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明白。

　　她自然明白。

　　強者為尊從來不是嘴上喊着好聽，也不是自欺欺人的虛張聲勢，而是這個天下亘古不變的真理。

　　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現代是，古代也同樣是。

　　她唯一忽略的是，古代社會不僅僅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更是一個侍奉君王的時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皇帝的權利是至高無上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冒犯，如果九年前先皇遺诏所立的皇帝是個成年的皇子――比如秦王或者懷王，不管他們現在看起來是溫厚還是愚蠢，但是隻要他們一登上皇位，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任何人都必須恭敬順服。

　　成年的皇子即位，自然不需要其他人攝政，而那個時候才十四歲的蒼鳳修，骨子裡隐藏的驕傲容不得他輕易對着他人卑躬屈膝，但是十四歲的年紀，也還遠遠沒到可以與皇帝抗衡的地步――

　　所以，結局幾可預料。

　　蒼聿雲即位，他任了攝政王一職，既保全了年幼的天子，也成就了自己尊貴不可侵犯的威儀。不管他手段如何淩厲無情，偌大的天下，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說出一個不字。

　　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兩個字，皇權。

　　有先皇的遺诏，蒼聿雲即位天經地義，攝政王護駕理所當然，誅殺叛逆沒有人敢反對。

　　即便有一小部分人懷着異樣心思，想欺他們年幼，但還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冒着大不敬的罪名推翻先皇遺旨。

　　想到這裡，青鸾心裡已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似乎更難受了，對那個命運顯然也并不怎麼順當的少年皇帝隐隐産生了一絲心疼，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着先皇如此缜密的安排，雖然潛藏的兇險曾讓許多人結結實實地虛驚了一場，然而，卻同時保全了最小的兒子和蒼聿雲這個孫子。

　　慧眼識珠也好，棋行險招也罷，青鸾現在是真的慶幸，也佩服着先皇的睿智。

　　低低歎了口氣，經蘇煜這麼一說，心裡對皇帝的厭惡是減輕了許多，但是，這改變不了她心裡的低落。

　　“郡主。”蘇煜略做沉思，“主上對郡主的在意我們都看在眼裡，絕無半點虛假，主上若是對郡主生氣，十之八九的原因，應該不是在皇上身上。”

　　“不是因為皇上？”青鸾嘴角輕扯，要笑不笑的，“那他是因為什麼而雷霆大怒？”

　　“因為郡主。”蘇煜定定道，“郡主或許已經習慣了自己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與肆無忌憚的說話方法，但是皇上可以容忍，不代表天下輿論會容忍。”

　　青鸾皺眉，“天下輿論與本郡主何幹？”

　　“因為郡主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兇有抱負的将軍。”蘇煜道，“作為率領千軍萬馬的一軍之将，可以輕狂可以自負，也可以什麼事都沒有顧忌，但是郡主的一言一行會直接決定手下萬千将士的一言一行，郡主對皇上的态度，直接決定了手下的将士對皇上的忠誠。而一旦有朝一日授人以柄，對皇上，對郡主，對主上，都極有可能造成毀滅性的嚴重後果。”

　　“蘇煜……”舒問俊臉快皺成了一團，“雖然你不是在危言聳聽，但是，這種可能性也很小吧？以主上和青鸾的本事，誰敢在她身上大做文章？”

　　蘇煜淡淡一笑，“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不管怎樣，将軍必須有兇懷天下的度量，以及内斂隐忍的品行，從來以自我為中心的将軍，不可能成為一個好将軍。”

　　内斂，隐忍。

　　青鸾嘴角輕輕勾起，她似乎對這兩個詞太過陌生了。

　　的确，一直以來，她雖然心裡一直都有這個想法，蒼鳳修也早已決定了她将來在朝上的地位，但是直到現在，她的心态，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行我素，自以為是，鋒芒太露。

　　自打進入攝政王府，她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學會内斂，學會隐忍，學會克制自己的脾氣。

　　溫和從容的蘇煜，說出口的話卻帶着一針見皿的犀利，讓人無法反駁，也叫人不自覺地陷入沉思，開始反省。

　　其實，她并不是不明白蒼鳳修的意思，那位攝政王――正如蘇煜所說，心裡對自己的那個皇帝侄子呵護得緊，但遠遠還沒到逆鱗的程度。

　　方才自己那番言語惹怒了他，大部分是自己的原因吧，若不是她口不擇言……冷靜下來之後，她已經想清楚了蒼鳳修生氣的真正原因――

　　根本不是因為對皇帝的冒犯，而是她的沖動與肆無忌憚。

　　一個将軍，如果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動不動就我行我素口不擇言，顯然是沒有資格号令千軍的。

　　蘇煜在這方面的見識比她深得多，也顯然更明白他家主上氣怒下的真正用意。

　　攝政王府就在眼前，望着前面燈火通明的府邸，想起那個幾乎如鐵人一般從不用休息的溫雅男子此刻還在書房裡通宵處理政務，青鸾心裡無法抑制地又生出了些許心疼，低低歎了口氣，“我回去休息了，你們也早些睡吧。”

　　她的關心與在意，或許能讓他心裡覺得溫暖，但卻不是他懈怠政務的理由。所以，大多時候，即便是心疼，也該悄無聲息地放在心底吧。

　　蘇煜道：“郡主不要多想了，安心睡一覺，明天一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青鸾聞言，扯唇笑笑，“希望如此吧……蘇煜，謝謝你。”

　　“郡主不必如此客氣。”蘇煜搖頭，“煜有時候也會鑽牛角尖，我們都是凡人，誰也沒有修煉成仙，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既然斷絕不了，不如坦然面對。”

　　這個家夥……青鸾似乎今晚才剛剛認識琅州來的這位白虎王，看着蘇煜，她的眼底流露出真心的佩服――因為他溫和的表面之下，不同于常人的見地與洞悉人心的睿智。

　　青龍王舒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他發現，此時此刻自己似乎有些多餘，蘇煜與青鸾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而他站在一旁霧煞煞的，完全融不進去。

　　“舒問。”青鸾轉頭看他，抿唇低笑，“今晚也謝謝你。”

　　舒問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