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牧黎此刻正提着自己的槍刀,站在一株巨大的山毛榉之下,全神貫注地警戒着四方。就在她的身後,貝利正穿着厚厚的白色防護服,略顯笨拙地使用軍用小刀,試圖将那層堅硬的灰白色樹皮割下來。
貝利要求進行樹木的樣本采集,牧黎被牧心派遣了貼身護衛貝利的工作。盡管她也覺得貝利此舉并不明智,但作為手下,她并沒有打算違背首領的命令。
“有意思,不愧是進化出隔絕輻射能力的樹木,這樹皮可真夠特殊的。”貝利一邊用小刀上的鋸齒部分艱難地切割着,一邊興奮地說道。此刻貝利帶領的采集小隊和牧黎帶領的護衛小隊單獨開啟了一個分組頻道,其餘留守在隊伍中的人暫時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牧黎并沒有貝利的那份閑情逸緻,她從進入這片森林開始,就覺得頭皮發麻。總感覺頭頂上有視線投來,可是不論她多麼頻繁地擡頭仰望,除了聳入雲霄的巨木和遮天蔽日的樹葉枝桠之外,她看不到任何威脅。
牧黎一邊繼續警惕着四周,一邊分心發了個私聊給蘭妮,問道:
“剛剛你說的那個劇毒彩蛛,能詳細跟我說說它的體貌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遇見劇毒彩蛛是一件極為偶然的單個事件,留下的資料非常少,我也是在進修蟲族種類學科的時候,偶然才在圖鑒上看到過。照片非常模糊,描述也語焉不詳。隻是說性喜高輻射地帶,本身就是輻射源,有放射性劇毒。照片拍得很模糊,描述上說長了四對眼睛,五對長足。”
“那單個的個體有多大?會不會很小,就像葛蟲一樣?”
“不會,因為拍照的那個人是憑借肉眼很清晰地看到了劇毒彩蛛,匆忙拍下照片後逃命。而且距離還不近,從照片給我的感覺來看,起碼距離有五米左右。密林之中,能讓人眼在五米外一眼就能看得非常清晰的話,單個個體起碼要有成年男人的拳頭大小吧。我個人推斷,應該要有足球大小。”
牧黎一時沒說話,仿佛是在思考。
“别擔心,即便這片森林裡真的有劇毒彩蛛,它一旦出現,也會立刻發出警報的,不會悄無聲息地靠近。它本身就是輻射源,我們身上佩戴的輻射監測器一旦進入高輻射地區就會發出警報,對于劇毒彩蛛來說,這東西就相當于雷達。”蘭妮安慰牧黎。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不大好的感覺,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人在監視我們,而且還是從頭頂上。”
蘭妮道:“有警惕心是好的,但也别太繃着了,不然,那就是疑神疑鬼了。我知道剛開始這段行程讓你很緊張,放松點,我們這個隊伍,可以應付大部分的突發狀況,要對自己有信心。而且......”她頓了頓,苦中作樂道:“我們的運氣不會總是那麼糟糕。”
“嗯,我明白。”
或許真的像蘭妮說的那樣,在貝利團隊采集的過程中,并沒有任何意外發生。莫可心也下車幫助采集了,她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不過也并沒有什麼難度,唯一的難點大概是從樹上把樹皮剝下來了。不知是無意識的還是故意的,采集的過程中她一直都很靠近牧黎站崗的地點,牧黎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隻是可惜,一個全副武裝戴着頭盔,一個穿着厚厚的防護服,誰也看不清誰,她的舉動,也就并沒有那麼顯眼了。牧黎雖然注意到了,但也并未很在意。
牧黎帶領的是她之前一直搭乘的那輛裝甲車上的十名裝甲步兵,剩餘的人跟随林钊繼續在車子上待命,保護頭車的安全。等貝利博士的采集結束,小隊将他們全部安全護送回車上,牧黎才帶着小隊重返裝甲車。
貝利團隊也知道輻射的危害,暫時進入裝運貨物的大卡車内,不與人接觸,等消除了身上帶着的輻射,并将樣品全部封存好,他們才會下車。估摸着,大概一直到今晚的駐紮點為止,他們都會呆在那輛貨運卡車上了。
接下來的行程非常順利,他們在傍晚五點半之前離開了森林,穿越了烏克蘭的國境線,進入了匈牙利境内。一旦進入了匈牙利,他們就算離開了輻射區,基本脫離了危險。之後,他們又行進了一段路,最終在一座廢棄的邊境小鎮――小瓦爾道駐紮了下來。
車輛全部按順序停好,全員下車集合。牧心站在頭車的車頂上,總結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并宣布了明天的行程任務:
“辛苦了,第一天的任務不算輕松,好在大家都安然無恙地過來了。我希望這樣的勢頭能一直保持下去。晚上值班的人員,嚴格按照值班表的安排來,提高警惕,我會随時抽查,不希望看到打瞌睡的現象。要知道這裡是全無後援的野外,遠離聯邦幾千公裡,危險無處不在,你合一下眼皮,就有可能會斷送全隊人的性命。
另外,明天早上4點鐘,還是在這裡集合,今天大家早點休息,早上集合時不要遲到。明白了嗎?!”
大家的回答仿佛遲疑了半秒鐘才來:“明白!”
牧心俯視了一下全員,好像要說點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就這樣,解散!”
大家的遲疑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牧心剛才的話讓大家都有些怨念。今天累了一天,晚上還要輪班,第二天居然還要四點鐘就走?為什麼非要這麼早,即便遲幾個小時,也不會耽誤行程啊。但這裡大部分都是職業軍人,即便心中抱怨,可卻并不會表現在臉上。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軍旅生活本就辛苦,他們其實也習慣了。
隊伍解散,大家各自回車上拿行李,準備早點去休息。他們駐紮的地點是這座廢棄小鎮小瓦爾道上唯一的一座大型體育館,因為已經廢棄了一百多年,鋼筋混凝土的建築也承受不住歲月的侵蝕,早已破爛不堪。内飾剝落,四處是厚厚的灰塵。甚至能看到有白骨躺在體育館内,這都是百年前的屍骸了。好歹也算是有遮風擋雨的地方,體育館意外地還挺有溫室的感覺,内裡的溫度比外面要高多了。
後勤隊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室内,以驚人的速度在寬敞的籃球場上搭起了許許多多的行軍帳篷。等帳篷全部搭好了,他們取出了四個奇怪的儀器,吸盤模樣,臉盆大小,在帳篷區的外圍四角上各放了一個,啟動按鈕,就算安裝好了。儀器上有紅色的鐳射線,顯示這四個儀器形成的長方體空間的邊界,将所有人罩在了其中。
這儀器叫做“适存環境合成拟态儀”,說白了,就是個大型的氧氣罩,自動生成适合人類生存的大氣環境,過濾有毒氣體、屏蔽輻射,人類可以在其内自由活動而不必佩戴頭盔供氧。這東西,其實是籠罩整個聯邦的“天罩”的微縮版,是維系聯邦正常運轉極其重要的儀器,也是科學院這麼多年來最偉大的研究成果之一,一直是科學院中“定海神針”一般的寶物,海鷹搞到這個東西可是很不容易的。
炊事班趕不及收拾自己的東西,就開始準備食材做晚飯,不一會兒,體育館中就飄起了香味。艾麗塔循着香味出了自己的帳篷,一邊走去炊事班所在的營地東北角,一邊回想着之前在車上的那一幕。
來自海鷹的軍醫說了一番不怎麼正派的言論,偷偷跟過來的朵拉小朋友忍受不住,炸毛發火,那位軍醫倒是沒有和她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不過艾麗塔覺得很有趣。從她接觸朵拉這麼長時間以來得出的人格分析,這個小姑娘顯然也并不正派,且相當自私。在她的心中,母親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自己,沒有什麼比報她們家的私仇更重要。小姑娘小小年紀就養了一身的戾氣,總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有着非常濃重的報複社會的傾向。
當然,這并不能成為艾麗塔指責朵拉的原因,這太正常了,如果不這樣,艾麗塔反而會覺得這姑娘精神失常了。
但是今天,這個小姑娘居然會站出身來指責海鷹軍醫的那番話。要知道海鷹軍醫的那番話其實完全貼合朵拉該有的想法,即:别人怎麼樣與我無關,隻要不影響到我就好。
是什麼使這個小女孩的想法發生了改變?這是個很值得探究的問題。
路途不遠,思考到這裡,艾麗塔已經走到了放飯的地方。已經有不少人趕過來打飯了,大家正在有序排隊,艾麗塔走到隊尾,正巧撞上了排在隊尾的牧心。
“呦,首領大人也要排隊啊。”艾麗塔怎麼會放過這個調侃的機會。
“這是規矩,不能廢。”牧心笑了笑,回道。
艾麗塔笑,一時間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艾麗塔忽然用隻有牧心才能聽到的音量小聲說道:
“為什麼把明天的出發時間提早了三個小時?”
牧心漆黑的眸子一閃,緩緩扭頭,同樣低聲道:
“事情不大對勁,我恐久留生變,提早行動,以防萬一。順便,詐他一詐。”
“你是說詐内奸?”艾麗塔忽的想到,出發前牧心曾暗中給她派了任務,讓她查一查隊伍裡是否有内奸混在其中。因為隊伍剛剛編成,艾麗塔還不是很熟悉所有人的情況。最開始接觸的是醫療車裡的夥伴,她自己手下的人她清楚,但海鷹派來的人她就不放心了。因此在車上故意出言試探,并觀察所有人的反應。
阿薩辛的人對她說出那番話都有些驚訝,欲言又止的,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這種自然反應做不了假,證明确實是深受阿薩辛思想主義影響的純清白人員。而海鷹的軍醫确實表現出了陰暗的一面,不過因此去判斷是否是内奸還早了點。
讓她意外的是她試探出的不是内奸,反倒是朵拉這個小姑娘。
“我明面上通知的是四點,但我會暗中讓所有白名單成員提前半個小時行動。”
“果然是有尾巴?”艾麗塔碧綠的眸子裡閃過寒光。
“不能十分肯定,但你要知道,我們的行動不可能完全不走漏風聲,對面即便現在不知道,過不多久也會收到消息。以他的手段,不會輕易地放過我們。”
“另外放出去的兩個煙霧/彈,被識破了?”艾麗塔又問。
“目前尚未收到這樣的消息,但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的道理,對方肯定是明白的。一旦知道我們的動向,三路都會派兵追蹤,煙霧/彈效果初期不大,後期才會開始顯現。最開始,他們應該也不會有大動作,免得被我們發現,得不償失。”
牧心頓了頓,又道:
“但是...也不能說對方初期就一定不會有任何的動作,康拉德其人用兵詭詐,出其不意。弗裡斯曼大将曾與我說過,他和康拉德曾下過一次國際象棋,他的走法非常吊詭,超出常識,且異常狠辣。康拉德已經三十多年沒有親自指揮過戰鬥了,但是從他的棋路可以管中窺豹。我們還是提防着點最好。”
艾麗塔低頭思索了一下,點頭道:“确實,仔細想想,即便對方現在就亮出爪牙使我們警惕,但隻要不是和我們魚死網破,那就是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不勝其擾。且我們不管怎麼樣,最終都是要前往目的地的,這是我們最大的弱點。不管我們用什麼樣的方法,如果不能将尾巴完全除去,就必然會暴露藏寶點,到時候就是拼真刀真槍的硬仗。既然如此,不如最開始就消磨我們的力量,對他們來說更有利。”
“所以...我的感覺究竟對還是不對,就看明早是否能詐出對方了。”
說話間,隊伍已經輪到了牧心,這位領袖遞出手中的飯盒給炊事班的小姑娘,語氣突變,和藹可親地眯着眼道:
“多給我點,肚子真是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