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這一聲喊叫立馬讓成都府北門的周圍炸開了鍋,仕宦富室在家丁護院的看護下,沒命似的架着馬車往回跑,此刻恨馬少生了四條腿;沿街的商鋪呼啦啦的關着店門,生怕周圍的亂民趁火打劫;大街上的商販紛紛卷起貨物就往家的方向跑去,根本顧不上從包袱夾縫中遺落下來的小東西;那些原本進城來占個攤位賣點蔬果好換點米面的百姓,此刻肩上挑着擔子,手上牽着弱小,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逃,被這種情景一吓,旁邊膽小的小孩婦人一個個哭哭啼啼的,讓原本就不知所措的挑擔百姓立馬慌了神,有些百姓一急之下索性不走了,畢竟城外才是他們的家,此時在城内他們根本無家可歸,于是衆人沿街找了一處處大戶人家比街面上要高上一截的階梯,一家人将老弱的擠在那裡,或者幹脆直接一排并坐在台階上,扶老攜幼靜靜的看着局勢的進一步發展。
久居成都府的百姓除了太祖皇帝将後蜀的孟昶抓走那次被破了城擔驚受怕了一段時間,這将近一百多年來基本相安無事,這好日子過久了,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軍事這回事,更何況成都府從來就沒見過如此氣壯山河,威風凜凜的鮮衣怒馬,冷不防見了這批不知從哪個地方鑽出來的風騎隊,大部分人呼天搶地,鬼哭狼嚎的。一隊守城模樣的兵士不停的朝被城門的方向走去,隻是此刻如蜂蟻般湧入的人群早已将街頭巷尾堵了個嚴嚴實實,這一批膽戰心驚的公人還沒來得及靠近城門,城外那批‘攻城劫掠’者已近在眼前。
這支馬隊足足有一百多人,人人錦袍鸾帶,不曾穿盔甲,隻是那一身裝束讓這些百姓見了不禁望而生畏,隻見這些人背後幾乎每個人挂着一張硬弓,箭壺中更是裝滿了箭支,手上提着一根被打磨得程亮的鋒利長槊,腰上挂着一把把腰刀。百姓立馬從慌亂中回過神來,這哪裡是什麼劫掠的匪人,分明是衙門裡的侍從。原本亂糟糟的人群自覺的朝兩邊散開,并從中間分出了一條可以容這批馬隊通過的道路。而這些侍從也軍容齊整毫不慌亂的由原來的箭矢之陣便成了一字長蛇陣,馬首挨着馬尾,槊尾抵着槊尖,依次有序從人群中穿梭而過,馬隊中一面绯色纛旗中間幾乎占了一半旗面上一個大大的‘吳’立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人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成都府最大的蠹蟲吳檗好像又回來了,依照他以往的個性,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着他的毒手。
那一彪人馬剛過,後面跟來一簇鮮色車輛,架了騾馬,慢悠悠的正從人群中通過,四圍的人早已打量得清楚了。除了最後面跟着的若幹輛載運細軟的木闆車,還有幾輛不知道裝着何物的蓬帳車子,前面的幾輛車子中正有幾個絕色麗人好奇的揭開門簾不停的往周圍打望,臉上笑顔若花,讓周圍一個個望着他們的男人們都看癡了。在隊伍的最前面是一輛漆着硃紅的車輛,上面罩了一叢新綠綢帳篷,車棚後插了一面小小的紅旗,上面碗大的一個吳字讓周圍的人立馬吓得四散逃去,此刻在車的最前面,一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懷中真一左一右作着兩個孩子,他的肩上則分左右倚着兩個不分軒轾,風流絕容的婦人,幾乎所有人無一例外的敢肯定,這個男人便是前不久剛剛衣錦還鄉後帶着妻兒眷屬回到成都的知府吳檗。
“爹,我們到成都了嗎?”若蘭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懷着好奇,不斷的扯着吳永麟的衣襟問東問西的,原本旁邊的殷冷霜,月靈兒需要想半天才能回答上的問題,他往往脫口而出,連這些東西的來龍去脈都能說得清清楚楚,一時間,趴在肩上的,坐在懷中的,旁邊駕車斜着耳朵偷聽的,無一例外的被吳永麟的淵博與妙趣橫生所吸引,殷冷霜和月靈兒時不時笑意盈盈的,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早已将在成都府這片土地上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抛到了腦後。
原本緊閉的商鋪,酒樓等發覺虛驚一場後,立馬打開商鋪開門營業,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間門前立着一副大牌坊,門口有兩座巧奪天工,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獅子立馬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牌坊上書寫着‘獅子樓’三個朱紅色大字,吳永麟心頭猛的一跳,這上面的筆法和自己連日來自己苦苦練習的折叉股如出一轍,右下角落款有一行小字,在這三丈多高的牌坊上看不分明,這隊彪悍的人馬才停下來,一個吓得屁滾尿流,身上穿着一身绯色綢衣,頭上頂着一個萬字巾,腳上穿着一雙做工精細皂色布鞋,身體肥肥胖胖的男人屁股朝上趴在了吳永麟的面前。
“知府大人,小的不知道您要來,不曾遠迎,還望大人贖罪。”
吳永麟為了不露陷,也不和跪在自己面前的這人搭話,抱着孩子快步從顫抖着身子的這人旁邊快步走了進去,領着倆老婆熟人熟路般就往裡面闖,當他已經從獅子樓的門檻上邁過去之後,好像才記起外面才跪着那麼一個人,回頭對瑟縮着身子的那人喊道:“還跪在地上幹嘛呢?我們還等着你招呼呢。”
那人大赦般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隻是并不敢擡頭望吳永麟一眼,依然低着頭從一行人的周圍繞了過去,隻是身上那件绯色綢衣早已被冷汗濡濕了一大片。
除了獅子樓,這條長街上不下十家鋪面,臨街一爿酒店中,被竹竿挑着的酒望子在屋脊上迎風招展,一大群馬被拴在門前地面的石槽上,兀自美味的吃着面前的甘草,牙齒咯咯作響,好不快活。這條街的入口有一塊敞地,交叉着的兩株古槐樹的周遭又栓了一大群,這批擁擠的馬群幾乎把這條道都完全阻塞了。那爿酒肆裡面此刻幾乎座無虛席,裡面鬧哄哄的,時不時有人往獅子樓的方向打量,原來這些人是剛剛先進城的那批馬隊,至于吳永麟第一次來成都為什麼回來獅子樓,這自然拜唐屾所賜,這個至今為止還沒吃上一次獅子頭的唐家少爺,衣錦還鄉的他總算可以領着客人光明正大的吃上一回了。
獅子樓正對面的一間酒肆中,一排朱漆欄杆圍着三副座頭,恰好可以将獅子樓這邊看得一清二楚,屋檐下兩株柳樹高出屋脊去,正好将這三副座頭罩在了樹蔭裡,這三副座頭上早已圍坐了一幫人,這些一個個敞兇露臂,将弓箭等武器随意的放在一旁的彪形大漢圍着一桌盛肴,就着剛剛去掉泥封的一壇好酒,在那裡吃得好不快活,有些甚至行起了酒令,将原本并不冷清的氛圍鬧騰得更加喧嘩熱鬧。
吳永麟帶着一行女眷出現在獅子樓中的時候,原本那些兀自享用着面前美味食物的食客好奇的望了過來,隻是吳永麟朝他們盯了一眼,加上獅子樓中的老闆一吆喝,這些感覺沒對的食客如一尾尾遊魚般立馬從獅子樓中逃的不見了蹤影,這些食客剛剛恓惶的逃到長道入口處,一陣熏天的臭氣鑽入了他們的鼻腔中,讓剛剛吃了不少東西的他們胃裡面一陣翻騰,有些不小心的,甚至腳上踩中了一個個黑乎乎甚至還冒着咝咝熱氣的黑蛋子,有些沒見過這東西,咋咋呼呼的,當他們好不容易從馬匹中擠出去之後,幾乎要掉了他們半條命,有些人最終沒忍住,蹲在地上吐的稀裡嘩啦的。
獅子樓背後有一條小河,臨河幾副座頭上的客人一一被趕走後,聽說吳大人準備帶着家小準備坐在這之後,來往的過賣正賣力的收拾着桌子上的殘羹冷炙,杯盤碟筷,這些人此時也慌了神,一時間杯盤擲地有聲,旁邊獅子樓的那個胖老闆氣得臉都綠了,隻是知府大人就在他身側立着,他滿腹的怨氣是敢怒不敢言,看着滿地的那些碎片,他的心整個在滴皿,加上剛剛慌忙跑出去沒給酒菜錢的,一不小心将桌上的什物碰到地上的,就因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的知府大人吳檗,他今天這出買賣算是白搭了。
“老闆,給我們每人一桌先上一份紅燒獅子頭。”唐屾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不争氣模樣讓吳永麟立馬恨不得立馬扭下他那顆腦袋,一個大豬肉或者牛肉丸子,怎麼到他這兒就像一輩子沒吃過似的,唐屾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陣陣肉香後涎水不止的那副銷魂神情,讓吳永麟恨不得一腳将他從人堆裡面踢出去,立馬和他劃清界限。
獅子樓臨河的對岸,一個滿臉紅斑,簡單用一根湖綠色絲帶系了頭發,懷中抱着孩子的婦人正不斷的朝這邊觀望。梁紅英聽說吳檗回到成都府後,心裡原本慢慢穩定下來的情緒再次變得焦躁起來,她早已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隻是當這一天真正來到的時候,還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寶芝林被她簡單收拾一番後,因為她和平兒的入住,很快便有了家的味道,隻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她不得不帶着平兒白天在街頭遊蕩,晚上才會悄悄的回到這裡,雖然故人現已不知身在何方,梁紅英還是心裡有那麼一點希望和期待,相信杜清源和杜文君總有一天會回到這裡和她們團聚。
這日,風和日麗,梁紅英正帶着平兒在那位第一次入城時好心豆花大嫂的攤攤上喝豆花,那個地方離成都府北城門隻隔着兩條街,突然她們所在的那條街的街尾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入一大波百姓,人人沒命似的往前跑,原本這條街上沒搞清楚狀況的百姓,也很快加入了這股人流中,場面越來越亂,街頭巷尾堵住他們去路的各種可以移動的木架子,桌子,條凳,很快便慌不擇路的洪流吞噬了,豆花大嫂哪裡曾經見過這種場面,面對即将要沖向自己求生活家什的那股勢不可擋的人流,腳下像生了根,居然忘記了離開,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群離她僅僅隻剩下一箭之地。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感覺身子被人一扯,那個看似很瘦力氣卻很大的麻臉女人不停的對她打着手勢,豆花大嫂一下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兩人各提了一個桶,便急忙往角落中剛好容下兩人的石墩子躲了進去,等她們轉過身,呼天搶地的人流幾乎從她們身邊擦身而過,當人流的洪峰過去之後,豆花大嫂原本擺在街面上的兩張方桌和幾條長凳如肢解般散落得四下都是。看着暗自垂淚,在街角依次撿着那些破桌面,斷桌腿想将它再次還原成一張完整方桌的豆花大嫂,梁紅英偷偷在剛剛被兩人搶救過來的其中一隻木桶中放了一些銅錢,便帶着平兒朝街尾快步走去。
梁紅英越靠近北城門,聽到的消息便越來越可靠,讓自己如今幾乎無家可歸的吳檗居然又回到成都府了,她最終來晚了一步,吳檗的車隊剛剛離開北城門,暗想對方這批人馬帶了這麼多辎重和随從,應該去不了多遠,她加快腳下的進程,穿過了幾條街,踅過幾條巷子,吳檗就那麼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對面的酒樓中和一家人在那裡談笑風生,想起飛鳳寨那些枉死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梁紅英事前早已将一把匕首放在了抱着平兒的包巾中,隻是當她從河對岸繞到獅子樓這條街上的時候,被眼前的陣勢也吓了一跳,今天這刺殺的時日好像選得不是時候,獅子樓對面的一爿酒肆中坐滿了兇神惡煞的兵勇,那些人看似漫不經心的,他們的眼神中卻透露着一種機警,梁紅英在人堆中更是發現了幾個身手不凡的好手,這些人混迹在人堆裡面,眼前這些兵丁其實是一副外松内緊的陣勢,獅子樓這條長街的街頭巷尾,更是有幾個黑面虞候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在梁紅英守在一旁的半個時辰之内,這條街上是隻走出了幾個住在這條街上的住戶,想進入的無一例外的被擋在了外面。
就在梁紅英準備放棄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居然牽着一隻猴子從獅子樓中來到了圍觀百姓的不遠處,那個大孩子朝人群唱了個喏,居然如街頭賣藝般耍起猴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