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馬越抵達靈州縣的時候,正是傍晚,塞北的茫茫大漠中孤零零地一座縣城出現在衆人眼前,城牆與土地連成一片,入眼皆是黃色。
此時正值五月中旬,涼州各地除了張掖大幕之外俱是馬草瘋漲的季節,藍天白雲高山綠水,牧民跨駿馬奔馳在草原上,與成群的牛羊涼州一年中最美的景色。
然而這一切,都與北地無關。
靈州縣城布滿了戰火帶給它的瘡痍,它屹立于此,北距長城僅有四十裡。每一年的邊地大亂,這座縣城首當其沖。
鮮卑必須要打垮這座算不上宏偉的小城,因為這裡沒有百姓居住,有的隻是大漢帝國最窮兇極惡的刑徒與最剛猛豪烈的悍卒。
不推平這座小城,南掠之路将會非常艱辛,因此鮮卑每一次的抄掠邊郡,這裡都是主戰場。北地郡像靈州縣一般的城池還有幾座。
如環縣,如廉縣。
距縣城還有十裡的時候,馬越便命古塔兒拿着自己和蘇正和的官印前去叫開城門,當一行人抵達城門口的時候,佐吏就已經在城門口等着了。
佐吏是個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眉眼間透着一股小精明的氣息,名叫章和,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章和先是帶着一行人到城中北區安置兵馬,之後便帶着馬越等人遊覽全城,介紹靈州縣的具體情況。
靈州縣城,怎麼說呢,從外面看上去這裡與大漢的其他城池沒有什麼不一樣,隻是小了一些,三丈高一丈寬的城牆四面圍起,四座城門樓上挂着大鐘以備警戒,唯一不同的就是城牆隻有八裡寬。
但從内部看,就知道這裡與帝國内部的小城有着本質上的區别,這裡居民很少,馬越粗略的看了看大緻這麼一座城池中住着隻有兩千戶上下的人家,城外東西沒有市集,南北也沒有麥田。
光秃秃的一座孤城,就立在荒茫大漠之中,與這孤城中的數千戍邊将士終日為伴。
“章和啊,你在這裡多久了?”
路上,馬越忍不住問章和,章和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甚至許多院落他都能叫出是主家的名字,好像這座塞北孤城就是他的家鄉一般。
章和扳着指頭兒數了數,笑道:“嘿,不算都忘了,這是屬下來靈州縣的第六個年頭兒了。”
馬越環顧四周,就這兒?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馬越問道:“你當初怎麼想的來這兒?”
章和一聽就樂了,搓着雙手笑道:“嘿,瞧縣尉您說的,哪兒能是屬下自己選的,屬下這種刑徒,有得選嗎?”
馬越聞言不由得仔細看了章和幾眼,圓臉大眼睛,生的矮胖七尺來高兒,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這還刑徒?那長成自己這般模樣滿身傷疤又該是什麼人?
馬越問道:“你犯了什麼罪被發配到這裡,還一呆就是六年?”
章和胖手一攤,說道:“還能什麼罪啊,販賣私鹽呗。正好趕上打仗,就發配到這裡充軍了,否則當年就被處死了。”
沒想到還是個私鹽販子,馬越說道:“那你當初不是過來充軍,如今怎麼成了縣中小吏?”
章和揉了揉臉上的肥肉,蠻不在乎地說道:“屬下運氣好,亂軍裡把鮮卑的百将從馬上拽下來砸死了,回來後因為有功勳又識字,就當了佐吏。”
馬越點頭,拍了拍章和的肩膀。說真的他沒有想到,這麼一個笑眯眯的佐吏手上都有幾條人命,在這裡,恐怕他沒有資格輕視任何人。馬越沒經曆過大戰,但他遠遠地看過駱縣之戰。
他明白,亂戰之中将敵軍百人将拽下馬這種事情,并不是如章和所說的這般輕巧。個中兇險也許隻有章和自己清楚。
在這裡生存下來的漢子,他們都是曆盡了風霜與艱險才活下來的真男人。
“這裡,像你這樣的充軍的囚徒多嗎?有多少正規軍?”
章和一笑,說道:“縣尉您覺得呢?充軍到這裡的刑徒超過兩千,正規軍有三曲,算上您帶來的百人騎兵剛滿千人。”
頓了頓,章和接着說道:“嘿,九曲軍候如今都沒在城内,城牆上有兩曲,剩下的七曲都在城外的烽燧站崗呢。”說着,章和一拍額頭,賠笑道:“您看我這記性,忘了跟您說了,來,縣尉咱們去城頭上,我帶您看看您下轄的區域。”
不多時,章和便帶着馬越等人登上城頭,望着茫茫蒼原,馬越說不清心裡是作何感想。
“縣尉您先别忙着激動,此處以東,十裡一烽燧,共有九道,每日有人把守,負責警戒敵情。在那個山谷,您看到了吧?對,就是那谷口,有我漢軍的一座可駐紮五百人的要塞,距此不過四十裡,依山而建據險而守,距長城十裡,在長城上有我們常駐的兩曲兵馬,如今多事之秋更要警惕鮮卑人,所以就駐紮在那裡了。”
“向北望,那座山道上,也有一座要塞,把守着長城關口。一樣也是易守難攻,早在高祖時期就已經築起來,後曆經幾代人的修繕,才如今的規模。在哪裡同樣駐紮着一曲人馬,而長城關口上駐紮兩曲。”
章和帶着馬越等人轉了一圈,之後将馬越帶到縣治所,章和笑道:“縣令、縣尉還有什麼問題嗎?”
馬越沒有說話,蘇正和笑道:“沒什麼事了,差人将縣中人口,軍備,馬匹,物資狀況為我呈來即可。”
章和點頭作揖笑道:“既然如此,蘇縣令與馬縣尉一路奔波辛苦,屬下就不打擾休息了。對了,近日皇甫太守可能前來巡查防務,還請大人注意。”
馬越點頭,章和這才退出縣治。
馬越扭頭看着身邊衆人,笑道:“接下來十個月的時間我們就要在在這裡度過了,諸君感覺如何?”
蘇正和說道:“今後還望縣尉大人多多照顧。”
馬越環視衆人,目光從關羽、馬玩、楊豐、古塔兒、彭脫、蘇正和臉上依次劃過,說道:“如今,在這塞外邊城,隻有我等攜手共進了。”<