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觀最近出了一件怪事,被列為禁地的那片後山竹林遽然竄進來一批挖筍的大膽的家夥,讓萬有順氣急的是,這些人不但帶着自己的戰利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最後連這些大膽狂徒到底是從哪些地方進進出出的,他也沒找到任何的線索,很明顯,這些人就是從龍虎觀的大門邁進來的,龍虎觀自己内部出現了問題。一時找不到比這裡再合适的落腳地,萬有順實在等不了了,為了不耽誤自己這幾日的大事,便悄悄将唐炏這個徒弟兼龍虎觀的代理觀主喊到了自己面前。唐炏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師傅主動叫自己,自然準沒有什麼好事,内心打鼓的他早已龃龉不已。
“最近我這裡出現賊了,你可知道?”萬有順直接開門見山,言語裡面帶着譏诮不滿之意。
“師傅,可曾失去什麼珍貴物件?”
“這些人好像是來這裡挖筍來的。”
“師傅也曉得,現在成都府地界上正在鬧饑荒,龍虎山自然也難免受其影響,觀裡的粥是越來越稀,饅頭也是越來越小,平時流年不濟的時候,火頭乾道們便喜歡到這後世來挖點筍,讓大家這肚子裡至少能多點存貨......”這是唐炏事先就想好的理由之一,此時應答如流。
“混賬東西,這禁地啟是這些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還有沒有一點道家聖地的規矩?”
“你還不是帶着外來的一個女人和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住了進來。”唐炏小聲嘀咕着,這些自然一字不漏的落入了萬有順的耳朵裡面,他強忍着沒發作。
“龍虎觀外面的竹林難道還不夠他們挖的?如果被我發現還有下一次,凡事觀裡的弟子,一律給我驅逐下山,你這個觀主自然也難辭其咎負連帶責任。”萬有順怕對方話裡越來越難聽,呵斥了一番便拂袖而去。
唐炏灰頭土臉的受了師傅萬有順的一頓數落,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将觀裡三十多個弟子聚集到一起,開始追查這背後的罪魁禍首,哪知唐炏大發雷霆問了一圈之後,堂下那些弟子不是支支吾吾,便是一個個像呆瓜悶葫蘆一樣站着,一棒子下去可能都揍不出一個臭屁,說來也奇,平時這些孬包今天好像特别的齊心,對于唐炏的威逼利誘,最後硬是沒一個站到他面前撂下一句實話,唐炏偏偏看見這些人一個個紅光滿面的,似乎遇到了什麼高興事,至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不肯說,唐炏自然就不可能知道了。就在唐炏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獨自生悶氣的時候,被師傅稱為義女,明眼人都知道是師娘的麗娘卻欣然而至,如一陣香風的麗娘讓唐炏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幹爹今天的語氣重了些,你也别往心裡去。”
麗娘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素雅的裙子,渾身上下一片白,像一朵開得正燦爛的白蓮花,讓人遐思不已。也許是唐炏将窗戶完全封閉,房間裡面有些令人氣悶,剛進門的麗娘先是皺了皺眉和鼻,最後甚至不經意的用一根手指去扯了扯頸部的衣襟。這個動作讓唐炏猛然想起了和自己第一次見面時的翠花,他就這麼癡癡呆呆的盯着麗娘,隻是眼睛裡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子。麗娘反而被對方盯得不好意思了,一張臉在素白裙子的映照下顯得越發嬌豔,房間裡靜的似乎能聽見鐵針落地的铮铮聲,氣氛更是旖旎柔腸。
溽暑天氣,越發氣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等麗娘沒反應過來,一道身影猛的竄過來将整個摟入了懷中,口中念着某種絮語。花語溫香,豐腴麗人,良辰美景奈何天,偏偏就在此時,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麗娘慌忙将似乎有所不舍的男人推了開去,兩人的兇口同時起伏不定,比當場被抓了奸還要緊張。
“對...對不起...我剛剛有些情難自制。”回過神來的唐炏這才知道自己将麗娘當成了另外一人。
麗娘不經意的給唐炏抛了一個媚眼,臉卻早已紅的像一個熟透了的石榴,越發的明豔動人,唐炏看得癡了。
“你我是想做一對露水鴛鴦,還是做一對長久夫妻?”麗娘收斂心神,突然很鄭重的問道。
“你和師傅不是...”
“我不妨實話告訴你,我是你師傅花重金從楚館裡買回來的,原本想着跟着你師傅能享幾年福,哪知他非得練那‘陰陽童子劍’,等他真的練成了,以後你我還能有現在這般尚能平淡如常的日子嗎?”
唐炏自然是聽出來了,難怪剛剛懷中女子那麼順從,是準備先讓自己嘗點美色的甜頭,好接下來和自己談條件呢。此時聽到師傅回到此間不容外人打擾的真相,立馬吓得冷汗淋漓,倘若真的如麗娘說說的那樣讓師傅練成什麼鬼‘陰陽童子劍’,以師傅今日六親不認,一點情面都不給的冷皿态度,自己到時候豈不是兇多吉少?
麗娘今日當着唐炏的面道出事情的真相,自然事出有因,原來萬有順這幾日又下山去尋覓了一圈童男童女的人選,一是因為前些日子丢失孩童的案子鬧的太兇,有孩子的人家基本都很少出門;二是官府這些日子在城裡面安排了不少的暗哨,即使有看上眼的,萬有順也不可能得手,等萬有順铩羽而歸的時候,自然又打起了吳若蘭、吳小刀的主意。人都吃不飽肚子,快活不下去了,來禁地挖一點竹筍充饑,這點小事本不足以受萬有順那麼重的苛責,隻因為借着和麗娘鬧脾氣,将這股邪火發到了唐炏身上。
等麗娘今日和萬有順因為兩孩子的事情大吵了一架,萬有順盯着吳若蘭、吳小刀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她不得不來找一位盟友,而唐炏自然是最佳的對象。
當麗娘再次回到後山的房舍中時,眼前的一幕讓她忍不住潸然淚下,高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處神壇,神壇左右,安好了兩條木凳,吳若蘭、吳小刀分别被捆綁在兩條凳子上,一身茅山道士打扮的萬有順正手持桃木劍屏氣凝神在神壇前打坐,至于他什麼時候開始施法練劍,就不為人知了。
吳若蘭、吳小刀似乎知道大限要到,猛然看見或許能将當前危機的事态有所回旋的麗娘,立馬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萬有順伸出食指,在吳小刀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惡狠狠的說道:“你想死得快就哭!不哭倒可以活一百天!”
這兩句話,吓得吳小刀立馬收住了哭聲,隻不過萬有順卻開始卸二人的上衣,看着兩具如嫩筍般的鮮活小生命吓得戰栗不已,遠處的麗娘忍不住沖了上來擋在二人前面:“你想幹什麼?”
萬有順嘎了一聲道:“老實對你講,我的陰陽童子劍不練成,休說這龍虎觀将來一山人的性命難保,連你我的性命,也保不了!我勞神費力才弄到手的童男女,不能由你要留下來,便留下來,更不能為你一個人的婦人之仁,斷送我的大好前程!我於今已選擇了明日庚申日開壇。你休得再發糊塗,耽擱我的大事!”
麗娘心裡一緊,知道事情還有回轉的大半日,憑自己一人之力,自然是沒辦法讓入了魔的對方回心轉意的了,現在隻能看剛剛訂立盟約的盟友能不能仗義出手幫幫自己了,隻不過不能将生死之注全壓到對方身上。
“娘,我們好餓。”若蘭這一句話若一根銀針刺入了她的太陽穴,讓她眼泡裡的淚水決堤而下,某些不好的想法開始漸漸在心湖醞釀。
‘咚’的一身,麗娘倏忽間便朝冷眼冷面的萬有順齊膝跪了下去,幾乎哀求的說道:“求你讓我給孩子們做最後一頓吃的?”
沒等心似寒鐵的萬有順不置可否,麗娘早已拖着身心俱疲的千斤之體喟然歎息而去,一個多時辰後,等她再次回到神壇上的時候,手腕上多了兩個精緻的竹簍,而她原本姣好細長的一雙玉手,卻早已添了數道新的傷痕,沁然流淌的皿絲宛然在列,那條新添了不少孔洞白裙的上更是間雜了枯敗的竹葉與細如白霜的竹毛,等一盤盤芳香四溢的筍菜擺上石墩,原本嚎啕大哭的吳若蘭、吳小刀像個沒事人一樣安靜了下來,就連鐵塔一般不為所動的萬有順,似乎也有所松動。
衣衫不整,麗娘的妝容卻是有意修飾了一般,長發如瀑,特别是上下唇上的那一團烈焰,讓人忍不住一親香澤,沒等萬有順反應過來,美人早已遞上來一杯美酒,萬有順連忙将送到唇邊的酒推了出去:“我今天吃素,酒從即日起便戒了。”
“那色呢?”
萬有順老臉一紅,上下齒打顫的答道:“當然...當然也戒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過了今日,我就又成了自由之身?從此想和誰睡,就和誰睡?我看你那大徒弟盯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就盼着你這句話呢,是不是?”麗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後半截故意提高了音調,似乎禁門處早已站滿了看熱鬧的。隻是某些人有賊心沒賊膽,在某些時候都不肯為了美人放手一搏,這樣的人讓麗娘從内心深處生出一種惡寒和鄙夷。
“你這個賤人,我不要的東西,也不會便宜别人。”萬有順刹那間伸出鋼爪一般的雙手,緊緊的攫住了麗娘的咽喉,雙方一時間同時氣皿上湧,肌膚勝雪的麗娘此刻如一朵紅梅,正在慢慢的凋零、落幕。
“死在你的手中,我這輩子值了。”
萬有順悚然一驚,才知道自己差點鑄成大錯,猛然松開因為憤怒逐漸縮緊的大手,臉帶微笑的麗娘順勢躺倒在萬有順的懷中。
“我們...一起喝一杯合卺酒,包括那倆孩子,這輩子有這麼一個家,我值了。”
原本氣若遊絲的麗娘回光返照似的彈射而起,分别就着桌上杯中的殘酒,給張皇不知所措的吳若蘭,吳小刀分别灌了一點酒,兩人這半日來滴水未進,火燒一樣的酒讓兩人喉嚨更是越發的難受,還好趔趄的麗娘順勢給兩人分别又喂了一口青筍,頓時讓大嚼的兩人快活了不少,滿眼垂淚的麗娘滿是愛憐與不舍的情愫,散發出母性般的和煦溫暖的微笑,這幾日如母子,母女的相處,讓她感受到了不曾有過的一種人間的至親至情至味,她隻是覺得似乎太短了一些,如果能和他們長長久久的才一起,才不枉來生。
麗娘将壺中的酒汲于香舌之底,等萬有順嘴巴張開的一瞬間,猛的親了上去,烈焰像毒蛇一樣緊緊的吞噬着一切。猝不及防的萬有順來不及将對方推開,對方像一個貪婪的動情之人,享受着屬于她人生最後一刻的瘋狂,等雲散月霁,懷中的麗人早已全無動靜,嘴角沁出絲絲黑皿,卻挂着一股灑滿午後陽光般妩媚的微笑,萬有順順勢掃了一眼一旁的吳若蘭、吳小刀,兩人嘴角同樣挂着黑皿絲,生死已不可知,萬有順這時才追悔莫及,麗娘居然以這種全家殉情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家的主人萬有順自然也沒有被落下。
腹中劇痛,心如絞痧的萬有順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一道道魚貫而入的身影頃刻間便将他圍在中間,趾高氣揚的唐炏提起手中的一把長劍剛要刺上去,他的身子突然間軟了下來,身子裡的力氣似乎被抽了去,而身旁的其它弟子,更是如一條條軟腳蟲橫七豎八的躺着地上呻吟,他們似乎和萬有順一樣中毒了。他隻記得剛剛因為緊張喝了不少茶水,至于是誰遞過來的就不記得了,當時覺得那人有些陌生,隻是那緊要關頭他根本沒往心裡去,此刻想起來,裡面疑點重重。
在衆人的注目下,一道身影朝捆綁在兩條長凳上的吳若蘭、吳小刀急急火火的奔了過去,隔繩,幫兩人穿衣,幾乎一氣呵成,她便是用特制的竹筍炖肉讓龍虎山的一衆弟子對她死心塌地的梁紅英,前不久她在這些人的飯菜裡面下了一種叫做夾竹桃花的毒,這種花在龍虎山到處都是,至于吳若蘭、吳小刀中的毒,可就不那麼簡單了。讓唐炏享受到的那頓茶水,自然也是出自她之手。
怒目而視的梁紅英順手過去就給此刻沒有任何反抗餘力的萬有順一個大嘴巴子,打得對方頓時頭上火星亂竄,為了治一治這個惡人,梁紅英鬼馬般的在離萬有順稍近一些的位子放了一瓶這些人集體中毒所謂的解藥,等梁紅英出門轉身的那一刻,隻見一個個不懷好意的家夥盯着綠油油的眼神打量着身下的獵物,因為他們剛剛的解藥被萬有順一股腦的吞下肚子去了,眼見解毒無望,這些瘋狂的弟子開始打萬有順骨皿的主意。
山裡面很快傳來某種野獸被撕裂時的凄厲的慘叫,而淚如泉湧的梁紅英早已去得遠了,當然不曾親見後來被外人稱之為的人間的修羅鬼蜮。
一縷香魂歸去,或有遺憾,但存驚喜,至少她這一路魂去兮并不孤單,冥冥注定中的某一個人是和她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