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g研究所。
韓蕭一路小跑回到臨床實驗室,這回跟他搭檔的是封揚。向導同事如常和他打招呼:“被酋長逮着了吧?”笑着給他讓開半個屏幕。
“呃呵……”韓蕭幹笑兩聲,不着痕迹地避開對方的動作。蘇紅的那番話多少在他心裡留了些陰影,以至于雖然知道這試室内不可能沒有精神力波動監測儀,向導們也不可能傻到當着監視器犯事,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覺得涼飕飕的,尤其脖子上方的部位,充滿了不安全感。
可是要任由這感覺蔓延,他們這一組就沒法合作了,且不說這回sg臨床科給他們派過來的醫師們大多向導,躺床上接受診療的受試者也是向導,如果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法建立起來,接下來的步驟也就不用走了。想到這裡,韓蕭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害怕:淡定淡定。他對自己說,可不能變成卑鄙的普通人哇!
然而好不容易平複的心緒,在他結束自己這部分工作時,被那位向導受試者看了他好一會,一句“不要怕”,噌地一下那恐懼就到達了頂峰。
韓蕭說不清楚自己是怎樣奔出了試室,簡直就跟逃難一樣,直接就從安全通道沖到了肖少華所在的中控區門口。真是毛都要豎起來了。
“酋、酋長……”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扶着門喊了一句。
“結束了?”肖少華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交代陳祁将數據打包備份。他身側的電腦屏幕上,各試室的訊息仍在滾動。
韓蕭望着肖少華,心頭萬般思緒翻湧,他想抓住對方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可他咽了回去,腦子裡亂糟糟的,連一條邏輯清晰的句子都無法組織完整。那個人站在滿屋子的向導中間,渾然無覺。
“……手、手機!我的手機”
韓蕭咬牙擠出了這句話。
肖少華頭也不擡:“不給。”
韓蕭趕緊再三保證他下午絕不看小說,肖少華确認了他的試室數據儀器沒什麼問題後,才遞給他一張臨時儲物櫃的密碼條。韓蕭接過紙條,千恩萬謝地跑了。
陽光透過大片明淨的玻璃窗,将窗棂的格子折成了深淺不一的倒影落在走廊地上。韓蕭拎着手機去找蘇紅,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先去了趟傳達室通過内線問了下對方的位置,上去的時候蘇紅已經在收拾東西。邱景同手下有兩個研究組在這一層,韓蕭一路走來,沒見到幾個哨兵向導。按下對講機前,他忽然想起,之前跟他們組的向導同事還八卦過肖少華的這位助理來着。
他們怎麼說他忘了,反正大意就是這位新來的校招女博士性格有點怪,感覺為人虛僞、不太友好,對哨向很有偏見,給他們組招新招的全是普通人。
韓蕭素來人緣不錯,哨向朋友從本科起就能坐滿好幾張桌子,一聽向導們這話,對蘇紅的印象頓時跌到馬裡亞納海溝裡去了。
實驗室門被推開,出來一個紮辮子的小姑娘,韓蕭認出這是他們下一屆的一個小師妹,他還沒說話,人已經出聲,朝後喊了句:“學姐~有人找~”
韓蕭汗顔,手才擡起,那頭蘇紅的應答遠遠傳來:“韓蕭?進來呗。”
韓蕭于是恍惚遊離地就進去了。蘇紅穿着白大褂整理超淨台,看起來頗專心的樣子,韓蕭走兩步清清嗓子,自我介紹:“我是3s組的韓蕭……”
“知道知道,”蘇紅打斷他的話,“早上不才見過嗎?組長還經常跟我們提起你呢。”
韓蕭一聽樂了,“哈哈哈我果然秀外慧中,快說說酋長都怎麼表揚我的?”
蘇紅站起來,一邊将燈關掉,一邊摘下手套,學着肖少華近來獨有的冰冷冷語氣:“畢業論文最好提前寫,不然就會跟你們韓師兄一樣,延遲答辯,差點畢不了業,懂?”
韓蕭跟她身後,挂了一腦門黑線。
“蘇紅,你哪兒人啊?”他連忙換了個話題。
“我廣東的,”蘇紅說着拔下u盤,撩了撩她劉海:“怎麼了?”
韓蕭:“聽不出你口音啊!”
蘇紅往門口走,鎖門前又檢查了一遍,“我時差了六年,室友北方人。”
韓蕭頓感興趣:“來來,說句廣東話聽聽!”
蘇紅沒好氣道:“你無不無聊?”
韓蕭“哈哈”,也不在意,“我請你吃飯啊。”
蘇紅上下打量他一眼,“幹嘛?你想泡我呀?”
韓蕭被這妹子的發言驚呆了:“……姐姐你好直白。”
蘇紅大笑,“開個玩笑呀,不要這樣。”她過更衣室換了衣服去按電梯,看韓蕭沒跟上來,回頭道:“怎麼了?走呀,不說請我吃飯嘛?”
韓蕭趁着電梯門還沒關上溜進來,蘇紅已經在用手機查館子了。“附近就這些了,你看看呗。”
她将手機遞給韓蕭,後者在這待了五年,館子列表背都能背出來,随手點了一家不太遠的,“一點半還得回來上班,就這個吧。”他将手機還給蘇紅,又擡頭問:“時差的姑娘是不是都有點像你這樣……”
他找不出個形容詞,蘇紅接他的話茬:“有點瘋?”
韓蕭:“喂喂親,别黑你自己啊。”
蘇紅聳聳肩,表示習慣了。
兩人打了個車到館子,找了個沒什麼人的二樓靠窗卡座,韓蕭開口前先檢查了一遍屏蔽器有沒有戴好,蘇紅則是毫不客氣地點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菜,待服務員走後,對韓蕭道:“别整了,我剛進來看了一圈,今這兒一個向導都沒有。”
韓蕭蓦地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反應太大,馬上“咳咳”兩聲,挺直腰背,“你也忒能侃了,早上那會兒直接都能上台演講了。”
蘇紅趴桌上看他:“我想說好久了,回國來都快憋死我啦。”
韓蕭:“那你可以發博客啊。”
蘇紅:“我發過呀,第二天醒來就該用戶不存在了。再發豈不是要被跨省?”
韓蕭囧,“那你專程跑到葉師姐面前說這些,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蘇紅支起一邊肘,手腕抵下巴想了想,“……也不算吧?”她道,表情坦率:“我本來以為她家裡不是有什麼背景嘛?對這些應該多少了解?結果聽她說話,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氣死我了!”
韓蕭:“……”
“所以你看,”蘇紅歪歪頭,掰開雙竹筷子放空碟上,“我們國家還是多保護向導的。”
韓蕭扶額:“……你跟着酋長做課題這麼久,這些話你怎麼不跟酋長說去?”
“不敢呀!”蘇紅喊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肖組長那人,一門心思全撲在實驗研究上,我要跟他說這些,他隻會覺得我不務正業,搞不好改天就要撤了我,好害怕!”
說完還應景地抖了一抖。
韓蕭在内心默默吐槽:是挺不務正業的。
她說這話時,有人将菜端上來,韓蕭看了眼,是蒜蓉西洋菜跟上湯素雞、肉沫茄子。他本以為這妹子時差過,口味會偏洋異,都做好一會兒自己再出去買個煎餅果子充饑的準備了,結果意外的,跟自己口味還挺接近?
“來來,請你喝一杯,”韓蕭道,擡手給人倒了杯茶,又端起自己的,想了想:“就敬你……勇氣可嘉,居然敢在哨兵面前,抹黑人家的真愛。”
“這有什麼好勇氣不勇氣的,”蘇紅對他的話不以為然,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下:“何況我也沒覺得他們有多真愛。”
韓蕭覺得這妹子大概又要發表什麼驚人之言了,抓緊時間給自己盛了碗米飯,筷子很快掃過桌上三盤菜,菜下去了一層。蘇紅對他的行為感到挺無語,不過既然請客的都不客氣了,她就更不客氣了,當下也把各種菜掃蕩了一遍。
她邊夾菜也不忘說話:“哨兵向導這種要真真愛了,我看滿世界的哨兵向導找的就該是普通人了,不都說普通人其實就未覺醒的哨兵向導嗎?”她道:“何必非要去找人家已經覺醒的?你說你倆沒覺醒就已經在一塊了,以後就算覺不覺醒失不失感都不離不棄,也成呀。這種吧,不就是因為對方有精神力能安撫感官能疏導嗎?就好像一個男的,他有了錢,女人就貼上來非他不嫁,他沒有錢的時候女人跑的連影都沒有,你說那女人愛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錢?”
蘇紅說話語速很快,夾菜吃東西的速度也很快,韓蕭低頭扒個飯,盤子裡的菜已經下去了一邊。
“還靈魂伴侶呢,我呸!”
蘇紅罵了一句,喝了口茶潤喉。
“要真是靈魂伴侶,那就該是不管覺醒前覺醒後都是靈魂伴侶,憑什麼隻有覺醒後才是靈魂伴侶?”
韓蕭想想,一時沒想出怎麼回答。那邊蘇紅慢下來,悠悠地啃着一片素雞。
“真正的靈魂伴侶,應該是彼此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吸引,跟是不是向導是不是哨兵,能不能疏導,有沒有精神力沒有半點任何關系。難道沒有這些功能和好處,那就不是靈魂伴侶了?”
韓蕭:“嗯……”
蘇紅笑笑,給自己夾了塊茄子,“光看那一失感就高達百分之七十的離婚率就知道了。你說失感了不離婚當真愛還湊合,說那一失感就離婚的哨兵向導都算真愛的我就呵呵了。不過反正失了感就會被歸到普通人裡也的确影響不了哨兵向導什麼。”
“哨兵向導們自己這麼自我陶醉也就算了,我就不明白普通人幹嘛也腦抽去羨慕他們?”蘇紅抱怨起哨向,話語滔滔不絕:“偶像劇什麼就不說了,當初被太陽報鋪天蓋地稱贊真愛的那位威廉王子,他家e級向導後來不是出事失感了嗎?王子剛開始倒也一副不離不棄情深似海的模樣,過了兩年還不是離婚又娶了一個s級向導?”
這個韓蕭倒是知道,不過當時報道說的是那位e級向導失感後脾氣暴躁,王子忍了他兩年才離婚。現在聽蘇紅的話一想,失感後的向導脾氣暴躁的少見,倒是哨兵沒了疏導後脾氣暴躁的可能性比較高?
“哨兵是五感發達,可感官一過載就是神經病,能忍受神經病在家裡發瘋還不離不棄的普通人簡直是真愛了,居然到頭來還要被個神經病嫌棄,媽的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們去外面看看,哪個家裡有神經病的去相親不被人罵騙婚?”蘇紅忿忿道。“不過就是狂犬病瘋狗跟狂犬疫苗的關系罷了,連這種生理因素都扛不過的,就别扯什麼真愛當遮羞布了!”
看來她的确很讨厭哨向。為什麼會這樣呢?韓蕭心想,可在否認他人的看法之前最好讓人先把話說完,因此他并沒有出聲打斷對方。
“什麼隻有你能疏導我,你跟我‘相容區間’最合,你跟我‘共鳴度’最高,不就跟‘你是幾款治療頭痛症的藥裡效果最好的’‘你是新郎候選人裡最有錢的’‘你家世對我幫助最大’一樣一樣的嗎?歸根到底,不就是因為‘你是性價比最高的’嗎?你說他選錯了嗎?沒有錯。但真正的‘真愛’跟‘靈魂伴侶’難道是這麼廉價的東西嗎?”
蘇紅說着,望向韓蕭,雙目明亮、如水潤澤,仿佛有某種吸引力,令後者一時無法移開眼睛。
“我所真正愛的那個人,我愛的是他的靈魂。不論什麼時候,他的靈魂,在我眼中,都閃閃發光。不會因為他覺醒成哨兵或向導增色,也不會因為他不是哨兵或向導減色。因為他是另一個我自己,因為他是我心中信仰的化身。在我覺醒成為哨向之前,就已經存在。如果我是哨兵,我選擇他,不會基于他是不是向導,或隻有他能疏導我這種愚蠢的理由。……我選擇他,隻是因為我的靈魂渴望他,我的心靈渴求他。”
被對方這樣專注凝視着,韓蕭産生了一點錯覺,好似被這樣告白的人變成了他自己,一蓬烈火慢慢燃上了兇口。而同時蘇紅的語速緩下來,不再那麼激動:
“就算他無法疏導我也好,就算他一生都隻是普通人也好……那又有什麼關系?一個人的靈魂本身,并不會因為覺醒成為哨兵向導就變得更偉大,或失感為普通人就變得更渺小。”
她垂下雙眸,冷笑一聲道:
“‘我是哨兵,所以我的靈魂伴侶隻能是向導’,會這樣想的人,會以這種标準去尋找伴侶的人,他們不配談真愛,或者說本身就已經離真愛謬之千裡!”
韓蕭恍恍惚惚地低頭,陷入沉思。待他回過神,一看媽呀,桌上的菜都沒了!他趕緊招來服務員又點了兩個菜,有點無奈的看向蘇紅。後者多少不好意思地調開目光,“幹嘛,我以為你吃飽了嘛。”
韓蕭心想妹子你簡直大胃王啊,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于是他呵呵:“看來以後帶你出來吃飯得點五個菜了!”
“那多好呀,吃多幾個菜還不高興?”蘇紅歪頭,又做了個她招牌的聳肩動作,“要不然aa?”
韓蕭無奈:“a什麼啊,說了請你吃飯的。”
蘇紅想想:“那下次我請你?”
韓蕭:“下次你請我看電影好了。”說着他也沒給對方多想的機會,語鋒一轉問道:“照你這麼說,哨兵向導之間就不可能有真愛了?”
“‘不可能’這個詞太絕對了,不夠嚴謹,”蘇紅頓了頓道,“隻是他們的精神鍊構造,和精神力生理結構,注定了他們之間很難産生什麼真正的愛情,更多的隻是一種精神病人對藥物的依賴。”
這句話槽點太多了,以至于韓蕭一時半會不知該從何吐起。
蘇紅的目光落在手邊的茶杯上,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哎對了,”她擡起頭:“組長去年不是在自然分冊上發了篇論文嘛,跟sg多巴胺有關的。”
韓蕭将手機知網打開,按名字搜了搜,“這篇?sg多巴胺在調控通路中的信号改變将影響共鳴度的分值?”
“嗯對呀,”蘇紅探頭看了眼,坐回去,“簡單的說,就是我們發現,在哨向相容區間不變的情況下,我們刺激他們的調控基因,增加多巴胺濃度,他們的共鳴度也會相應增長。”
“也就是說,”她放下筷子,輕輕叩了下自己手心:“繼相容區間之後,哨向們最為重視的他們所謂愛情的必要條件——‘共鳴度’,”她微笑道:
“也是可以被人為改變的。”
韓蕭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落在了碟子上,滾到了桌子上。
蘇紅望向窗外,雙眼微微眯起:
“隻有當生物科技發展到那一天,那一天每一對哨向不用綁定也能好好活下去——那一天每一個哨兵不需要向導也能夠穩定感官,每一個向導不需要哨兵也能夠穩定情緒,各自獨立也能夠平穩升級生活舒适。……那個時候他們再願意綁定,簽訂靈魂契約,從此隻有彼此、同生共死,我才能夠相信他們之間的确産生了一種名為真愛的東西。”
“否則……”她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韓蕭:
“所謂的哨向‘靈魂伴侶’,不過是被彼此生理需求束縛的可憐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