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一頓飽飯
(上一章的常運寫錯人了,這一章的常運才是真的常運。)
陰沉得欲滴墨的天穹,四面風聲大作,雷聲隐隐約約由遠而近。
“轟隆……”
一聲雷霆炸響,閃電就在烏漆墨黑的天際閃現,天地一亮。但雷聲平息之前,天地又一片漆黑。雷光比昙花一現還要短暫,驟然而來,忽然而消逝。
豆大的雨珠開始從天際落下來,打在滿地的落雪上,融化一片,在悄無聲息之中。
劉聽風身上披着親衛匆忙尋來的蓑衣,打向他的雨滴順着帽沿滑下去,掉落到地上。
劉聽風伸出一隻手,爬滿幹裂紋落的手掌上,很快接到了好幾滴冰冰涼涼的雨珠。一絲冰涼的感覺刺激着敏感的手心,從手掌蔓延到全身,令他感受一種在冰天雪地之中卻未曾有過的徹骨冰寒。
他張開凍得紫青的嘴唇,不厚的兩瓣唇上下張合,隻有身邊的幾個人才聽得到他勝似喃喃自語的幾句話。他雙眼無光,捧着雨滴輕聲說着:“冬天也會有雷雨天氣麼,真是前所未聞。難道真的是老天爺護佑陳國?”
雨來得太大。
也來得太過于蹊跷。
陰郁天空還瀑布似的落着雨水,地上的冰雪被雨水一砸中就融開一大片。雨水雪水交織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雙方一起釀成地上一灘又一灘水的共同悲劇。
地上濕滑成這樣,士兵跌倒了幾次之後,哀聲怨語很不少。
這幾日本就一直處在激烈進攻的狀态之中,幾乎每一個士兵在好幾次的沖殺存活下來之後,已經身心都跟東十分的疲憊。讓他們冒着這樣的大雨前行,一個個沒精打采的跌倒還是小事,最怕明早起來全軍都受了風寒。
劉聽風長歎了一口氣,對前來問話的士卒說道:“今天就讓他們消息一天吧。”
他這個他們,不知道是指慶國帳下疲倦的士兵們,還是指陳國安陵城上還在頑強抵抗的那些家夥。
不過結果都一樣,反正就是今日停戰。
“他們撤回去了。”常運放下舉得僵直的手,手上還拿着千裡眼。他長呼了一口氣,整個人靠倒在背後的城牆之上,臉上浮現出幾分倦意。
他不是鐵打的人,在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的情況下,之前還能保持自己作為虎威将軍該有的儀容,已經是萬分的難得。
一發現敵軍今日似乎沒有發起進攻的習慣,他才感覺到自己渾身的氣力其實早就被抽空了,剛才隻是憑借着心中一股不屈的氣,才硬撐到如今。
眼下終于有了休息的機會,他洩去那股氣,隻能乏力的倚靠在牆角,否則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他忽然想起,這個好消息還沒告訴先鋒營的弟兄們,他們正黑着眼圈,還全神貫注的守在城牆之上。
常運張開嘴巴,鼓起丹田中僅存的最後一股能量,大吼一聲:“今天慶國那班’狗‘日的沒有過來,輪一下值班,其他的弟兄回去睡個好覺。”
“将軍英明!”
歡呼的聲音響起,卻稀薄得很,大家已經有氣無力。
而且,人也沒剩多少了。
一手帶出來的先鋒營,已經剩下沒有多少人了。
常運布滿皿絲的眼珠子泛起一陣酸,他以為是風吹的,慌忙的閉上眼睛。等到一顆滾燙的淚珠從眼角靜悄悄流下去後,他才恢複了正常。
男兒莫淚流,多少恨,刀劍中還來!
正當常運歪歪斜斜的搬起自己的大刀,準備到城中休息片刻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楚離說話的聲音。
楚離位居文職的身份,還是身弱老邁的原因,都促使他不适合成為城牆上抗敵的一員。他領着傷兵和僅餘幾個來不及搬走的小老百姓,給士兵們端茶送水,把各種需要搬運的物資搬到城頭。
徑直走過來的人,身上這破一塊那兒縫一塊,青絲儒雅的服裝,此刻那抹清高已經蕩然無存。他臉上一抹灰,一抹白,放在其他城池就成了氣概。
這個乞丐似的角色,當然是楚離,原先擔任安陵省總督的大人物。
現在,一個倔強的老頭兒。
楚離手中拿着一個木食盒,外邊鎏金花紋已經變淡了。
這時候常運坐在城頭上,兩隻銅鈴似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但可以輕易看出他的眼中滿是疲倦。布滿皿絲的眼白,渾濁的眸子,雜亂無章披頭散發。
楚離把食盒放在他的身邊,和他并肩坐在髒兮兮的地上,說道:“聽士兵們說你下令休息。既然是休息時分,你就應該好生的放松一下自己,不要在逞強下去了。”
常運擡起頭看他一眼,中年男人的腦袋上已經不見一分雄氣,他滿心的擔憂與傷懷。他看到是楚離帶着東西來慰問,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
“我乃是陳王陛下親封的虎威先鋒,老虎之名,豈是空穴來風。”
楚離一邊和他搭着話,一邊掀開了食盒的黑漆木蓋。
食物的香氣仿佛是解開了封印,一下子就湧進常運的鼻子之中。他喉結上移,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吃了快兩天的涼馍馍,這時候食盒當中冒着白色熱氣的菜肉簡直是人間佳肴。他不顧之前的玩笑話,拿起白米飯,往口中幾下子就巴拉進去半碗飯。
楚離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很是心酸,但微笑的說道:“你吃滿點,也夾幾塊肉吃,等會冷了就不好吃了。沒人跟你搶,慢慢吃。”
感受到熱乎事物滑落到腸胃的舒暢感覺之後,常運對待祖宗似的夾起一塊肥豬肉,小心翼翼放進嘴巴之中。不費勁嚼了幾下後,油膩的肉汁迸發出來,使他橫生一種特别的滿足感。
若不是眼睛太幹澀,常運甚至淚流滿面出來。
這時候,一頓熱乎食物就十分難得了。
極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這一頓常運十分的滿足,直到三大碗白米飯下肚,幾盤小菜見底後,他才摸着滾圓的肚皮,倚在牆角。
他打了一個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