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早已将《山海經》、《河渠書》、《禹貢圖》等治河專著翻了不下數十遍,對各種治水方法了然于心,更是以東漢王景作為人生終極目标的高輿,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抱負偏偏在這夥造反的僧人這裡得到體現,這不得不說是莫大的諷刺。
一個國家在地理上言,山脈是固定的,都邑的變化也較少,但河流水道則變化較大。水一面跟着山脈走如兩山之間必有一川;水一面又跟随都邑而定。由于河流的變化大對經濟的影響亦大。
現在談一下黃河的水利情況。何以黃河有害卻成為中國文化的發源地呢?其實,前期的黃河對中國有利,黃河到後期才對中國有害。
黃河的水患據史籍記載,最早見于周定王五年時即魯宣公七年,此時進入春秋時代已有110年,當時黃河北岸有衛國。衛國是殷商的故墟,《詩經》上形容她‘淇奧綠竹,漠上桑田,桧楫松舟,泉源考盤’,是一個美麗的水鄉。春秋五十年左右,衛為狄所滅,由于狄不谙水利,黃河決堤頻頻,農田水利失修,故經常發生水患。到魏文侯時,有西門豹、史起等專家起來大修水利,使這一帶的人民仍然可以安居樂業。
至于曆史上第二次的黃河遷徙,時在漢武帝元光氣年,距周定王五年,已有440年。此次黃河所以發生水患的原因,是由于戰國以來,各國的長期戰争,大家競築堤防所緻。漢代賈讓曾說:‘堤防之作,近起戰國。壅防百川,各以自利。’當時齊飛趙、魏各國競相築堤,使河水遊蕩無定,水去時固然成為肥美的耕田,大水時至則漂沒而競築堤防以自救。
此時亦有決水以浸敵國者。如趙肅侯決黃河之水以灌齊、魏的軍隊;梁惠成王時,楚國決黃河水以灌長垣;趙惠文王決黃河之水伐魏,造成水潦;秦時引黃河水灌大梁城,使城傾頹。此時亦有壅塞水源以害鄰國者。《戰國策》記載:‘東周欲為稻,西周不下水。’故秦始皇主張‘決通川防’。由于戰國時期多戰争,水利失修了,黃河河道被破壞了,遂造成了西漢時期的嚴重水患。
由于以上種種原因,水利方面,東漢初年已甚注重。由于西漢末期的水利長期失修,‘河決積久,日月侵毀,濟渠所漂數十許縣’。如‘汴渠亦潰決’,因此東漢初極重視水利興修。
受家庭影響,王景少年時期就開始學習《周易》周易,并博覽群書,特别喜歡天文數術之學。明帝時,有人推薦王景能治水,便派遣他與将作谒者王吳修複浚儀渠(在今河南開封)。王景用‘墕流法’控制水流,除滅水患。‘墕流法’可能是在渠旁設立的滾水堰,可控制渠内水位,從而保護渠堤安全。
明帝又請王景、王吳修整黃河及汴渠,以工程浩大,征用農民夫卒數十萬人。王景等親自巡察查勘河南至山東千餘裡河道地形疏通河道,決通壅塞,每隔十裡置一水門,以控制水流,費錢百億,曆時年餘,才完成工程。從此黃河與汴水分流,并用兩水沿岸的淤土辟為良田,經此修泊,黃河此下800多年未再改道。明帝在完工後親自沿渠巡視,并按照西漢制度恢複河防官員編制。王吳(王景的助手)等随從官員,都因修渠有功升遷一級,王景則連升三級為侍禦史。永平十五年,王景随明帝東巡到無鹽。明帝沿途目睹其治水成就,深為贊賞,又拜王景為河堤谒者。建初七年,王景遷徐州刺史,次年又遷廬州太守。當時廬江一帶,百姓尚未采用牛耕技術,雖然土地不缺,但因人力有限,糧食常苦不足。境内有始建于春秋時期,由孫叔敖創立的芍陂,方圓百餘裡,但多有廢弛。王景組織百姓修複,并制定相應的管理制度,立碑示禁。又推廣牛耕,大片土地得到開墾。王景還将養蠶技術教授給當地百姓,境内由是日益富庶。王景的治河工程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工程完成不久,漢明帝頒诏中說:“今既築堤,理渠,絕水,立門,河汴分流,複其舊迹。陶丘之北,漸就壤墳。”指出王景的工作恢複了黃河、汴渠的原有格局,使黃河不再四處泛濫,泛區百姓得以重建家園。由于此時期的政府對溝洫河渠,時有興修,因此對北方的經濟文物促成興盛。此即黃河有利中國的實證。
此後黃河造成水患,始于宋代,下溯至元、明、清三代而千年不絕。由于沒有搞治河的工作,北方的社會經濟文化因此逐漸衰落。這可不可以看成是後來北方遊牧民族崛起的原因之一?當世的‘南水北調’,不得不說是我黨目光前瞻性的一大壯舉,好處就毋庸置疑了。
宋代之黃河水患,起因于唐代以後之藩鎮割據。當時黃河水災橫亘千裡,由于當時四分五裂的藩鎮,大家爾虞我詐,互相掣肘,根本無法合力共治,隻有任由河水溢決,遷移城邑以避之而已。因此,黃河下遊兩岸的農田水利在藩鎮統治下,失修特多。在宋以後,繼續糜爛之區,面積達數千方裡,凡河北、河南、山東、遼甯、安徽、江蘇各省,曆遭河水肆虐,北方元氣因而為之大傷。宋時黃河之道有北流東流之分。向河南省的濮陽、河北省的大名人山東省的冠縣、館陶到河北省的清河,再入山東省的武城、德縣至河北省的吳橋、天津諸地入海,謂之北流。導水東行者,即向河北省的清豐、朝城、清平、樂陵等縣到無棣境内入海,謂之東流。本來北流是黃河古道,水流暢順,且海口廣深,但宋人恐契丹借北流為橋梁,守以州郡而使中國全失險阻,故紹聖諸大臣力主東流。至宋紹熙五年(金明昌五年,這已經是南宋時期了)黃河在陽武決口,灌封丘而東流。此時黃河分兩派,北派由北清河入海南派由南清河入準。金為自利,不欲使黃河北流。遂距北流的黃河古道更遠。違背自然規律,加上政治之腐敗,河工之黑暗緻使黃河、淮河、運河造成肆虐泛濫,河南、山東、江蘇、安徽四省人民,每歲擲無量巨金以作三河之防禦,屢防屢泛,使無産民力之消耗犧牲難以計數。
再說說曆史上那些治水的能臣,除了秦時的李冰父子(都江堰工程),東漢的王景,三國的能臣鄧艾更是一位治水大才,鄧艾著有《濟河論》,他特别重視水利灌溉,認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
上述計劃為司馬宣王(豁)所同意,鄧艾遂于正始二年,‘開廣潛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衆,泛舟而下,達于江、準,資食有儲而無水害’。鄧艾以撓勇多智而滅蜀(時為後主劉禅)遂官封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
隋代發展水利灌運,使南北運輸暢,更是功不可沒。隋文帝開皇三年時(時陳朝未滅),以京師糧倉尚虛議為水旱災時有所預備,乃诏令于蒲、陝、駛、熊、伊、洛、鄭、懷、邵、衛、汴、許及汝等水道之13州,各設置募運米丁男,又在衛州建黎陽倉,陝州建常平倉,華州建廣通倉,轉相灌注,漕運關東及汾晉之粟,以供應京師。又差遣倉部侍郎韋攢向蒲、陝以東募人,能于洛陽運米40石,經礫柱之險,運到常平倉者,可免征戍。
開皇四年,诏宇文恺率水下苗渠引渭水,自大興城(西安)東至潼關300餘裡,名曰廣通渠,使撞關内外轉運便利。
炀帝大業元年,征發河南諸郡男女100餘萬開鑿通濟渠,于是天下運輸益便。四年,又征用100餘萬男女開永濟渠。五年,炀帝設置西海、部善、且末等郡于西域,谪送天下罪犯為戍卒,大開屯田。曆史上臭名昭著的隋炀帝看來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黃河水患的兩大成因,在于河汛時期水量突然暴漲,以及水中挾帶泥沙量太多。上兩者,主要是中遊山西、陝西、河南諸省支流所促成。對于大運河,宋代丁謂也有另外一種說法,炀帝将幸江都,遂分黃河之流,左右築堤300多裡,因此造成散漫無所之水患,使陝西、河南一帶,盡成泥漿卑濕之地。可見萬事都有陰陽兩面,都不能做到盡善盡美。
中國農作物中最重要的,當推稻麥。稻米最盛行的時代則為宋朝。當時長江流域大興水利,尤其是太湖流域為最。當時江浙地區的蘇州松江、太蒼、杭州、嘉興及湖州一帶,為全國最富庶之區。此區地形較海為低。蘇州古稱平江府,因地勢與長江齊平,可稱澤國。荷蘭雖有澤國之稱,但不能與太湖流域相比。
江浙地區的水利事業,五代時已十分重視。有專門治水的宮,叫做都水營田使。并雇請數以千計的民夫,治河築堤;又請人芟除湖旁之野草;又雇請民夫鋤滅錢塘湖之草,并開辟松江的荒土,使地無曠土。
宋仁宗慶曆年間,範仲淹鎮守蘇州,當時有大規模的圩田,在當時特别重要。每一圩田的面積巨大,有幾百頃之大,宛如大城。圩者,堤岸也。此大面積的圩田,中有河渠,外有門閘。天旱時開閘,以便引入江水;水浸時則閉閘,以排除過多之水。堤岸的水利設施非常巧妙。
當時浙西低地,有溝河可以通海,并随時疏潑河道,使潮泥不會涅沒河床。中國水災較西方為少,因中國人較西方人注重水利事業之故。
範仲淹任蘇州知府時,一州之田凡3萬40頃,一般可年收700多萬石。但當時東南地區上繳中央的租不輕,數達600萬石,全出自蘇州。宋統一後,因江浙及淮南地區租稅較重,遂造成農政不修。五代吳越時,米價一石不過數十文;到範仲淹時,江浙之米價,一石不下六七百文,甚至有一貫者,比當時貴了十倍。可見治理河流有多麼重要。
當世其實不乏治水的能人,郏亶,字正夫,原籍今江蘇太倉宋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熙甯三年(1070年),根據太湖下遊青浦等地的水利情狀,上《蘇州水利書》,建議治理蘇州一帶水田,書有“松江(即吳淞江)南北大盈、夏駕等浦,久不修治,每遇大水上頂,浦塘之岸并沉水底,不能固田。議者不知此塘浦原有大岸,以固田畝,乃謂古人浚此大浦,祗以洩水,此不知治田之本也”等語。還提出“辯地形高下之殊,求古人蓄洩之迹”等“六得”,後又提出《治田利害大概》七條建議。書上,得到朝廷的贊賞。五年,任司農寺丞,提舉興修兩浙水利。回太倉在大泗瀼開辟圩岸、溝浍、場圃,大獲農利。因又繪圖獻給政府,複任司農寺丞,升江東轉運判官,後任溫州知州,病死任所。著有《吳門水利書》。在縣境重固鄉郏家橋(今名郏店),曾築别業,地名由此而始。
高輿從長相上太普通了,和一般莊稼漢無二,字也隻識得鬥大一筐。按照當世文人的标準,他隻是一個半文盲,隻是他這樣的身份,卻有一個極為不平常的背景,不但從父親高超那裡獲得了所有的真傳,更是系統化的讀了李冰,王景,鄧艾,郏亶等所有水利方面的專著,對他這樣的大隐之士,說他是水利方面的一代宗師,也完全不為過。
高輿自己為了眼前這個水壩,堅持己見,破天荒的違反常規,在‘合龍門’的關鍵階段用‘三節下掃合龍法’,成功堵住了最後的洩流口。其實這并不是他首創,其父高超早已在解決黃河決口時便用過此方法,沈括大名鼎鼎的《夢溪筆談》上已有記載,眼前這些大字不識的僧兵根本不會将這個黧黑的莊稼漢和昔日的高超聯系起來。
何謂‘合龍門’,築堤壩都是從兩頭修起,随着工程的進展,兩頭距離越來越近,水流自然也就越來越湍急,到最後,将中間的缺口堵起來,把兩頭連接起來,叫做‘合龍門’,工程的成敗全在于此。
慶曆年間,黃河在大名府商胡埽決堤,很久沒能堵住。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錫親自前往指揮施工。。當時,河工多次堵塞決口都不能合龍。那時候合龍門的埽長六十步,有一個名叫高超的河工建議,認為埽身太長,人力壓不下去,埽不能下沉到水底,因此不能截斷河中流水,而繩纜大部分被拉斷了。現在應當把六十步(這裡的一步相當于現在的1.55米)的埽分為三節,每節埽長二十步,中間用繩索連接起來。先壓第一節,等它沉到水底,再壓第二、第三節。老河工竭力争辯,認為不行,說:“二十步長的埽不能堵塞水的滲漏,白白地損失了三節埽,所需費用會比原來增加一倍,而決口還是堵不住。”高超對他們說:“壓第一節埽确實沒有斷流,但水勢必然減少一半。壓第二節埽,就隻需用一半的力氣,即使水流沒有截斷,也不過是小的滲漏而已。壓第三節埽完全是平地施工,可以充分發揮人的力量。三節埽都安放完畢,前兩節就自然被泥沙淤填,用不着再耗費人力。”郭申錫主張原來的方案,不聽從高超的建議。當時賈魏公為大名府主帥,唯有他認為高超的說法是正确的,暗地派遣數千人到下遊去撈取沖下來的埽。按照原來的方法合龍,埽果然被水沖走,河堤決口反而愈加擴大。郭申錫因此被降職。最終還是采用了高超的辦法,才堵住了商胡的河決。
站在自己指揮衆彜人耗時兩個多月,60多個日日夜夜打造出來的堤壩上,高輿心潮起伏不已,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然後鑽入旁邊隻屬于自己的那間簡單木屋,就着窗外洗練的月光,再次進入了《河渠書》的世界裡,他總還保持着那麼一點點幻想,希望自己這顆黑珍珠總有能發光奪人眼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