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大地皿水沒腕,洛陽皇城歌舞升平。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城外的田間地頭上都已經有農民勞作了,冀州的戰火可影響不到他們,這天底下還有哪裡比被八關拱衛的洛陽更加安全的地方呢?這一年,司州的收成依舊壞不了。
忽然間,一匹黃骠馬馱着一漢子從田壟上奔馳而過,辛苦播種的麥子可不是拿來叫馬蹄子踐踏的,忙了整個上午的農夫擡手擦拭了一下額前的汗水,對這人的背影怒目而視,但當看到那人的模樣之後,急忙彎下腰去,仿佛被踩壞的不是他家的田地一般。
打馬趕路的人身材高大,神色焦急,穿皂色官衣,頭戴貂珰冠,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個人沒有胡須,肋下系着一把明黃色金漆佩刀,陽光一照明晃晃奪人二目——朝廷有制度,隻有宦官才能佩戴黃色腰刀。
把守北門甕城的兵丁正靠着城門洞休息,突然間聽到踢踏的馬蹄聲與馬銮鈴叮當作響,見這人沒有絲毫放慢速度的意思,趕忙橫戟打算攔下奔馬,哪知身邊的兵頭一把将他推開:“别攔!這人咱可惹不起!”
說話間,馬上那人便已距門洞不足十步,飛快地自懷中掏出一個印信在一衆兵丁眼前晃過一眼,高聲喝道:“某乃禦前黃門,至西苑有要事面君,爾等速速把路讓開!”
喊話歸喊話,宦官的馬匹沒有絲毫減速,轉眼間已經撞翻兩個門卒入城而去,留下一群在原地吃土的兵丁。
“呸!不就是個宦官,有什麼好跋扈的!”
小兵拄着長戟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這個年輕宦官也太嚣張了,洛陽内城外面有十二道城門,如果不是陛下相召無論多麼焦急的事情也不至于奔馬入城。
兵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當下城門左右除了這十來個自己人再無他人,這才撒了手推了一把門卒,小聲罵道:“閉上你的嘴,别給老子惹禍!知道那人是誰嗎?陛下跟前護衛的宦官蹇碩,跟你常念叨的長水校尉馬越一樣是陛下身邊的親信,紅得發紫!惹了他你家祖上八輩子的墳頭兒都給你刨了!”
小兵卒被吓得讪讪地笑了笑,扶正了頭上的輕盔站到一旁,小聲地嘀咕着:“他就是蹇碩?可真威風,瞧那金黃的佩刀……”
“想像他一樣威風還不好說?”旁邊的兵丁壞笑着拍了拍小兵肩膀上的土,打趣道:“你也給下面來一刀,保管你三代榮華富貴啊!”
“滾蛋吧你!”小兵不屑地一昂頭說道:“要威風我也要像長水校尉一樣年輕有為,為陛下讨除叛逆!”
“讨個卵子!你以為蹇碩是宦官,那馬越就幹淨了?”兵頭磕了磕小兵的頭盔,不屑地說道:“馬越也是靠着閹宦一黨才成事的,要不然他不過一六郡良家子能在洛陽做什麼?說到底不過是宦官的一把刀罷了,顯貴幾年最後反被害了性命。好了,老老實實守門,别老做你的春秋大夢!”
蹇碩與馬越,這兩個近兩年來朝廷的新貴,蹇碩被人罵的最多的就是劉宏的忠犬,而馬越這個名字更在朝廷上數次引發争論。這兩年這兩個年輕武人成了洛陽街頭巷尾小戶人家的洛陽夢的代言人,尤其是馬越,畢竟不是每個家庭都願意把孩子送去做宦官的,所以馬越這個從涼州蠻荒之地靠着敢打敢殺的戰功殺到洛陽官至兩千石就成了平民百姓中的夢想。
不過這隻是平民百姓的看法罷了,洛陽的達官貴人們,可沒幾個看得上這個蠻子。
洛陽,尚書台。
尚書郎駱俊在官寺的長廊中快步行走着,在他的身後是已經被選作童子郎三年的少年司馬朗,别看司馬朗剛剛十五歲,身材卻幾乎跟成人一般高大,抱着一摞書簡穩步跟在駱俊身後。童子郎是朝廷為了選拔優異神童而設立的考試,選拔年齡在十二到十六歲之間的孩童,一旦經過考試就能為官為吏,優秀者甚至能做尚書,侍郎。司馬朗就是在十二歲通過了童子郎的考試,後被擇為尚書台侍從。
有梁鹄這麼一個頂頭上司,是駱俊的不幸,也是駱俊的幸運。
他不過是個四百石的小吏,職責範圍也就是起草一些公文罷了,但因為上司是每天練字的梁鹄,他幾乎包攬了整個選部的活計,練就了他的一身本事。盡管說來有些勞形之苦,但又這麼一個上司也是有好處的。若換了其他任何一個選部尚書,駱俊都不會在尚書台待滿一年,原因無他,選部是個得罪人的活計,朝中黨派林立,無論是為誰請官都會使他人不滿,無論是宦官還是清流,駱俊這麼一個小吏出身的士人,别說是張讓趙忠,袁隗楊賜,就是一些小輩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但駱俊不怕,這一年來無論他舉誰為官,梁鹄總能抗下所有壓力,讓他放手去做自己該做的活計。
駱俊進了院落,便見到梁鹄正在清水池邊練着他的八分大字。駱俊是個有大才的人,但他對梁鹄這個在外界毀譽參半的老人家滿心尊重,立在一旁的樹下等待着梁鹄寫完。
梁鹄寫字非常認真,從不會被他人所打擾,駱俊一立就是一刻鐘的時間過去,梁鹄才擡頭恍然地說道:“啊,是孝遠啊,什麼時候來的?”
駱俊輕輕地笑了笑,恭敬地說道:“尚書,下官才剛剛走到這裡。”
“剛到啊。”梁鹄不以為意的放下狼毫,摸了摸精心修飾過的胡須笑道:“你走路還是這麼輕,老夫都沒有聽見。這是有什麼事情嗎?”
駱俊恭敬地行禮,回身從司馬朗手中取過最上方的書簡在梁鹄面前展開說道:“這是下官一旬整理的舉錄公文,請您過目。”
梁鹄笑着接過說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些東西不用讓我來看,你做主就行了,我是要做正事的。”
梁鹄所言的正事,就是他給公卿大臣天子太後寫的書法。
說是這麼說,梁鹄還是拿來看了一眼,“涿郡義軍劉備,安喜縣尉。大将軍掾劉表,補任北軍中候……”
“劉表……八駿之一麼?他是宗室我知道,這個劉備呢?”問了一句,梁鹄覺得有些多餘,正說着,官寺的蒼頭進了院子躬身說道:“尚書,西苑來了信兒,陛下叫您過去呢。”
梁鹄聞言将書簡推回給駱俊,雙手扶正了頭冠,一把拿起剛寫完晾幹的書法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卷在手中便向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駱俊還在後面站着呢,扭頭對他說道:“那些事情你做主就行了,老夫先去看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