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靜的村落頓時熱鬧起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被前追後趕的馬和犬吸引過去了,藏身在暗溝出的鐵門劉擡頭暗笑了一下,這狗藥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麼好使,在馬屁股上塗了一點,就讓這些牲口把它當成了怦然心動的同類,看來當初自己執意沒有離開那座觀音廟是對的,要不然這世間不知多少狗碧落黃泉了。
鐵門劉生了一雙狗鼻子,此刻他藏在黑影中慢慢朝狗最多的方向摸了過去,讓他對付一兩個大漢,簡直是雞蛋碰石頭,有去無回,至于狗,嘿嘿,來再多他也不怕。
燕青從寨門口趁亂混進去後,跳下馬,便将馬往寨門右手邊的馬廄裡牽,找了一處空位系住後,給馬兒喂了些草料,卻并沒有離開,此刻他隐藏在黑暗裡,裝作整理馬鞍,拿眼睛偷偷觀察着周圍的形勢。
這陸家堡牆垛子背後居然環繞着一條一丈多寬的水溝,一直延展到燕青所在的馬廄,馬廄下面估計早已打通,隐隐水聲潺潺,至于水溝裡面有什麼,就不知道了,倘若他們貿然從那牆垛子後翻過來,就這條暗藏機鋒的水溝估計也夠幾人喝一壺的。水溝的旁邊是一條寬整的大青石路,都能夠兩輛牛車并辔而行了,這條路繞村子整整一周,沿途立了一些杆子,杆子上挂着風燈,大靑石路泛着奇異的光澤,現在那馬和狗正在裡面上演追逐的戲碼,場面很是熱鬧。大青石路的另外一邊,就是整齊錯落的一些村社了,裡面居然有一間打尖的客棧,燕青當時在山梁上聽見的喧鬧之聲就是從那裡出來的,現在他們好像完出了新花樣,賭後面的狗轉多少圈能追上前面那頭馬,賭注好像越下越大。
除了最中間的那處客棧,其它的房子燈火寥落,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這裡面還有一處被高牆圍住的大房子,周圍的人有意與他保持着距離。此刻馬廄的左手邊有兩棵古槐,高有四五丈,恰巧在大房子邊上,燕青靈機一動,慌忙奔了過去,立刻手攀足抱,小心在意的,不令枝葉響動,嗖嗖如輕靈的狸貓猿猴爬到樹上。到了樹巅,分枝撥葉,往下窺看。卻見裡面是一處廟宇,燕青知道但凡是廟,必定坐北朝南,他自己藏身的大槐樹恰在西北面。留神察看,黑影掩映處,并不見有人放哨。但此刻他也不敢大意,他知道越是安靜的地方,越是危險。潛伏好久,燕青這才鼓勇伏身一竄,竄到了廟牆上,沿着廟牆走了一截,來到一處容易下腳的落點,窺看周圍沒人之後,悄無聲息的溜下牆隅,貼牆伏壁,往前面蛇形,直到看見一道角門。燕青四面一看,“嗖”地竄過去,藏在黑影内,略一探頭,吓了一跳,急忙縮步退回。原來這一層殿宇,正有幾個人,持刀把着重要的通道,他們似乎沒有受外面絲毫的影響,各自依然瞪着銳利的鷹眼盯着周圍,各司其責,各守其位。
燕青不得不折返回到大槐樹所在的位置,重新揉身上牆,原本黑乎乎的周圍突然亮了起來,燕青這才發現那亮光來自迎面的一座高樓,樓後身是齊檐的高牆,上下十個窗口,有幾處放出亮光來。那高牆甚高,和燕青所在的這面牆隔着不遠的距離。就在燕青犯難的時候,耳朵裡猛然聽見嘩啦啦的響聲,好像起風了。燈影晃動的時候,燕青這才發現另外一顆大槐樹的有一根很粗的橫幹延伸到了對面。燕青大喜,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梯子,于是他倒挂着身子,兩手兩腳橫緣了出去,緣到中端。看此處距那窗戶還有兩三尺,窗戶之内,垂着兩幅極薄的紅紗,在外面看去,隻能看到屋子裡一些隐約中的陳設品。仿佛有一面大銅鏡,懸在壁中間,那裡将燈光反射出來。燕青隔了良久,屋内沒有任何的響動,于是向下看了一看地勢,樹幹離地約莫相距兩丈高,于是盤到樹梢,讓橫幹向下沉着,然後一放手,輕輕的落在地上,樹梢往上一彈,發出一陣細微的響動。順着牆向右轉,是一道附牆的圍廊。隻剛到這裡,便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這可不能大意,燕青連忙向走廊頂上一跳,上面有一道恰好藏人的橫梁,他輕悄悄平躺在上面,不一會兒,果然有兩個人說着話過來。人由走廊下經過,聞到一股特别的味道,燕青聞了一口,整個腦袋裡暈乎乎的,燕青以前走江湖見識過,這東西叫迷魂香,那些黑店裡晚上做買賣的時候事前便用這東西麻翻客人,之後為所欲為。
等人過去,燕青一昂頭,卻見樓牆上有一個透氣眼透出光來,站在這走廊頂上,正好張望。這眼是古錢式的格子,裡頭小窗戶掩扇卻擱在一邊,在外隻看到正面半截床,上面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的。從洞眼望進去,隻見到一個背影。就在燕青納罕的間隙,兩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從一旁的窗戶中翻了進去,兩人用濕巾掩着鼻子,手上隐隐能見到火星,确定屋裡的人沒動靜後,這才将手中的火星撚滅,聽着兩人熟悉的聲音,燕青确定是剛剛從身下廊檐過去的兩人無疑了,一人擡腳在床上昏睡過去那人的身上踢了踢,再次确定無誤後,另外一人則從身上取下一截麻繩,利落的将人綁上,接下來兩人左右一使力,便将那人輕飄飄的提了起來,回轉身的那一刻,恰好被燕青看到了對方的面貌,一見之下,燕青整個身子似乎落入了冰窖,渾身冷嗖嗖直冒涼氣,這人不是押糧官趙子淔趙大官人嗎?他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那三殿下和主人呢?
關心則亂,當燕青忍不住想跳下去截住架着的趙子淔往回走的兩人時,兩人卻停了下來,其中一人說道:“媽的,這左肩被那盧俊義踢了一腳,這個時候還疼。”
另外一人答道:“你小子就知足吧,你不想想那八個送安家費的兄弟?要不是大當家把那個什麼三殿下挾持,估計這村子裡的人都不夠他殺的,那人的拳棒讓老子這輩子都有陰影了,聽說當時離他最近的幾個人都吓得尿褲子了。”
“你就知道漲他人的志氣,滅自己人的威風,他再兇,現在還不是成了我們的階下之囚?聽說昨天被他打傷的人到地牢中從他身上都找補回來了,要不把這哥們料理了,我們也去試試掠虎須?”
燕青早已激憤得渾身戰栗,雙眼落淚,盧俊義自從很小的時候将自己領回家之後,又給吃,又給穿,這些年學來的本領還都是對方教的,雖然名義上盧俊義是自己的主人,私底下兩人早已親如父子,現在猛然聽見對方落難,一顆心仿佛紮進去了一把刀子,渾身上下都在疼。隻是現在他不得不做出選擇,要麼現在跳下去将趙子淔救出去,要麼眼睜睜的看着趙子淔慘遭兩人毒手,然後不聲不響的跟着兩人,摸清此處關押盧俊義的地牢。
“老三,幹脆我們别走了,那邊那口井這麼些年也沒人用了,要不?”
“也對,前面熱熱鬧鬧的,也不知道現在堵注翻到多少倍了,把這人及早料理了,我們說不定還能押上一波,事不宜遲,說幹就幹。”
梁上的燕青心猛然一凜,看來這兩人接下來不準備到關押盧俊義的地牢去了,那就非得先将趙先生救出去不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兩人再說。
就在兩人走到枯井邊,一人伸出頭往井裡瞧的間隙,燕青從橫梁上悄然落下,然後裝出一副酒醉的模樣,踉跄着搖擺的身形慢慢朝兩人走去,他身上随時挂着一個酒葫蘆,此刻渾身上下帶着一股酒味,兩人雖然看不清低着頭的燕青模樣,隻是聞到他身上那股酒色之氣,已然知曉大半。
“我說兄弟,你們躲在這裡背着衆人藏…藏什麼寶貝呢?”
“你小子倒吃飽喝足了,哪曉得我倆兄弟還在這裡喝西北風。”
燕青腳下一使暗勁,身子前搖,原本靠井口的那人想上前扶住他,哪知兇口一麻,整個身子似乎僵硬了一般,燕青前沖的這一力道又奇大,對方往後仰的那一刻,燕青順勢抓住那人的腳,便将那人頭朝下,腳朝上,挂在了井口處。另外一人沒想到會出現如此變故,慌忙上來幫忙,隻是人剛靠近,燕青裝作失手,那人一頭栽入了枯井中,井底隐隐傳來骨裂之聲,這井似乎不淺,這人當下沒死,多半過一刻也活不成了。
“老三…老三…媽的”
那人罵罵咧咧怨恚的剛舉起拳頭想發飙,卻發現肚臍眼處抵着一把弓弩,那東西貼着自己的肚子,都能感受到上面的冰冷,弓弦崩得緊緊的,這人知道這弓弩的厲害,聽說有人用它在百步之外料理過一隻熊瞎子,自己這小身闆,估計都能将自己訂到旁邊的柱子上,再瞧對方,那一雙冒火的眼睛恨不得将自己生吞了進去,知道今日遇到了硬茬子,眼下這境況隻能服軟認栽了。
“兄弟…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哪裡得罪了兄弟,這刀劍無眼的,我們能不能…”
“少他媽在這裡啰裡啰嗦的,你們自己做過什麼自己清楚,小爺我今天有本事進來,就沒想着從這裡出去,剛剛殺了一個夠本,再殺你一個就賺了。”
“爺爺,我這上有八十多歲老母,下有妻兒等着我養,求您老人家打發慈悲,繞小的一命,這輩子給爺爺做牛做馬的,小的都願意。”那人咚的一聲就跪到了燕青面前,磕頭求饒不止。
“你如果識相,接下來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否則休怪我這弓弩沒長眼睛。”
“爺爺有話就問,我知道的絕對會說,不知道的…”那人憋得通紅,硬是結結巴巴沒憋出下文,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的就給我憋回去閉上你這鳥嘴。應安道是這堡子的主人?”
“這裡是原來的陸家村,後來老大,也就是應安道那王八羔子,使了一條毒計,利用白蓮宗在此地煽動蠱惑人心造反,而後在他們起事的當日在外圍埋伏重兵,将一幹人等如數絞殺。爺爺是白蓮宗的人嗎?小的是後來才進的這堡子,那次殺人小的沒參與…”
“算你小子聰明,白蓮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絕對不無辜濫殺一人。”燕青将計就計,此刻不準備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即使救人不成功,自己還能從這裡逃出去,不至于連累陸懷止一幹人等,畢竟他們現在還沒暴露白蓮宗這一層秘密身份,暫時借來用一下,也無傷大雅。燕青接着問道:“當時被應道仁追的那個女子?”陸懷止這些年對瑞蓮戀戀不忘,算是還人情也好,了對方一個心願也罷,此時不妨問一問後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我聽老三說過,那女人長得像仙女似的,可惜那夜雪下得實在太大,老三一幹人追了她大半夜,卻憑空從他們眼前消失了,極有可能她陷入了冰窖子中,後來聽說那以前是一片沼澤,那女人多半兇多吉少。反正老三說那一夜衆人都是空着手回來的,就因為這樣,還挨了老大一頓數落。”
“那應安道該千刀萬剮。”聽燕青這麼一怒如潮漲,這人吓得不敢再說話了,雙手垂立在兩側,瑟瑟抖抖的等着燕青慢慢恢複下來,燕青才道:“你們老大愛使毒,你可知道?”
“這個…”這人突然變得猶猶豫豫起來,燕青把箭镞往他身上抵了抵,他才再次說道:“這是老大的獨門絕技,他這些年從他師祖那裡偷來了一本奇書,聽說上面記的都是一些怎麼害人的玩意,隻要提到這東西,我們整個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他還專門弄了一間院子專門養這玩意,沒什麼特别的事,我們絕對不會到那間院子裡去。”
“那東西有解藥嗎?”
“也許有吧!”
“什麼叫也許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這個還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