将軍……咋不給俺官職啊?”王雙小心翼翼地看着馬越,半天才問道:“俺不要錢糧也不要田地,就像也當個校尉。”
“當個屁校尉,你那麼年輕,等回涼州了再安排。”笑罵着馬越話鋒一轉,說道:“等打下潼關,便叫你回去!袁紹使者何在?帶上來!”
馬越一說完,許攸便起身高聲笑道:“馬君皓志大才疏,竟想以區區五千兵馬攻下雄關函谷,簡直笑話,大将軍有數萬兵馬屯在潼關以東,大軍朝發夕至,要我說何不早降?”
侍者正将蒲團搬向大堂正中,馬越聞言笑了,指着侍者說道:“别費勁了,把蒲團撤了吧。”
“怎麼,子遠先生過來就是跟我炫耀袁公武力的?”馬越笑着點頭說道:“行,袁公威加海内,兵威赫赫,我知道了。子遠先生吃好沒有?吃好了便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告訴袁紹,速速讓出潼關,免得生靈塗炭。”
“豈有此理,在下好心前來勸告閣下……這樣的戰争再打下去對涼州有什麼好處?隻會讓更多的軍士死于非命罷了,難道馬君皓隻是如此一個窮兵黩武之輩嗎?”
許攸還在做着努力,即便不能說動馬越,他也要惡心一下這幫涼州諸将。
“子遠先生,您要就是說這些的,您就快回去吧,免得等等我不高興了把你耳朵鼻子什麼的送給袁紹。”馬越笑着擺了擺手,慢條斯理地拿小刀在羊腿上剜下一塊肉吞入口中咀嚼着一面笑道:“你知道吧,許多人說我馬越是嗜皿屠夫,一天不殺人手就癢癢。”
馬越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令許攸絕望,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馬越放下羊腿說道:“說明你真正的來意吧,别說那些虛的。你要知道,兖州刺史宗室劉岱都讓我斬了。所以我更不怕什麼擅殺使者之類的罵名。”
許攸定定地看了馬越兩眼,知道此人是真的對自己起了殺心,急忙拱手說道:“馬使君,許攸代大将軍袁紹前來議和,希望兩相罷兵。”
馬越撲哧一聲笑了,真沒想到吓一吓,不可一世的許攸頓時老實。故作沉默片刻,馬越最後咬了一口羊肉舔舔嘴唇說道:“這樣,要求不高,讓本初兄讓出大将軍之職,袁氏退出洛陽,再讓潼關守兵退出,我便不會出潼關,同意與本初兄議和。”
“這怎麼能行,大将軍怎能說讓就讓!”
“大将軍的職責是統領天下兵馬,他袁本初連我小小的馬越都管不住,黑山軍都被逼反了,還談什麼統領天下兵馬?”馬越不耐煩地說道:“你還吃嗎?不吃就走吧,連夜的走……回去告訴袁紹,按我說的做,我會向朝廷舉一位德高望重的将軍做大将軍,同時會釋放袁術,并舉袁紹為汝南太守,不讓他無顔面對列祖列宗。要是不同意的話,兵馬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