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滢！”

　　打頭那輛馬車先停下來。上面走下來一男一女，男的是左佥都禦史項大人，女子則是衛雲岚自小交好的閨中密友，項玉滢。

　　“雲岚。”項玉滢穿得極其厚實，身上裹着的大襖，使她行動起來有些困難，但她還是激動地朝衛雲岚身前走去，一把握住了衛雲岚伸向自己的雙手。

　　視線順勢落在衛雲岚披着的鬥篷上面。

　　微微一怔，接着展顔一笑，“你還特意穿了它來接我。”

　　衛雲岚身上這件鵝黃底繡白梅的鬥篷，正是當初離開京城時，項玉滢特意趕出城送給她的。

　　“當初一别，沒想到再見是在北關。”衛雲岚語氣感慨。

　　她本以為，姐妹二人再見面，或許是在衛家洗刷冤屈，返回京城的時候。哪知道僅僅相隔不到兩年，她們就在這邊陲之地重逢了。

　　“玉滢，你和伯父伯母受苦了。”

　　“何苦之有，離開京城是好事。”項玉滢搖了搖頭，握住衛雲岚的手微微緊了緊，小聲說道：“如今朝堂正亂，留下來未必有離開安全。”

　　她們說話的時候，一旁衛茂林與項大人也已經交談上了。

　　一别近兩年光載，大家都多少有了些變化。

　　原本身型有些富态的項大人，已經消減了小半個自己，面容也較之過去滄桑了不少。

　　衛茂林也沒比他好多少，整張臉黑裡透紅，這是在邊關曬出來的，不過比過去的柔弱書生模樣，倒是瞧着多了幾分威武之氣。

　　“衛兄倒是瞧着精壯了許多。”項大人有些羨慕道。

　　“邊關素有習武之風。”衛茂林道：“等安頓下來，項兄不妨也跟着我們一同練習馬術、拳法。”

　　說着他往項大人身後看了看，有些疑惑：“怎不見尊夫人，可是路途颠簸，身體不适？”

　　“不是，她在後頭那輛馬車。”項大人話音才落，就見第二輛馬車的簾子，也從裡面掀了開來。

　　項夫人走出馬車，朝衛茂林與衛雲岚點了點頭，卻未将手中拉開的簾子落下。

　　衛雲岚順着敞開的車門，往裡面看。

　　隻見車廂裡正坐着位面容喜愛，穿着樸素的白發老太。

　　年紀看着，竟是比白家老夫人還要稍長一些。

　　衛雲岚微微一愣，随即忽然猜到了什麼，“這位是……”

　　“是石大将軍的母親，慶國夫人。”項玉滢輕聲說道。

　　果然！

　　這位白發老者，正是前段時日被齊诩行“李代桃僵”之法，悄悄從京城接出來的石老夫人。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眼見淅淅瀝瀝的小雪，似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衛雲岚連忙對項玉滢說：“先上馬車，我們入城再叙。”

　　如今的北關城，城中官員倒是幾乎還是那些。

　　可卻不再聽命于遠在數千裡外的“朝廷”，而是由幽王與石大将軍做主。

　　這一批從京中流放來的官員，項家到的最早。

　　龔錫山隻是象征性的，讓他們登記在冊，最後便為他們指了城中空置的幾棟宅子，可供他們選擇。

　　北城也有好幾座宅子空着，不過項大人還是一眼就選中了南城，緊挨景平巷，隔壁另一條巷子裡的一進小院。

　　隻有正房、東西廂房和兩間倒座房，屋舍雖小，但項家人口簡單，算上跟着上路的丫鬟小厮，也才僅有六人而已，這座一進小院倒是足夠住了。

　　最方便的是，從這小院走到衛家的院子，也就僅僅是拐個彎的功夫。

　　近得很！

　　回到巷子口的時候，提前得了信兒的高氏，已經帶着桂香等人等在院外，門口還堆着好幾隻箱籠。

　　“這是？”項夫人目露疑惑之色。

　　高氏溫聲笑道：“聽說你們近幾日就能趕到，這是我們加緊準備出來的被褥，冬衣。都是用今年的新棉花做的，暖和得很。另外還有一些，都是家中用得上的東西，不然趕在年關等你們來了也不好采買。”

　　衛家人基本把能想到的，都準備好了。

　　項夫人感動不已，都說患難見真情。不久前離開京城時，她才狠狠感受過一把什麼叫人走茶涼，人心難測。就連原先總是巴結着自家的妹妹一家，直到走時都沒送來一封信、一兩銀子。她派去送信的小厮，也被對方找借口擋了回來。

　　這還是嫡親的姐妹，别人就更不必說。

　　可哪想到，這顆在京城冷下來的心，到了北關又被捂暖了回來。

　　“項夫人，今天過節，你們舟車勞頓，就别在家中準備了。等收拾休息好後，便一同來我們府上過節吧，人多也好熱鬧一些。”高氏接着邀請。

　　兩家在京中就很熟悉，接近二十年的交情，也沒什麼好客套的。

　　項夫人聞言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項家的小院還在收拾，衛雲岚索性把項玉滢先領回到自己屋中。

　　“餘老先生，你幫玉滢瞧瞧，過去京中的大夫總說這是娘胎裡帶出的不足之症，可還有辦法調養？”

　　餘老大夫才從白家回來，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被衛雲岚請了過來。

　　“你啊，還真是大過年都不讓老夫歇着！”餘老大夫開了句玩笑，一點沒影響手上的動作，兩隻手指已經朝項玉滢露出的手腕搭去。

　　“勞煩老先生了。”

　　餘老大夫搖搖頭，示意項玉滢不要說話，靜靜聽着脈搏，末了卻将原本舒展的眉頭擰成一團。

　　衛雲岚看得心頭一緊，“她病的很嚴重？”

　　餘老大夫搖了搖頭，沒有急着回答。

　　“姑娘，你再換一隻手。”

　　項玉滢擡起另一隻手，片刻後餘老大夫診完兩隻手的脈搏，有些唏噓地歎一口氣：“姑娘，你這不是先天不足之症，是有人在你尚在母體時，便下了毒。”

　　“老夫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這種藥了。”

　　“什麼？”項玉滢和衛雲岚齊齊震驚。

　　項家要不是項大人勤學苦讀，高中二甲進士，也不過京城稍富足些的普通人家，怎還會涉及到這種内宅陰私？

　　“那這毒，您老人家會解嗎？”衛雲岚抱着希望向餘老大夫看去。

　　隻見餘老大夫摸着胡須，沒有說話，半晌才在衛雲岚和項玉滢忐忑的目光下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回應道：“能解。”

　　衛雲岚狠狠松了口氣。

　　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

　　是穿着紅衣裳的小嘉容，牽着嘉言的手找了過來。

　　“你慢一點。”嘉言提醒妹妹。

　　小嘉容回身說了句，“哥哥慢慢。”

　　接着便松開小手，朝衛雲岚的大腿撲了過來。

　　已經正式滿兩歲的小姑娘，終于能說出完整的句子。

　　隻見她抱住衛雲岚的大腿，揚起腦袋，朝着衛雲岚和項玉滢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甜甜的說道，

　　“姑姑，過年好！”

　　屋内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衛雲岚和項玉滢也被小姑娘的笑臉感染，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衛雲岚伸手，在小嘉容柔軟的頭頂輕輕摸了兩下，也開口道，“嘉容，過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